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之內傳出的消息已經過去三天了,慌得大臣們惴惴不安,終於結束了休沐,該是朝會的時候了,所以清晨便趕到午門外等候,文武官員在左右掖門外整齊地排好了隊列,一片肅穆,在清晨的涼風中默默地期待著。


    今日天氣朗爽,含丹曙色浸潤著絢麗的朝霞。一陣帶著哨音的鴿群掠過午門上空歡樂飛去。短暫的靜寂之後,忽然響起驚天動地的激越的鼓聲。


    官員們猛一振奮,下意識地整肅衣冠,輕輕咳嗽兩聲,彼此對視一眼,又迅速站好。緊接著,洪亮渾厚的鍾聲敲響了,左右掖門徐徐開啟,文武百官依次相隨魚貫而入,悄悄地走過金水橋,誰也不曾瞥一眼橋下禦河那粼粼碧波,無聲無息地來到皇極門丹墀下,文官西向武官東向夾道站立。朝陽如同巨大的火球赫然躍起,奉天殿的大院內灑滿金光,巍然矗立的殿閣顯得無比壯觀,殿宇兩旁鴟吻上懸著的金鈴在微風中輕輕搖蕩,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空曠的大院裏顯得格外寂靜,那些木立著的皇家儀衛一個個肅立如塑像,紋絲不動,臉上毫無表情,各執紫赤方傘、扇、幢、旌、幡、麾、纛、旗、鉞、星、瓜杖等列於丹墀東西兩側。


    明盔亮甲英武威嚴的鳴鞭校衛在禦道兩旁僻僻啪啪炸響靜鞭,便有一鴻臚寺值班官高聲唱道:


    “皇上臨朝,百官見駕!”


    文武百官在內閣大臣們的率領下按文武品位依次踏入大殿。兩鬢稍白的洪武皇帝端坐在盤龍金椅上;習慣地摸摸頭上的皇冠和滾龍皇袍。兩隻深不可測的眸子有意無意地俯視著向他行大禮山呼萬歲的群臣。


    “眾卿平身。”


    “萬歲萬萬歲!”


    朝臣們又整肅地分東西站立,沒有一人敢交頭接耳大聲喧嘩,連咳嗽都要忍著,否則便屬失儀。經過連日來的休沐調整,出班朝奏的大臣一個接著一個,奏稟山東河南的開倉賑災;兩浙江西兩廣福建的嚴懲貪官;屯田遼東的政策改變等大事,奏了近一個時辰。


    朱元璋一律以低沉平實而簡短的語氣表示聖意:“知道了!”“朕思慮後再說。”“交予內閣議處。”“很好!”“敕汝戶部審核數據,”……偶爾也插問兩句。一個時辰後。朱元璋的額頭便沁出虛汗,身體不覺往龍椅上斜倚,幾乎是半閉著雙目聽著大臣們的奏事。


    當兵部尚書奏呈關於遵旨置行太仆寺於山西、北京、陝西、甘肅、遼東事時,朱元璋諭示說:“馬政一事尤為當務之急,國家強盛,軍旅勇武,在於多有良馬。著太仆寺嚴督緊抓,與買的裏八剌所屬、以及塞外諸夷多設馬市,毋庸懈怠!”


    戶部尚書俯身應諾:“臣謹遵聖諭。啟稟皇上。臣自聖上重申馬政優先,臣下便每月派出四人,巡視山西、北京、陝西、甘肅、遼東等處。臣昨日已呈上奏折。請皇上禦覽。”


    “朕知道了。朕敕命僉都禦史鄧文鏗攜禦史鄧宇、兵部侍郎李成晨去甘肅巡察邊關,另遣鬆江侯李景隆前往北平鎮守,嚴諭遼東諸夷……”朱元璋頓了頓,微微欠身說:“今日朕疲倦了,就到這兒吧,宣燕王世子朱高熾午後禦花園覲見。”


    向左側自然地抬了抬手。侍衛立即向群臣朗聲說道:


    “退朝!”


