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油燈火將老嫗的身影拉扯得詭異,燈火微晃,屋子裏靜得出奇,唯聞老嫗有些沉重的喘息聲。[.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


    “阿樹啊,來,你來,來幫祖奶奶相相這個掛。”老人家握住了一根桑木削成的手杖,顫顫微微地站起身,語氣有些顫抖。“看看是不是祖奶奶相錯卦了。”


    一直在一旁端正跪坐著的一名年輕的黑衣男子連忙起身扶住了老人家,老人家因為背部極度佝僂,站起身才及男子腰部高。“祖奶奶,您別急,我這就幫您瞧。”


    老人家緊緊握著年輕男子扶在她手臂上的手,男子則輕輕拍了拍她枯槁蒼嫗的手背,示意她放心。而後將老人扶到了自己方才所坐的草席上坐下,自己則坐到了老人家方才所坐的位置上。


    男子長得平凡,膚色是苗疆崇尚的麥色,長發扭成一束散在背上,左耳耳垂上墜著一個圓形銀耳環,一身黑色左祍長衫。唯有衣襟上的暗紫色繡雲紋是黑色之外的色彩,然而這樣一個長相平平的男人,卻有一雙璀璨得好似能裝得下整個星宇的眼眸,變得他平凡的五官皆因為這一雙眸子而熠熠生輝。


    此刻男子端肅地跪坐在草席上,沉靜地望著地上蓍草顯示出的卦象,一抹震驚之色從他眼底一閃而過。而後站起身,轉身走向老人之時,不著痕跡地用衣擺撥亂了一截蓍草的位置。


    “祖奶奶,不過一個尋常的卦象而已,祖奶奶何故這般驚慌?”男子的聲音如他的人一般,沉穩好聽。


    “尋常的卦象!?”老人家混沌渾濁的老眼忽然升起了一絲光亮,語氣裏滿是不可置信,一邊拄著手杖,一邊向男子伸出自己顫抖的手,“來,阿樹,再扶祖奶奶看看卦。”


    男子伸手扶住了老人,又將她扶到了卦象邊上,老人定定看了地上被分被無數小段的蓍草片刻,而後如釋重負一般重重地呼出了壓在心頭的一口氣,“祖奶奶老了,連卜個卦都卦錯了。”


    “來,祖奶奶,我扶您到一旁歇著。”男子將老人扶到了靠著窗邊的一張木椅上坐下,再替她倒了一杯暖茶。“祖奶奶,您先喝杯暖茶”


    老人淺飲了一口暖茶之後,有些慚愧地望著男子,聲音蒼老且沙啞,“阿樹哪,你瞧瞧,你五年不曾回來過,一回來就是先來瞧我的這個泥土捂到脖子上的老太婆,還一進門就為我算卦,哎……”


    “祖奶奶,孝敬您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祖奶奶待阿樹恩重如山,回來不先瞧祖奶奶,那阿樹該先去瞧誰呢?”男子溫和一笑,雙眼微微向上彎,眼眸美得迷人,“祖奶奶方才是看錯了什麽卦象,讓您這麽驚慌?”


    一想方才自己第一眼看到的卦象,老人便覺得寒從腳起,聲音很是低啞,“祖奶奶看到了苗疆宮室的大災之象啊,不是毀於中原之手,而是毀於宮室自己種下的孽果,被怨恨的黑暗所吞沒……”


    說到最後,老人的雙肩微微顫抖了起來,聲音也越來越小,“我答應王後看到最後的……”


    “祖奶奶,您是看走眼了而已,阿樹扶您到村子裏走走,今兒是努嘎西村子裏很是熱鬧。”男子輕輕拍著老人的肩,以示寬慰。柔笑的眼底卻總是有一抹暗沉。


    “今兒是努嘎西啊…。瞧瞧祖奶奶果然是老了,糊塗了,連這麽熱鬧的日子都忘記了。”老人難得一笑,卻使得臉上的溝溝壑壑更深了,隻見她拉過了男子的手,一下一下輕輕拍著他的手背,眼裏滿是慈愛。“祖奶奶老了,不適合你們這種年輕人的場合了,阿樹難得回來一趟,去好好玩兒吧,此刻那些孩子們當是在踩鼓了。”“那阿樹陪著祖奶奶便好,阿樹便不去了。”男子溫和一笑,微微搖了搖頭。


    誰知老人竟一臉嚴肅了下來,用手杖篤篤點著地,斥道:“我不用你陪,你現在馬上給我去踩鼓了,別因為你現在當了宮室的大巫師祖奶奶便不敢訓你,都三十的人了,什麽時候才給我帶個孫媳婦回來!?”


