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葛涉就勉強想要起身行禮。


    黃思伸出手來,按住了他的身子,搖了搖頭:“不必如此。”


    他明白,葛涉所說的,確然如此,人族的文化水平有所提升,學習的風氣也變得更重,但這並不意味著質變。至少,葛涉的教化作用並未達到黃思原本計劃中的“萬世師表”的效果,文化,或者說是政治與道德文化,不一定就能徹底改變人族的思想。


    就當前年代而論,似乎更應該發展哲學?


    他感慨道:“是我當初想的過於美好,整個人族的變化,絕不可能僅僅由一個兩個人的努力來完成。我的想法,不過是落入了英雄史觀的陷阱。然而,葛先生以畢生所學,已經做得足夠好,開啟了一代學風,對得起我當初的囑托了。”


    葛涉依然無法釋懷,不住地歎息。


    黃思見狀,溫言安慰道:“未來不可預測,今日葛先生為人族點亮的火光,或許會成為後世光耀的聖火。無論如何,如今先生隻求無愧於己便可。”


    葛涉笑道:“好一個無愧於己。”


    這一笑又牽動他的病體,不由得連勝咳嗽,又好一陣劇烈喘氣。


    何予連忙上前扶著他。


    黃思心知葛涉確實時日無多,便也不再耽擱,開門見山地道:


    “葛先生,多年以前,你說過,那個問題可能要到你即將離世之前才能做出決定,所以,我依照當初說好的過來了。”


    “如今,我重新向你詢問一遍,如果你有機會在死後去天界,獲得重生的機會,不再饑餓病痛也不再衰老,但是,靈魂要成為我永遠的從屬,失去自由,你可否願意?”


    其實,在多年以前,黃思第一次詢問葛涉的時候,他感覺到葛涉內心裏是不願意的。葛涉是一個有思想且有風骨的人,他可以在曾經的風光霽月之後,沉浸於書卷與考古整整20年,心無旁騖,不被任何外物動搖,心智之堅定可見一斑。


    然而他現在已經衰老,生命處於彌留之際,或許他經曆了一生之後,又會有不同的想法。


    為了避免臨時之前的思緒紊亂,黃思還特意提前了一個月過來,就是給予葛涉以充分的思考空間,盡可能讓他在思路正常的情況下做出判斷,黃思並不想違背他本人的意願來招募他。


    這一點,就和他當初任憑黑子的靈魂自然散去一樣。


    葛涉看著黃思,良久之後,他深吸一口氣,仿佛是下定了莫大的決心,開口說道:


    “尊上,感謝您不辭勞苦前來為我送別,然而,請恕我無法答應您。”


    黃思並沒有說什麽,隻是握住了他的手。


    “若是尊上有看過我編撰的史書,大概能夠猜得到吧……”葛涉抬起頭來,目光的焦點仿佛落在了遠方,“在編撰人族曆史的時候,我隻在遠古時期書寫神靈的存在,但在人族的曆史上,讓神靈的存在隱居到幕後,而主要去記錄人族自身的曆史。”


    “這並不是因為我不尊重神靈,而是因為我能夠明白您的想法。您那時不就是在告訴我,希望我們人族能夠盡快成長起來,不再事事依靠神靈,對嗎?”


    黃思沉默了一下。


    有告訴過嗎?不記得了,畢竟是上個月的事了。


    葛涉繼續訴說著:“我一生所學,一生所傳,都立足於人族本身。就拿祭儀來說,說是祭祀神靈與祖先的儀式,實際上不也是做給今人看的嗎?讓今人學會慎重對待神靈與祖先,才能培養他們的德行,令他們厚重。所以,神靈隻是幕後,台前的仍是人族,無論對神靈的崇敬,還是祭儀,還是古禮,都是為了我們人族本身。”


    “所以啊,尊上所說的天界並不適合我,如果要我離開人族生活的這片土地,去遙遠的地方過另一種日子,我大概,接受不了吧……”


    “這與尊上所言,是否成為尊上的從屬無關……真要說的話,老朽確實是很想一輩子跟隨尊上呢,隻可惜,老朽自知,確不適合……”


    葛涉一時間說得太多太急,劇烈地咳嗽起來,何予連忙給他端來溫水,服侍他喝下。


    等他好不容易喘過氣來,便又望著黃思,說道:


    “請原諒老朽的不識抬舉,以及,實在無法以身見禮……”


    黃思歎了口氣。


    其實這個結果,他也差不多猜得到。


    隻是他也確實想來給葛涉送行。


    “這幾天我就先不走了。你有什麽問題可以問我,如果覺得身體上承受不住了,告訴我,我送你最後一程。”


    最後,葛涉是在第四天要求的死亡。


    黃思便讓他毫無痛苦地離世而去。


    在最後的那一刻,葛涉還是硬要何予將他從床上扶起來,恭恭敬敬地,以最為正規的祭拜神靈的禮法,向黃思致以了他最後的禮拜。


    “感謝尊上對人族的關照。在下,心滿意足。”


    就這樣,葛涉終於帶著笑容逝去。


    看到老師離世,何予連忙去屋外喊來了書院裏的核心弟子,眾人如潮水般一擁而入,把屋裏擠地滿滿當當。


    何予隨著眾人一起回到屋內,他四處尋找著剛才還在床邊的兩人,然而,那兩位,黃世仁與楊白勞,卻都已經不在這裏了。


    他們消失得是那樣了無痕跡,就仿佛從來不曾在此出現過。u看書 .uknshu


    何予心下微微了然,但是,他也明白,這是一個永遠也不能說出口的秘密。


    他記錄了自己老師畢生的經曆與言行,但是,最後的這一幕,他注定隻能以節略的方式加以記載了。


    其實,黃思當然不可能直接就走人,畢竟南央也在呢,他不過是用精神力直接帶著南央直接從後麵的窗戶翻了出去。


    黃思和南央來到了葛氏書院的外圍,看著人潮湧動,向著之前那間屋子擠去。


    “好險,走晚一步就要變成沙丁魚了。”黃思說道。


    南央還沒從剛才的難過中恢複過來,此時隻是低著頭沉默著。他與葛涉相處多年,交情非常好,可以說,這算是南央的第一個人族朋友了。


    黃思也沒打擾他,隻是靜靜地陪在一旁,讓他一個人緬懷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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