    朝臣們一片驚噓,有些吃驚皇上的果斷,今天的朝會也讓他們大失所望,皇上隻是處理了一些俗務,但是對於他們想要了解的事情卻沒有多講。比如說宗室會議的結果,太子仍舊滯留鎮江該如何處理。上次登聞鼓的結果等等。


    特別是上次登聞鼓的結果,讓大臣們十分的期待,他們從各種渠道都或多或少的知道一些消息,知道了之後,就更加好奇了,燕王病重,要求世子返回接掌燕王基業,這個事情真的算是驚天的消息,太敏感了,皇上的處理結果基本上可以代表了以後對於西方的政策,還有大名安寧幾十年的祥和。


    但是皇帝卻是什麽都沒有說,隻是讓世子在禦花園覲見,而其中今天朝會上的一些諭旨,也很令人回味,都察院和兵部聯手巡查邊關,而李景隆調往北平鎮守遼東,直指朝鮮和日本行省,這個諭旨代表什麽呢?


    是查喬三的登聞鼓事件,還是整肅邊關,又仰或是在防備著什麽呢?


    大臣們默默地站在殿內,皇帝的態度使他們心裏充滿了猜想,心情時而沉重,時而又感到興奮。目送著皇帝的背影轉過屏風,大臣們才逐漸的散去。


    天氣晴和,沒有一絲風,十月底的南京城深秋,便顯得稍微寒意了。朝會之後,朱元璋換上一件杏黃色團龍緞袍,外罩一件絲棉坎肩,招了幾個侍衛便去去禦花園看看。周圍的幾個近身侍衛十分欣慰,皇上好久沒有這樣好的心情好的興致了。


    諳熟這位皇上的脾性的他們,知道每當皇上心曠神情興致所至,往往喜歡舞文弄墨禦製詩文,所以悉心安排宮女們在禦花園八角亭內預備好文房四寶。


    緩步來到禦花園,朱元璋在魚池邊佇立俯視,碧清的池水中遊戈著數十條形態各異的金魚,或自由自在悠然飄行,或晃如淩空停滯泰然不動,或仰首吮吸,或俯衝池底,或嬉戲追逐,或活潑翻騰……順著魚池繞了一圈,欣賞著魚池邊擺放的精美絕倫的盆景:古鬆、雀梅、佛肚竹、拘杞、榆樁、梅樁。卵石徑邊盛開的菊花、月季豔麗繁茂,香氣襲人,卻沒有引起他的注目。他在兩隻黃色彩繪龍文缸前站住,每隻缸裏栽著一株梔子花樹。茂密濃綠的枝葉撐開渾圓的華蓋,雖然到了秋天。在宮人的刻意培養下,好像也沒有感到秋意的降臨。


    伸手摘除幾片黃葉,心中漾著甜蜜的回味。按理梔子花本是一種最普通最常見談不上是高貴的名花奇葩,曆代皇家花園很少有關栽種和帝妃們喜歡梔子的記載,可朱元璋卻對它懷有特殊的感情。每看到梔子,他便想起自己曾經是兩世為人,便想起另外一個時空中他們家在後院裏栽種的幾株大梔子花樹。每到五月梔子花開時白花花一樹雪白,母親每天摘下來數朵。掛在帳子裏,供養在案上的瓷水瓶中,還給他用一根紅線拴著,掛在脖子上。那梔子水靈靈,純淨潔白,樸實無華,清香撲鼻……近四十年過去了,情景恍如昨日,令人沉醉、留戀、惆悵。


    侍衛們稟報燕王世子朱高熾求見。朱元璋伸手又摘去梔子叢中的兩片鏽葉,說:“叫他來吧。”


    對於這個朱高熾,朱元璋不知道怎麽評價。這個在另外一個時空曾經做過皇帝的朱高熾。手腕是有的,而且對於籠絡人心方麵,甚至有些蠱惑的天分,這種人到哪裏都是討人喜歡的,但是朱元璋對於已經改變的現象,卻是有些不喜歡。他對於朱高熾這個人甚至有些忌諱,回憶起另外一個時空的他,可以為總是想殺自己的兩個弟弟多次求情,求的連燕王都覺得他懦弱,而且也沒有顯示出甚麽過人的能力。總之曆史上說是一個比較仁厚的皇帝,仁厚這兩字對於皇帝來說。可以算是中性的評價,也可以說沒有魄力,也可以說是優柔寡斷。最多算的上一個老好人。