    “是是是,祖奶奶,您別氣,我現在就去還不成嗎?”男子苦笑,祖奶奶是真的老了,連宮室巫師不能成家這一點都不記得了。


    老人篤篤點著手杖,直到把男子攆出門,看著他走往村東方向才肯罷休。


    男子離了老人後,眼神變得極為深沉。


    祖奶奶的卦,算得並沒有錯,而那片所謂的黑暗,如今就在台凱,就在村民之中。村東。


    祭台已撤,掛在四周木柱上的幡子隨風而楊,空地中央是一簇熊熊燃燒的篝火,大夥兒圍著篝火而坐,聽著村子講那令人昏昏欲睡的故事,姑娘小夥們聽得無趣,都相互小聲的竊竊私語,龍譽不雅地打了一個哈欠,轉頭卻看到身邊的燭淵竟是聽得認真,不禁微微歪了頭注視著他。


    其實,除了他的膚色太過白以外,他的確長的很英俊。英俊得可以用美來形容,如今在篝火的映襯下,他的肌膚顯出美麗的麥色,眉眼精細卻又不失男子的英氣,那挺直的鼻梁如同筆直的山崖,難以登攀。薄薄的唇最是迷人的弧度,渾身由內而外散發的難掩的沉靜冰冷的氣息無形中有一種讓人不能忽視的霸氣,置身於平凡的村民之中,仍舊能一眼便瞧見他。自然,今夜的踩鼓,他也會成為姑娘們眼中最美的一道風景。


    龍譽看著看著,漸漸看得出了神,心底所思考的問題也是全部關乎他。此時此刻,他成了她眼中唯一的一道風景,直至村長那冗長枯燥的故事結束在燭淵轉過頭來的一瞬間,她才慌亂地收拾了自己的心神,為掩飾她之前的失神,便衝燭淵彎唇一笑。


    “沒想到阿哥竟然聽得下村長那枯燥的故事。”龍譽以為燭淵發現了她方才的失神,一時間有些尷尬,便笑著解釋道:“我們其他人聽得都快睡著了。”


    燭淵隻是微微一笑,“故事的確無趣,可是其中道理確實很深,阿妹沒有認真聽,自然便覺得枯燥,靜下心便好。”


    一個人想要追求的太多,太過貪婪,最終隻能死在自己永無止境的欲望中,不得往生。


    “是嗎?”龍譽有些佩服燭淵的耐心,“靜下心嗎?或許我最缺少最難做到的便是靜下心。”


    燭淵注視著龍譽,未有再說什麽,龍譽卻是已經站起了身,而後也將燭淵從地上拉了起來。“阿哥快些起來,踩鼓馬上就要開始了。”


    在龍譽與燭淵說話期間,村長由茶卡扶著離開了,年輕的姑娘小夥已四處散開,搬來了銅鼓成一字排開在隨風而揚的幡子下,小夥子們還搬來了可人高的蘆笙,排在了銅鼓之後。


    龍譽笑著將燭淵拉到了銅鼓之前,與其他姑娘小夥圍著正中央的篝火連成了一個大圈,龍譽自然地握住了燭淵的手,他的手總是冰涼,似乎不論如何捂都捂不暖,燭淵沒有排斥她,任她帶著暖意的手拉著自己,看著她眼裏因高興而閃動的光。


    “阿哥,你知道什麽是踩鼓嗎?”龍譽忽然微微抬頭看身旁的燭淵,漂亮的眸子裏裹著狡黠的笑意,話音剛落,便聽到低沉而有節奏的鼓聲響起。龍譽笑靨如花,於鼓聲響起之時鬆開了燭淵的手,和其他姑娘一齊從自己愛郎的身旁走出,提著裙擺往篝火的方向跑去。


    “踩鼓就是跳舞。”這是龍譽跑向篝火之前墊腳在燭淵耳邊笑著輕吐的一句話。


    燭淵微微一怔,臉色倏地一沉,隨即確是低低地笑了起來。


    好阿妹,這是耍戲他麽?


