林府小園中,青綠的瓜棚下,一隻熟透了的絲瓜在瓜藤上顫了顫,而後跌落到地,然而此時此刻,一向愛極這園子裏一花一草的主人卻沒有如往常一樣彎腰將它拾起,而是坐在廊下淡淡漠漠地看著麵前的刀光劍影。


    林蟬蟬的手緊緊扒在窗欞上,繃著心和身子,不敢有絲毫的輕舉妄動。


    “不知道小阿妹有沒有聽說過‘三步斷腸’?”龍譽仍舊保持著一手捂著林蟬蟬的嘴,一手掐著她咽喉的動作,聲音很是冷淡,“哦,不對,我記錯了,是‘一步斷腸’才對。”


    龍譽說完,忽然覺得自己和那個白麵小男人相處了好幾個月,連說話的方式口吻竟然都像他一樣,賤得慌,非得戲弄對方一番才覺得舒心。


    “看來小阿妹是知道什麽叫‘一步斷腸’,我的指尖便沾染了‘一步斷腸’,取你的性命不過瞬間之事。”龍譽感覺得到林蟬蟬的身體有些僵,知道自己的話奏了效,慢慢拿開了捂在林蟬蟬嘴上的手,“若是小阿妹不怕死,或是自認能在我的一步斷腸下活命,隻管叫便是。”


    林蟬蟬果真沒有喊叫,然而卻不是急得轉過身向龍譽求饒,而仍是雙手緊緊扒著窗欞,雙眼緊緊盯著窗外所發生的一切,心裏的緊張在麵上表現得一絲不漏。


    龍譽忽然覺得這個中原姑娘有點意思,如此關頭不是在乎自己的命而是先關心別人的命,不由也將頭湊到了窗戶前,順著林蟬蟬的視線往外望,看著看著不禁嘖嘖讚道:“你擔心的是那個拿長槍的少年?倒是有些本事,你不用太擔心,他一時半會還不會倒下,不過受傷是在所難免的事,不過就算倒下,還有那坐木輪椅的男人在,死不了。”


    “大伯早年受過重傷,沒有功力。”林蟬蟬一顆心本就緊緊係在林龍與黑泥的安危上,聽到龍譽的話一時間也沒覺得奇怪突兀,隻緊緊擰著眉擔憂道,說完才驚覺不對勁,迅速往旁退開了兩步,驚愕警惕地看著龍譽。


    在龍譽眼裏,林蟬蟬就是一隻沒有任何殺傷力威脅力的軟兔子,給了她行動能力也不怕給她帶來絲毫危險,所以當她聽到林蟬蟬的話後並不在乎林蟬蟬有任何反應,仍透過窗戶上的木格擰眉盯著靜坐在木輪椅上的林龍,兀自道:“沒有功力?看著倒不像,沒有功力還能在危險當頭之際這般鎮定自若,定不會是泛泛之輩。”


    龍譽的話音剛落,便聽到林蟬蟬驚詫不已的聲音,“是你!?”


    “哦?”龍譽轉頭看向一臉震驚不已的林蟬蟬,微微挑眉,絲毫沒有置身有可能無法脫離的險境的急迫,眸子冷意微閃,“林大小姐認得我?”


    方才在假山裏遇到的那個小姑娘說她家小姐在大老爺的小院裏,大老爺的小院隻有大老爺和一個小男仆,而且大老爺的小院從不讓閑雜人進入,此時大老爺的小院應當隻有她家小姐一個女子,很好認的。


    於是龍譽循著那個小姑娘所說的方向找著了她所說的小院,也見到了她所說的大老爺和小男仆,想來那個小姑娘所言非虛,那麽她便隻管找到所謂的林大小姐便是,再於是,她就沉著屋前打架,從屋後翻入,找到了曳蒼的心上人。


    隻是她沒有料到,這個中原小姐居然認得她,那麽她就要提防這其中是否有詐,要考慮她與曳蒼是不是掉進了別人所埋設的圈套中。


    “我在聖山見過你。”林蟬蟬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會在自己家中見著龍譽,雖然龍譽今日是一身中原裝束,做男兒打扮,可她還是瞧出來了,因為林龍所作的畫就在她對麵的牆上正正掛著!


