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作為方讓,根本看不上這個民婦所出的哥哥,他的眼前浮現出方俊的形象,那兩顆疊錯外跑的門牙,那如同塗抹胭脂的瘦削的雙頰,那兩道橫在窄窄前額的濃眉,不由厭煩地皺了皺眉頭。


    暗暗想道:“得到那些人的信任,就那麽值得興奮嗎?”


    但是把柄在對方手裏,也等於是在那些人手裏,想到這裏,還是不禁打了個寒噤,但外表上依然平靜如常。呷了口茶,指指座椅,示意方俊坐下。


    “哥哥,現在你可以說說,上麵打算如何處置白蓮欲孽了吧?”


    方讓盯著方俊,話音不大,但字字清晰。


    “弟弟……,”方俊一副十分誠摯地模樣,說:“皇上對於白蓮餘孽的憤恨,您是知道的,此事落到皇上的耳中,肯定會牽連父親,但是太子不同,太子以寬恕為本,隻要白蓮教能為大明所用,那就是大明的子民,斷然不會趕盡殺絕的。”


    “嗯,”方讓鼻子哼了哼,沒有說話,他一眼就看穿方俊在此事上的審慎圓滑。他很清楚,所謂的被大明所用,那就是被太子所用。


    太子想利用白蓮欲孽做什麽呢?難道太子不知道此事皇上知曉之後的嚴重性嗎?但是話說回來,縱然是這樣,方讓依然不敢冒這個險,懾於皇上威嚴,方讓決不敢公然抗法支持太子的行為,這是在漳州的地界上,老大人雖然不理政事,但那也是犯了失察之罪;


    但是另一方麵,金剛奴沒有死,而且畢竟是父王的提攜,自己的縱容,此時傳到皇上那裏,就算是皇上寬容,可是內閣和宗人府這兩個地方,也必然不會輕易通過。這就是殃及一門的大罪啊,從父親方明謙到自己的子孫,恐怕誰也落不到好處,被廢為庶民估計都是一種奢望了。


    故而方讓此時進退維穀,於是把這個包袱準備甩給方俊。他心裏忌怨這個哥哥,明明是幫太子來拉攏威脅自己,可是自己偏偏連拒絕的勇氣都沒有。


    “哥哥,”方讓壓住怨憤,從椅子上站起來踱起方步,說道:“你對朝廷忠心不貳。對太子盡公盡職。弟弟十分欽佩……。”


    “弟弟……。”方俊連忙插話。也從座椅上站起來,躬身辯解,方讓揮了揮手,繼續說道:“法不阿貴。法不私親,哥哥所作所為,光明正大,合理合法,無可非議。哥哥既然奉太子諭旨,自當全權審處,哥哥依法辦案就是,何必有私親之慮。”


    啪!方讓將包袱又扔了回去。方俊品味出老大人方讓話中寓意,句句藏鋒。如芒在背,驚出他一身冷汗。


    “父親對朝廷確是一片赤誠啊……。”


    “哥哥莫提此事了,”方讓打斷他的話,走到窗前,掀開窗簾看了看時辰。才醒悟到金大虎和曲建兩人已經等了好一會了,於是問道:“哥哥,您想先見那一個人?”


    “我帶來的人去擒拿金剛奴!!”方俊想了一下,道:“請哥哥府上的人配合一下,把聲勢搞大一點,趁著這會,我先會一會府上的這個曲先生!!!”


    且不說曲建忐忑不安的被朱利喊去見方俊和方讓兄弟二人將有什麽遭遇,但說金大虎,也就是金剛奴在後院的耳房中突然感到心中一股劇烈的不安。


    這是幾十年的習武經驗告訴他的,那種被人窺視的感覺無時無刻的不在他心頭縈繞。屏住呼吸,他似乎可以聽見外麵枯枝折斷的聲音,雖然是那麽輕,那麽的微弱。


    已經等了很久了,金大虎心裏一動,試著打開耳房的窗戶,卻發現已經被釘死了,知道不妙,索性拉開房門,剛想走出去,便被幾排整齊的黑影逼的不能前進一步,但是那群黑影似乎沒有抓他的意思,也似乎沒有看見他一般,根本不予理會。