    鼓聲的節奏緩慢,小夥子的手有規律地打在鼓麵上,由微微顫動的鼓麵傳出低緩的樂章,姑娘們便踩著每一個鼓點有節奏的踮腳、擺臂、旋轉,那寬大的百褶裙在溫暖的夜色中開成了一朵朵色彩鮮亮的花兒。


    在外圍的小夥們看著在篝火旁起舞的自己的愛侶,眼裏盡是溫柔興奮之色。有些小夥已是有些迫不急待地扭轉這自己的腳,似乎恨不得馬上也上前與自己的愛侶一起起舞。


    姑娘們人人臉上綻放著最美的笑容,踩著鼓點,將自己最美的舞姿獻給自己最愛的男人,她們身上繁複的銀飾碰撞發出清脆的叮當聲,和著鼓聲,形成了苗家最美最獨特的樂章。


    如所有小夥子一般,此時此刻,燭淵的眼裏漸漸也隻剩下龍譽的身影。


    她頭上沒有其他姑娘一般沉重的銀冠,唯有他親手編給她已經完全蔫兒了的花環,臉頰旁長長的銀耳飾因著她的舞步來回的擺動,襯著她美好的笑靨,手臂輕擺,手腕手上的銀鐲相互碰撞,腰如水蛇,腰上墜掛著的串串銀鈴發出悅耳的叮呤聲,腳尖腳跟輪流著地,如花兒般綻開的裙擺使得她像一隻在夜間翩躚的蝶,在尋找她最喜愛的花兒。


    很多很多年以後,他想,或許就是因為他這一次心血來潮地來到台凱,她為他吹夜簫,為他唱歌,為他起舞,而後如美麗的蝶一般闖入了他的生命,闖入了他冰冷得沒有任何情感的世界。


    鼓點節奏越來越快,姑娘們舞得雙頰發熱。當此之時,銅鼓之後的蘆笙鳴鳴地響了起來,姑娘們笑中羞澀,轉動著腳,由場中向圓圈散開,跳著舞步向自己心中之人靠近,小夥們便張開著雙臂等待著自己的阿妹來到自己麵前,將手伸給她們,而後隨著姑娘們齊回場中移去。


    龍譽含著笑踮著腳踩著鼓點來到了燭淵麵前,向燭淵輕輕抬起自己的手,這是她第一次主動伸出手讓他牽她。她不篤定,他是否會如其他阿哥牽住他們的阿妹一樣牽住她的手。她承認,她之所以之前沒有告訴他什麽是踩鼓,真的是因為想要戲耍他,之前她也未有想太多,照著他能因為眠蠱對她這麽溫柔,當不會當眾讓她丟人才是,可是現在她卻有些忐忑起來,因為其他阿哥都已牽著自己的阿妹移向了中央,他卻遲遲未有向她伸出手來……


    突然間,龍譽心中有種落寞感,臉上洋溢著的歡笑有些黯淡了下來。也是,她或許是太自作多情了,太自以為是了,太抬高自己在他心裏的位置了,也真是太入戲了,以致現下讓自己丟人。


    是否是無論他與她玩什麽遊戲,都注定了她是輸的一方。


    在他心裏,或許充其量她不過是一個有價值的工具而已吧。


    呸呸呸!她龍譽是一個人,才不會是誰的什麽工具!


    燭淵遲遲未伸出手,就在龍譽正欲停下自己的舞步垂下自己的手離開之時,燭淵突然握住了她的手,那觸手的冰涼之感讓龍譽有一瞬間的怔忡,有些不可置信。


    還未等她回過神,燭淵便牽著她的手,學著他人的舞步,配合著她的步子,一齊往場中央踩鼓點而去。


    “阿妹方才是不是在擔憂我不向阿妹伸出手來?”燭淵輕輕握著龍譽的手,靠近她的耳畔淺笑問道。


    龍譽從小便不是如尋常姑娘一般長大,一雙手並非嫩得柔若無骨,而是手骨堅硬得有些似男子。掌心裏有一層薄薄的繭子,倒是比燭淵的還要粗糙,因為燭淵的大掌包攏著她的手,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掌心的光滑。


    “這麽多人,以後我會沒有臉再來台凱的。”龍譽回答得坦蕩,她方才的確是擔心了,沒什麽不可告人的,而且她也著實沒有想到燭淵居然肯賞給她這麽大的麵子,心下竟不知是震驚還是感動了?