    但是就是這個老好人,在自己控製住燕王之後,悍然的發動了靖難之役,繼承了他父親在這個時空沒有完成的事情,雖然沒有成功,但是確實取得了比他老子燕王還要顯著的成果,成功的逼自己放出了燕王,雖然自己是有心放人,但是其中的因素卻是不言而喻,還成功的把握住了朝鮮,比曆朝曆代甚至另一個時空的清朝還把控的完全,也正因為如此,他算是為剿滅日本提供了一個完善而又有力的大後方。


    之後,竟然拋棄所有的一切,甘心作為一個質子,閑居鳳陽城這麽多年,對於這樣的一個人,朱元璋真的有些忌諱,他不覺得朱高熾是一個聖人般的老好人,但是他圖什麽呢?


    朱高熾走進禦花園參拜問安之後,跟著朱元璋走進八角龍亭。兩天前他已經回到京師,一直安分守己的在自己的居所,但是皇上今天在禦花園龍亭上擺了文房四寶。不由的朱高熾在頭腦裏立即轉了轉,想到今日皇上可能出什麽題目呢?


    皇帝坐定之後,朱高熾雙手奉上畫軸,宮女伸手接過去。


    “臣在鳳陽閑居,覓得這幅五代蜀後主花蕊夫人的真跡一幅,進獻給皇上,恭請陛下聖鑒。”


    “噢?!”朱元璋有點吃驚,花蕊夫人那首亡國七絕傳誦數百年,從未聽說有墨跡傳於世,如今能親眼目睹,確是一件快事,忙命人將畫軸擺在長案之上。


    親手打開裝裱得十分精美的橫幅,顯得灰黃的行書赫然入目,花蕊夫人這四句詩膾炙人口,而花蕊夫人親筆書寫卻是聞所未聞。老皇帝審視一番,說:


    “詩是花蕊夫人所作,似乎已作定論;書是否此女親筆,尚不敢斷定。”


    “皇上,依臣觀之,必是真跡無疑。皇上看這字寫的剛勁瀟灑,大氣磅礴,恰如驚雷趕雲,何等氣魄!”


    “這筆力這氣勢恰恰證明,此書可能是男人偽托。從紙質墨跡看來,都很像南宋之作――對!一定是南宋士人對朝廷君臣怯於金人淫威,書以譏刺。”


    “這……”


    “來人,把這字交翰林院鑒驗,無論真偽,都送交內庫存放”。


    朱高熾表麵上有點失望,讓人覺得是,本想獻上這稀世珍藏會得到皇帝的歡心,卻沒有想到皇上如此漫不經心的失望。


    “高熾,朕這次召你進京所為何事,相信你心裏也有些底氣吧。”


    朱元璋卻是不理會他的失望,因為這幅失望的表情,恰恰證明了朱高熾是偽裝出來的。故意藏拙而已,借機顯示自己的淺薄,這種小招數,在朱元璋的當了幾十年的皇帝之後早就看得多了,也就不理會這麽多,直接把話帶入了正題。


    “臣下有些耳聞,皇上召見侄兒,應該是為了父王的病重之事吧。”


    猶豫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因為自己覺得心事被皇帝看出來,不再進行偽裝,還是覺得這件事實在是關係著自己的前程,不由得他不把注意力轉過來。


    “那你怎麽想,想什麽時間西去,想要朕給你什麽幫助?”


    “啟奏陛下,臣據實回答,說句心裏話,臣已經習慣閑居。恐不能勝任父王基業,故此正想奏明聖上,請皇上恩準!”


    朱元璋不由一愣。這句話的確有些意外。他雖然想到朱高熾會有這種說法,但是沒有想到會如此直接,於是也不動聲色,擺擺手,示意朱高熾繼續說下去。


    “臣閑居已久,已經不署理事務多年。早就荒廢了之前的學業,有心為陛下分憂,但是卻有心無力,惶恐之下,隻能這樣說。請皇上見諒!!”