    金大虎隻好退回房內,暗自思量著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太大意了,也許多年的安逸,使他放鬆了警惕。而南方距離京師遙遠,最近幾年又背靠老大人府,組織了自己的勢力,以為漳州已經在自己的控製之下,甚至覺得就連漳州知府的控製力也不會比自己強。所以縱然覺得有些危險,他自己也能處理的了。


    過於的自信等於自大,金剛奴老了,他忘了自己是在和一個國家機器對抗,也忘了他始終是生活在大明的空隙之中,他自以為在漳州龐大的勢力,其實在朝廷的眼裏,基本上是不屑一顧的。


    就在曲建走進老大人府書房的那一瞬間,一盞紅色的孔明燈升上天空,金大虎所處的耳房周圍,十分整齊的響起一陣槍栓轉動的聲音。


    “白蓮餘孽金剛奴,你已經被包圍了!”


    在房中剛剛坐下的金大虎驟然站了起來,一副目瞪髯張的模樣,聽到呼喊,立即向前邁了一步。心中頓時慘然。


    “我乃府內庶務總管金大虎,你們是誰,敢在府內中喧囂!”


    沒有人回答他,隻有一個軍卒吼道:“林旗長,破門,將這刁徒拿下,敢頑抗者格殺勿論!”


    “是!”有人答應一聲,對排成長隊的手下吼道:“破門……!”


    還沒有等兵卒上前,門驟然打開,從黑漆漆的房中飛出幾道黑影,是椅子,而後金大虎也隨之飛躍出來。


    刹那間老大人府後院耳房處發生了一場激戰,金大虎雙手各抓著一隻長條板凳,飛奔衝出,左右揮去,三把兩把將三個黑衣人撂到了兩個。一眼瞥見對手有數十人,知道不能戀戰,而且敵人手裏有傳說中軍用的火槍,急忙飛步向府內外牆衝去,其間狂怒地將板凳揮舞,逢人便砸,殺進重圍之中。


    “殺死他!殺死他!”指揮著吼叫,跺腳。數十名黑衣人舉著刀劍把金大虎團團圍住。


    金大虎殺紅了眼,板凳飛舞,如鐵龍點頭,在月光下血濺飛花,他自己也滿身是血。且戰且退,而圍上來的人越來越多,將金大虎逼向牆角,已無退路。


    “兔崽子們,來吧!”


    金大虎心中暗道,不過他也有些奇怪,廝殺了半天,剛才還聽見有槍栓的轉動聲,為什麽圍困自己的人要和自己肉搏,而不用火器一了百了呢?


    不過此時廝殺已經進入了尾聲。金大虎已經無力反抗。府內的圍牆也不是他能迅速攀援而上的。而對手似乎想生擒於他,並不著急。


    咱們再把場景轉換到老大人府的書房之中,曲建心裏揣測萬千的進入了書房。


    “曲先生,別來無恙?”


    曲建看到老大人兄弟二人正坐在書桌兩端。一副把手言歡的模樣,而書房內也多了幾個侍衛,心裏立即警覺起來。


    “啊,參見大人,參見方大人!”曲建連忙抱拳行禮。


    “不知方大人來到漳州,未能遠迎,請方大人恕罪。”曲建打心眼裏生出一股敵意,所以隻是請罪,但卻不再往下進行。書房內一時陷入沉寂。


    “在下奉皇上之命,協助老大人爺剿滅白蓮餘孽而來,初來乍到,為了不引起白蓮欲孽的警覺,故才隱匿身份。曲先生可知為何嗎?”


    方俊這麽的直截了當,不但使曲建心驚肉跳,就連老大人方讓也大感不解,一起怔怔的看著方俊。


    “向聞大王子在北平敘事,一南一北相距隨員,但有大王子通力勘核,白蓮欲孽自然不難落網。”


    “看來曲先生對於白蓮餘孽在漳州之事已經認同了……,”方俊沉下臉來,頤指氣使的說:“既然曲先生已經知道,為何不稟報老大人呢?”