    龍譽也在自己的記憶裏搜索到了對林蟬蟬的印象,心下微怔,終化作放心一笑,“沒想到曳蒼心中真是有你。”


    否則也不會違背聖山教義將一個中原女子喬裝打扮帶到那個不允許任何中原人活命的聖山上去。


    龍譽的話讓林蟬蟬的心猛地一顫,一時也不在乎龍譽對她是否存有敵意,是否是個危險的存在,上前一步緊緊抓住了龍譽的雙臂,緊張得險些連話都說不清,“曳曳,曳曳,他,他現在怎麽樣!?他還好好的對不對!?”


    龍譽沒有拂開林蟬蟬,而是緊緊盯著與她等高的林蟬蟬的眼眸,神情很是認真,“你很在乎他?”


    林蟬蟬沒有料到龍譽會有這麽一問,怔愣隻是一瞬間,眼神變得異常堅決,一字一句極為清晰,“因為我愛他,所以我在乎他,即便是短短一個月的相處,我願意此生與他生死與共。”


    龍譽的心因林蟬蟬堅決不移的一席話深深震撼了,能毅然決然地說出一個愛字已是不易,更枉論生死與共,可林蟬蟬的眸子裏有的盡是滿滿的堅決與真心,沒有絲毫的虛情假意。


    “那我若是說,他此刻就在林府前院,正往府中拚殺而來,你又當如何?”既然敢於表明自己心中情感,那就需要自己一點一滴去爭取,假別人之手,得來的情感終究不會穩固,經不起歲月侵襲。


    林蟬蟬這一次是真正地被震驚住了,久久回不過神,說不出話。


    她以為她在曳曳的心中,不過一抔泥土,風吹即散,如風一般不留痕跡。


    她以為隻是她一廂情願,所有的一切都需要她自己堅強地去爭取,去經營。


    她以為他定當恨極了她,因為是她將二叔引到了苗疆,是她害他受了不該受的一劍。


    就在林蟬蟬震驚之時,龍譽又將頭別向了窗外的方向,眼神開始變得陰沉,隻聽她冷冷道:“若是你心中真的有曳蒼,真的想見他,就到前院去,外麵的少年就要撐不住了,我來為你擋住。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林蟬蟬立刻又趴到了窗子前,眼見黑泥身上的傷愈來愈多,眼裏慌亂四溢,連忙轉身往門外重啟,“我要先去幫大伯!”


    黑泥就算再能扛,體力也有消耗殆盡的時候,大伯沒有任何功力,黑泥一旦倒下,大伯必然危險,這些人是衝她而來的,隻要她出去,他們就絕對不會傷害大伯,她雖然很想見曳曳,可她不能對不起大伯,她不能自私地為了自己而讓自己最敬愛的大伯受到傷害!


    可林蟬蟬才跑出一步便被龍譽攔住,淩厲道:“你就算出去也會無濟於事,若你信得過我,就隻管去找曳蒼,這裏,我替你擋,絕對讓你口中的大伯安然無恙,若是不擔心稍後見到的是曳蒼的屍體,你就隻管在這兒呆著。”


    林蟬蟬身子搖了搖,定定看了窗外一眼,再轉過頭定定看著龍譽淩厲的眼眸,咬咬牙,點點頭,“我,相信你。”


    這麽做,也能讓大伯見到他想要見的人,昨日大伯那震驚且激動不已的反應仍清晰地留在她的腦海中,她可以肯定,那畫中女子,在大伯心中占著千斤分量,即便大伯從未與她說過有關那畫中女子的隻言片語。