    “阿哥知道跳嗎?”龍譽踩著鼓點轉了個身,麵對著燭淵,眉眼間浮上了一層關心之色。


    “我有長眼睛,會瞧得出怎麽跳,不然我捏出的飯團也不會比阿妹捏的好看那麽多。”燭淵淺淺笑著,腳下舞步與龍譽配合得極好。絲毫不像個今夜之前連踩鼓是什麽都不知道的人,“況且阿妹的初衷不就是想看看我怎麽丟人的麽?不過隻怕阿妹要失望了。”


    龍譽本想反駁,可還是噤口沒有說什麽,他說得沒錯,她的初衷的確是想讓他丟些人的,但是她也知道他不會丟人,因為他似乎學什麽都很快,可雖是這麽想,她突然覺得自己這種初衷和他對比起來有些小人的味道,畢竟他沒有讓她丟人。


    “阿妹這麽看得起我,那我是不是不應該讓阿妹失望才是呢?”燭淵跟隨著龍譽的舞步,進退點踩得都不出任何錯,與她配合得簡直就是一對經常一齊起舞的戀人,時而靠近得肌膚相親,時而退開,無論如何,他們的手都是輕握在一起。忽而讓龍譽想起了一句極不相幹的話: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龍譽被自己突然想到的這一句話驚得驀地雙頰一紅,當此之時燭淵的手臂環上了她的腰,再一次驚到了她。


    “阿妹不是要出彩麽?以阿妹的功夫,當是可以的。”燭淵倚在龍譽耳畔說得清淡,而後另一隻手鬆開了她的手,一齊由她身後環住了她的腰,而後雙臂往上使力,竟將龍譽整個人向上提拋了起來!


    龍譽大驚,還來不及反應神思卻讓她的身體很快做出了反應,在落地之前提力在半空中甩動裙擺旋了一圈,正要落地時,燭淵穩穩地一手摟住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抱著她原地踏著鼓點也學著龍譽之前旋圈的模樣,旋了個圈兒,才將她放了下來。


    一瞬之間,全場的注意力都向他們這兒投來,便是連鼓聲和蘆笙之聲也險些斷開。


    “好阿哥,我是要你出彩,不是我出彩!”龍譽有些抱怨地瞪了燭淵一眼,而後未等他反應,便拉著他的手退到了他身側,兩人交握的手使得兩人手臂呈一字形,龍譽便笑著圍著他起舞,“不過隻要阿哥覺得開心就好。”


    開心?燭淵淺淺而笑,什麽才叫開心?他現在算是開心麽?


    龍譽不知道燭淵心中所想,隻圍著他歡快地跳舞,那些圍在外側手拉手而舞的姑娘們早已被燭淵吸引了眼球,即便他的舞步是最簡單,然而在她們眼裏卻是最美麗的。她們也好想上前與他跳一支舞。可是她們知道這個漂亮而冰冷的阿哥的手隻會對龍阿姐伸出。


    在銅鼓擺開的對麵一側,歡快起舞的姑娘小夥的最外圍,站著名為阿樹的黑衣男子,他的身旁站著小小的梨花。


    “阿樹阿哥,你不去和阿姐一起踩鼓嗎?”梨花看看熱鬧的人群再昂頭看看身旁的男子,不解地問道。


    “小梨花,阿哥這麽巴巴地上去和誰跳呢?”男子揉了揉梨花的腦袋,笑道。


    “那梨花去幫阿樹阿哥找一個阿姐來!祖奶奶說了,阿樹阿哥五年不回家,一定要和一個阿姐一起踩鼓的!”梨花一臉天真,“可是五年又是多久呢?梨花都不記得阿樹阿哥以前的模樣!”


    “小梨花你五年前,你才兩歲,能知道什麽呢?”男子笑得憐愛眼神卻是望向篝火旁起舞的人們,似乎在尋找著什麽,“小梨花,你說的咱們的客人在哪兒呢?”


    梨花聽話地踮腳張望去尋,奈何她不夠高,蹦了幾回都瞧不到龍譽和燭淵的身影,男子便彎腰將她抱了起來。


    梨花的視野突然開闊起來,很快便在人群找到了兩人的身影,不由伸手指著,“阿樹阿哥,看那兒!戴花環的是龍阿姐,龍阿姐身旁的就是漂亮阿哥!”


    男子循著梨花手指的方向望去,很快便尋到了龍譽和燭淵的身影。


    正當男子目光一直追尋著兩人的時候,燭淵忽然抬眸往他這兒望了過來,與男子的眼神準確無誤地交接!


    一瞬之間,男子隻覺心頭猛的一顫,眼神變得無比深沉!


    竟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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