    “屬下不知道,但是大王子既然說有,那就是有了,何況大王子言道是奉皇命而來,屬下豈敢質疑。”


    “你聽……。”隨著方俊的提醒,書房內靜了下來,外麵傳來陣陣的廝殺聲和刀劍撞擊聲,正是由後院耳房的方向而起,曲建看向方俊,不解的問道:


    “下官不明白大王子所指的意思是……?”


    “不是在下的意思,乃皇上與太子的意思。”說著從袖中取出牒文遞給曲建,說道:“煩勞曲大人過目。”


    曲建展開牒文:


    查漳州府庶務總管乃欽犯金剛奴所偽裝等,夥同林氏保鏢行、四百嶺盜匪犯上作亂,擊殺官兵,罪屬反叛大逆,敕令老大人府協助通州郡公方俊,火速拘捕金剛奴、林三等一幹案犯,地方府衙不得幹涉……務必一網打盡。一經捕獲,即按大明刑律就地正法,斬首示眾,並出榜公告,昭諭百姓。


    牒文下方的簽押印鑒證明了,此牒文乃是由太子起草,皇上禦批後的東宮牒文。


    曲建看罷,倒吸了一口冷氣。


    “看來這次金剛奴在劫難逃了。”他在心裏嘀咕道,不過牒文中並沒有提到他的名字,應該是沒有發現曲建的身份,也不由使他舒了一口氣。“倘若金剛奴等真被一網打盡,就再也沒有人能戳穿他的身份了。”


    “曲大人,看明白了麽?”方俊背著雙手,斜睨著他,陰陽怪氣地說:“大人打算如何處置?”


    “有皇上與太子的批複……。”曲建做恭順狀,說道:“既然是這樣,那就不勞大王子教誨了。下官自然遵照諭示,決無半點含糊。”


    說罷,小心收起牒文,強壓心頭的驚惶,雙手遞給方俊。


    方俊詭譎地一笑,說:“曲先生為什麽不問問為何牒文上沒有自己的名字呢?”


    “下官雖然不是朝廷命官,但是也算食國家俸祿,自當效忠皇上,盡心盡職,秉公執法,豈敢苟且懈怠,玩忽職守,所以自然不會有下官的名字。”


    “說的好,說的好!大人忠心可嘉,本公敬佩。”方俊對曲建的一語雙關不知是沒聽出來呢還是故意裝佯,“曲先生,本公還有一事相告,這牒文……。”


    “牒文已有明令,下官自然唯方大人馬首是瞻!”曲建連忙截住方俊的話頭,說道:“捕殺欽犯乃是大明人人之責,下官自當遵命,不過……。”


    “下官記得金剛奴在洪武二十六年已經被誅殺,所以老大人和下官才會一時不防,有瀆職之嫌。自然不方便多言了!”


    好厲害。曲建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將自己從幹係中掙脫出來,還指出當初朝廷的公示錯誤,讓人一時間也找不到破綻,要不是方俊有備而來,還真的會讓曲建騙到。


    不過此語正中方俊下懷,他一路上研究了整個卷宗,覺得曲建這個人是有利用價值的,也不想讓方讓知道曲建與此事有所瓜葛,聽曲建這麽一說。趕忙順水推舟。側身吩咐隨侍。去後院耳房觀察戰鬥情況。


    剛才還為金剛奴擔心的曲建。現在又唯恐金剛奴不死了,這也許是出於人自保的本性,方俊自然也不是隻有這一點打算。又寒暄了一陣,方讓基本上始終沒有說話。任憑方俊在那裏和曲建交談,過了一會,前往後院查探情況的隨侍慌慌張張地闖了進來。


    “回稟郡公,金剛奴逃走了!”


    “什麽?!”


    曲建,方讓驚詫地站起,同時說道。心中有數的方俊故作憤怒地擲碎手中茶杯,厲聲吩咐道:“立即給我追,曉諭緝拿逃犯!”