    這個與大伯畫中女子長得幾近一模一樣的苗族女子,她,選擇去相信。


    “既然如此,繞開眾人眼線,盡快趕到前院去。”龍譽沒再給林蟬蟬任何疑慮的機會,拉著她往她翻入的窗戶走去,一邊走一邊叮囑,“見到曳蒼,告訴他,我稍後接應你們。”


    龍譽一轉身,就看到了正正掛在她所麵對牆壁上的書桌後的卷軸畫,眸子裏閃過一絲震驚,卻又很快消失,迅速走到窗戶前,將林蟬蟬猛地往窗外推。


    林蟬蟬踮腳提氣正要離開時,誠摯地看了龍譽一眼,而後飛離了窗邊。


    龍譽大步走到她方才所見的那幅卷軸畫前,這一次,她眼眸中的震驚再沒有絲毫掩藏。


    不僅是因為這中原人的書房裏掛著一幅苗族女子的畫像,而是這畫中女子,竟與她長得九分像!


    若非畫中女子右眼角下的滴淚痣,還有她洗發時既開心幸福的神情又溫婉輕柔的舉動,龍譽幾乎要以為這畫中女子便是她自己。


    腦子裏毫無預兆地突然閃現出燭淵與她講過的那則故事,龍譽突然有些不敢去看畫卷右下角的落款。


    可最終,龍譽的視線還是移到畫卷的落款處。


    林龍。


    龍譽雙手微顫,林龍,林龍,龍!?


    當此之時,屋外傳來重物落地“鐺”的一聲沉悶聲響,龍譽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不再看牆上的卷軸畫,沉著眸往屋外飛身而去。


    此時此刻,苗疆,蚩尤神殿。


    氣氛冷得如同冬月飛霜。


    布諾眼裏眼裏嫌惡深深,右手緊握成拳,似乎隻要這個大殿裏的少女再多說一句話,他便要上前讓她身首異處。


    獨空眼裏平淡與淺淺的憂傷並存,淡淡地看著燭淵,並不像如之前一般擔憂眼前的少女會被捏碎在這五毒聖教的總殿中。


    美麗少女則大膽地盯著燭淵,將燭淵俊美的模樣深深描摹在心裏,目光由狂妄慢慢變為灼熱。


    燭淵視若無睹,恍如未聞,慢慢往北麵的石製大椅上走去,動作優雅地轉身坐下,這才微微抬眸望向獨空,淺笑道:“不知獨空大巫師前來,有失遠迎,真是失敬,失敬了。”


    獨空也是淺淺一笑,向燭淵抱拳拱手,正要說話,卻被那美麗姑娘一把打下他作揖的雙手,張狂囂張地昂起頭往燭淵所坐的方向走去,最後在燭淵麵前站定,用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俯視著坐在石椅上的燭淵,狂妄道:“你,不是應該先跪下向本公主行禮嗎?”


    獨空連忙大步上前,一邊扯過美麗姑娘一邊向燭淵低頭道歉道:“公主尚且年幼,請大祭司不要在意公主所說的話。”


    誰知那美麗姑娘抬手竟將獨空往後用力一推,厲聲道:“獨空,不要以為我阿爹看得起你,你就可以對我不尊不敬,要知道,沒有我阿爹給你的這一身榮耀,你什麽都不是!”


    獨空隻靜靜地看著她,不再言語。


    “原來這便是我苗疆的公主,碧曼大公主麽?”燭淵斜靠在石椅上,漫不經心地淺笑,“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既然你知道我是苗疆的大公主,為何還不向我下跪!?”碧曼氣憤地看著燭淵,厲聲問道。


    “嗬……下跪?也不知我若是真對大公主下跪,大公主受不受得起我這一大禮?”燭淵輕笑出聲,笑聲裏是滿滿的輕視,“大公主可知道這兒是什麽地方?”