    朱高熾不卑不亢,而朱元璋卻是聽後臉色一沉。道:“你是在怨懟朕這麽多年對你的冷落嗎?”


    “臣不敢!!”嚇的朱高熾連忙跪下大聲說道。


    朱元璋擺擺手,說道:“起來吧,什麽敢或者不敢的,今天不在朝會召見你,而是改在禦花園,就是不想以君臣之禮相見,而此刻你一口一個臣的,豈不生分了咱們皇家的情誼,好像朕薄待了你一般。”


    “臣不敢,豈能怨懟皇上,而且臣一直是待罪之身,皇上能不計前嫌,而讓臣留在鳳陽,那已經是天大的恩賜,臣豈可奢望更多。”


    說這番話時,朱高熾已經站了起來,卻是有意無意的撫去了膝上的灰塵,這個細微的動作皇上正在喝茶,似乎沒有看見,但是落到幾個侍衛眼裏,卻是有些怒意,這樣的動作,基本上就算是大不敬的罪過,要是在正規的場合,馬上就可以治罪的。


    但是這畢竟是禦花園,侍衛們看看皇帝沒有注意,誰也不敢說出來,但是朱高熾的這個動作肯定引起了忠心於皇帝的侍衛反感。


    “沒有怨懟之心,但是為什麽不肯為朕分憂呢?而且這也是伊王的意思,朕不好違逆的伊王的心願吧!!”喝完茶,朱元璋淡淡的說道。


    “皇上仁德,聖明燭照!”朱高熾聽聞立刻回道:“臣先替父王感謝皇上的關心和體貼,但是陛下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嗯,說說看!”


    “陛下也知道,臣荒廢了多年,對於繼承父王的基業是有所心悸,這種惶恐隻是其一,其二就是現在我在京師,而父王遠在西方,距離京師何止萬裏之遙,而二弟和三弟一直跟隨父王東征西戰,對於當地的人物、地形、風俗都有相當的了解,而且相對而言,比臣更了解父王麾下將士們的底細,而臣在足不出戶的在鳳陽,已經十餘年了,兩耳不聞窗外事,已經落後於二弟和三弟很多,實在不敢壞了皇上的大事啊!”


    “足不出戶、兩耳不聞窗外事!!”朱元璋笑道:“嗬嗬,高熾的學問漲了很多,但是足不出戶可以這麽說,但是兩耳不聞窗外事,朕看就不一定了吧!”


    “朕可聽說,世子的一句話,還是可以影響朝鮮參議院的一舉一動,而那邊的王孫貴族,每年還會定時拜見世子你,可見高熾的威望一如既往啊!!”


    朱高熾愣了一下,沒有想到皇帝會提這件事情,馬上拱手道:“皇上,關於此事,臣已經盡量製止,他們執意,臣下也不好翻臉,不過臣每年都會把他們所送的禮物列出清單,連同禮物報告並送到宗人府,相信這些陛下知道,用此也可證明臣對於皇上的一片忠心啊!!”


    朱高熾說的這些話,朱元璋怎麽可能不知道,但是人家明著給他送的,他已經上繳,但是暗中的來往,朱元璋豈能不知道,但是這些在公眾場合,反而不能說出來,反正不傷大雅,送的也不是朱元璋的錢,遂也不提及這個事情。


    但是幾番話說出來,朱高熾一直繞來繞去,不肯表明自己的心跡,也口口聲聲的聲稱自己沒有野心,也沒有能力去繼承燕王基業,那麽不給點下馬威,看來還是不老老實實說話,朱元璋這樣想到。


    朱高熾這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是想索取更多的支持,更大的籌碼之後在西去繼承基業,還是他在中原所圖甚大,甚至不想去繼承燕王的基業呢?


    朱元璋也頗為頭疼,朱高熾這種說話的方式頗為讓他頭疼,沒有想到曆史上一個忠厚老實的人,狡猾起來。竟然不比任何人遜色。


    正在這時,侍衛們過來稟報,錦衣衛指揮使鐵鉉大人在外侯見,朱元璋就暫且把這些事放在一旁,也不讓朱高熾退下,直接宣鐵鉉覲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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