    金剛奴就這樣莫名其妙的逃走了,連金剛奴自己也想不明白。這麽多人圍攻自己一個,有火器不用,攻而不殺,還讓自己從後院又殺到耳房附近,那裏的圍牆矮了點。他才能越牆而過,逃出了指揮使府。


    他知道肯定裏麵有貓膩,但是為了保命,也顧不得那麽多了,也不敢往林氏保鏢行遁去,因為他也不明白昨天還是暗殺,為什麽今天就光明正大的開始擒拿了。


    林氏保鏢行也不保險,金剛奴想了想,還是往城外逃去,仗著自己一人,想往四百嶺去尋找唐賽兒和曾阿牛等徒弟。誰知道城外的各要道已經被官兵封鎖,金剛奴隻得在西山之中隱匿起來。


    天亮後,在漳州獨霸一方的林氏保鏢行,也受到了官府的圍剿,至於為了什麽,誰也不知道,不過由於林三當日就出海押運貨物往爪哇,所以避過了這一劫,其他人就沒有這麽幸運,統統都被抓住後關進了漳州府的大牢之中。


    太平很久的漳州府熱鬧起來,眾說紛紜。由於官府並未解釋這次行動的真正目的,搞的有些商人有些自危,以至於驚動了即將啟程的立法院委員陳漢明,也到了老大人府以及漳州府衙詢問根源。


    這真的是一次失敗的追捕,抓了一批小魚小蝦,涉案主犯全部逃脫,別說是頗有能力的方讓,就連心懷鬼胎的曲建,也感到了事情有些不對勁。


    方俊此舉,該怎麽向皇帝交代呢?難道勞師動眾,不惜從渤海水師之中抽選兵卒,由北平軍鎮抽選軍官,幾千裏海路的奔波,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與其這樣,還不如皇上直接下旨給方讓,然後方讓命人在飯菜裏下毒,一下子就可以要了金剛奴的命。這樣一來,方俊不是庸才,那肯定在後麵有著極為厲害的準備,方讓的心裏暗暗警惕著。


    他的哥哥方俊對他的隱瞞使方讓有些不安,但是事情已經到了如此地步,為了避免嫌疑,他隻能選擇緘默。但是看著哥哥已經快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心裏也是踹踹的,不知道哥哥想做些什麽。


    方俊的誌願當然不止於此,他想趁著這次機會,將以前所失去的都拿回來,一個府內長子,因為母親的出身,處處受人詬病,特別是在他們兄弟幾人之中,隻有他隻是一個庶民的身份,要不是另有機遇,恐怕方家都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而且他這次雖然是受到皇命來漳州剿匪,但是主意卻是那個智光大師麵授的機宜,智光現在已經在東宮,取代了方孝孺的智囊地位,此時的東宮,方孝孺主外,而智光大師隱然已經有了當初姚廣孝的風采。


    受到太子之器重,比之方孝孺的信任有過之而無不及,智光認為,白蓮教需要剿滅,但此時不是剿滅的時候,太子的根基在江南,而兩廣的控製力極為薄弱,利用好了,不失為一把得心應手的好武器。


    而且智光認為,白蓮教其實也是佛教的一個分支,以彌勒佛為朝拜對象,而彌勒佛又被稱為阿逸多菩薩,是釋迦牟尼佛的繼任者,其龐大思想體係由無著、世親菩薩闡釋弘揚,深受中國佛教大師道安和玄奘的推崇。


    白蓮教隻是在漫長的歲月中,失去了對佛經的詮釋而已。所以智光對白蓮教並不排斥,並有利用白蓮教滲透南方的意圖。


    之所以派方俊前來,就是看中了其對方家嫡係的憤恨和不甘,智光有著非同常人的識人之能,也的確隻有方俊能不顧皇帝的諭旨,做出一些有違禮製的事情。


    金剛奴的逃脫,隻是一種障眼法而已,既然由太子插手,派來的就會有太子的東宮親衛和武衛局的特種兵作為後盾,逃脫隻是暫時的,其實他一直都沒有離開精銳特種兵的跟蹤。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臣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受傷的害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受傷的害蟲並收藏臣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