    “我不管這兒是什麽地方,這苗疆的每一寸土地,皆屬於我阿爹。”碧曼用手一指這大殿內屈指可數的人,倨傲道,“你們,都必須臣服在我阿爹的腳下,而我身為大公主,你們也必須也臣服在我的腳下。”


    “而你,我要定了。”碧曼說著,指鋒一轉,直直指著燭淵的鼻尖。


    獨空大驚,再一次上前拉開了碧曼,碧曼仍是憤怒地罵他些吃裏扒外的話,可這一次獨空緊緊抓著她的手腕,不讓她再衝到燭淵麵前去放肆。


    這個陰雲一般的大祭司,任何人都得罪不起,而苗王在他眼裏,根本不值一提,他不能再任由碧曼這麽鬧下去,他知道大祭司之所以還在忍耐碧曼的不知好歹,完全是因為賣他一個麵子,而不是因為她是苗疆的大公主。


    布諾早已怒火中燒,上前就想將碧曼給劈了,他從不打女人,可是這個看著不足二十歲的女子卻讓他忍無可忍。


    他知苗王室已經朽落不堪,不成想竟朽落成這般模樣,單從這樣一個目中無人的公主身上便可看出如今的王都是怎樣的一副模樣,難怪失了民心,怨不得任何人。


    燭淵抬手攔住了忍無可忍的布諾,淺笑吟吟,“大公主方才所指的可是我?我方才還曾一度眼花,以為大公主所指的是我身後的布諾。”


    “哼!他!?給我提鞋都不配!”碧曼鄙夷道。


    布諾胸中怒火騰升,燭淵依然擋著他,嘴角的笑容變得森然,“既然大公主想,那麽我可以成全大公主,讓大公主來為布諾提鞋。”


    “不過在這之前,還請大公主看看自己的雙手。”燭淵收回了擋在布諾身前的手,布諾也沒再衝動地往前跨一步。


    碧曼下意識地抬起自己的雙手,隻一眼,她便驚恐地瞪大了雙眼。


    隻見她纖纖嫩白的雙手,此刻在慢慢變得烏黑,由內而外,由掌心漫向指尖,漫向手臂!


    “你竟敢對我下毒!?”碧曼不可置信地盯著燭淵,因為害怕而使得聲音有些顫抖,語氣裏的囂張狂妄也少了一些。


    “怎麽?大公主覺得很奇怪麽?”燭淵微微抬眸,懶懶的眼神裏盡是冷意,語氣鄙夷至極,“大公主自認為高高在上高人數等,可在我眼裏,你的命,猶如一隻螻蟻。”


    “待你渾身潰爛,不過眨眼之事。”


    碧曼驚恐不已,她想不相信燭淵的話,可是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手臂蔓延的毒素由不得她不相信,此刻她放下了所有的倨傲與狂妄,轉身緊緊抓著獨空的手臂,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可憐兮兮道:“獨空,你救救我,我錯了,我剛剛不應該罵你。”


    終究是個從未離開過王都的十八歲女孩,再如何趾高氣昂目中無人,遇到這種從未見過的事情,仍舊會害怕地尋求救命稻草。


    獨空心裏也有些慌了,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便走到了燭淵麵前。


    可還不待獨空開口,燭淵便先淡淡道:“大巫師若是要從我這兒求得解藥,我想還是不必了,這樣的人,死不足惜。”


    “你——”碧曼心底恐懼在無限擴散,蔓延,求助地望向獨空。


    “大公主就算把大巫師看穿了也無用。”燭淵像是看戲一般,欣賞著碧曼的恐懼與卸下所有狂傲時的模樣,將手肘抵到了椅把上,支手撐著額,“其實我一向是個很好說話的人,大公主若是想解毒也不是沒有辦法。”


    “什麽辦法?”獨空顯然比碧曼還要焦急,率先出聲,在觸碰到燭淵冷冷的眼神時,才懊惱自己不經意間表露的情緒。


    “方法很簡單。”燭淵輕勾嘴角,“跪下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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