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通常的程序,我們先用高音喇叭呼叫,接著用催淚彈掃街,對方似乎早有準備,臉上都裹了濕毛巾,還向我們丟磚頭,我們不得不用橡皮子彈還擊。混亂中,有人向我們開槍,還有人發射了火箭彈、扔zha藥包,一輛防暴裝甲車癱掉了,隊長惱了,下令用實彈還擊,我接到命令,誰手上拿著東西就射殺誰,那天我扣了七下扳機,確認幹掉了六個。”


    “這也是不得已嘛……”


    “後來我走過去,拉掉幾個人臉上的濕毛巾,都是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後來我還知道,被打死的人當中有不少還是在校中學生……”


    劉百良放下了饅頭。


    “那是你們的任務。”


    “我知道。”


    “你可憐他們?”


    王直低下了頭,左手的食指與拇指緊緊地揉捏著右手的食指――扣扳機的那根指頭。


    “……我隻是不斷地問自己,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要那麽激烈地跟我們拚命?究竟是什麽東西讓他們如此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和前程呢?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劉百良伸手按住王直那根微微顫抖的右手食指,把它攏回了手掌的庇護中。


    “後來我想到,他們,或許是徹底絕望了吧,絕望的人是不會珍惜任何東西的。”


    王直說,右手捏成了緊密的拳頭。


    “在我們那個時空,就信息意義而言,我們的國家裏並不存在針對政府的抗議和暴亂,當然更不會存在鎮壓這種事,不止如此,所有對當政者不利的消息,都不可能在合法的輿論中出現……國家對信息的管製滲透到每個角落,國內電台報刊必須接受中央宣傳部的指導,國外電台會受到篩選性的幹擾,電話通信會受到計算機係統的篩選性竊聽,原來號稱信息自由世界的互聯網,在建立本國自主的網絡中心係統後,也實施了嚴密的管製措施,即使是電子郵件與網上聊天也會受到計算機係統的篩選性檢查……”


    “我覺得,人會失去理智一定是有原因的。也許那裏的民眾還受到了我們所不知道的種種壓迫和侵害,然而除了他們自己和他們的父母官,卻沒有更多的人會知道或相信這些,或者說,即使有人知道與相信也毫無辦法,因為相關的信息根本無法通過合法手段擴散……向上級的控訴或許也因為官官相護而無濟於事,被逼無奈之下,才想用自己的過激行動來引起外界注意吧。”


    劉百良分析道,看了一眼王直,對方的臉上沒有表現出讚同的意識。


    王直搖了搖頭:“如果他們還相信有人會幫助他們的話,應該會找人來談判才是,為什麽要向我們開槍?我覺得,那大概是絕望的發泄――反正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現狀,那麽就一起毀滅好了……”


    “絕望的世界麽……我覺得大概可以了解到其中那些中學生的想法:拚死拚活考上了大學,卻負不起越來越高昂的學費,即使四處借債交了學費,畢業後卻有七成以上幾率會加入失業大軍,背負著沉重債務回家吃父母的,這樣的未來有什麽意義呢……”


    近處,遠處,密密的炮聲,震動著人類幹澀的耳膜。


    “那的確是一個,令無數人絕望的世界……”


    “你也絕望嗎?你應該要比許多人過得好,我也是,一直以來我們受到的教育都要求我們站在當政者一方,就經濟角度而言,我們更是理所當然地要站在當政者一方。”


    王直用筷子指著劉百良:“可是你背叛了他們。”


    “我隻忠於我自己。”


    “我記得是鍾夏火把你拉進來的吧,鍾夏火也這麽想?”


    “他隻忠於劉雲。”


    王直放下了筷子,往白瓷的小酒杯裏倒了點二鍋頭,苦著臉吞下。


    “劉百良,你知道是誰把我拉進來的嗎?”


    “不知道。”


    “是劉雲,二四年k129行動的時候我失手了,居然在有利形勢下丟掉了目標,他找我去談話,一眼就看透了我,他說我這是消極怠工,跟造反沒有根本區別。的確,那時候我已經開始懷疑和思考,越想越覺得無意義,暴動依然不存在,鎮壓也依然不存在,我們和那些年輕人在做不存在的事情,因為不存在的事情而受傷、死掉……我們別無選擇,那是一個巨大的陷阱,環繞在我們周圍,向任何一個方向踏下去都隻能墜落……”


    劉百良從王直手邊拿過裝著二鍋頭的手掌大小的玻璃酒瓶,往酒杯裏點了兩三滴,吞掉。


    “丁介雲他們正是想要建立那種令無數人絕望的世界吧,以無數人的絕望換來包括他們在內的少數人的無限yu望。”


    “你覺得劉雲也想這樣嗎?”


    “我希望不是,可是我越來越覺得,他可能想要建造一部機器,粉碎現有世界的機器……”


    王直苦笑著搖搖頭:“恕我愚鈍,我看不出來,不過我覺得自己決不是某部機器裏的零件,如果我們來到這裏隻是為了打造一個跟原本那個時空沒有本質區別的國家,那我們之前所做的一切又有什麽意義呢?”


    “我知道了,那麽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吧。”


    劉百良說完,大口大口地啃起饅頭來。


    王直聳肩一笑:“劉百良,你想讓我重新認識你嗎?”


    “唔唔……是我想重新認識你……”


    “沒用的,我和鍾夏火一樣,隻忠於武威公劉大人。”


    “唔……屁話,鍾夏火忠於的是他的劉隊長。”


    “你真是傻瓜。”


    “恩恩……彼此彼此。”


    “那麽你究竟為什麽來這裏呢?”


    “恩……因為在那裏無聊。”


    “屁話。”


    “真的,不信你去問鍾夏火。”


    “切,信你是傻瓜……”


    ……


    下午一點鍾,聯軍炮火向俄軍陣地縱深延伸,進攻開始了。


    “數不清的螞蟻。”


    劉百良說,望遠鏡中滿是山坡上攢動的人頭。


    “我看這次一定能成。”


    王直說,望遠鏡中滿是山頭上騰起的滾滾黑煙。


    他們身後擺著一張戰區地圖,毛線團般的等高線構成了一座座山頭,紅色和藍色的鋸齒狀防線標記不規則地鑲嵌於其間,位於藍色防線區中央的那團毛線,頂端附近標著“基米爾山”四個小黑字。


    山頂主峰以北的位置標著一座堡壘的符號,旁邊注有“d”,山頂以東沿著山梁一直到山腳,依次設置有堡壘“e”和堡壘“f”,山頂以西稍低的位置上設有堡壘“c”。自西向東,山梁上依次設置了3號、4號和5號炮台。


    四座堡壘和三座炮台相互掩護,加上大量的塹壕、掩蔽工事、暗堡、小型多麵堡、單向眼鏡堡以及帶電鐵絲網、地雷區、深壕、人工峭壁,構成了基米爾山防禦地域,整個防禦地域的守軍估計在一萬到一萬五千人上下。


    四座堡壘中,數基米爾山主峰附近的d堡壘最為重要,俄軍於1898年開始興建,曆經四年完工,呈五角形,周長近1000米,麵積約五萬平方米,是要塞麵積最大的堡壘。其上有一個其他堡壘所沒有的裝甲了望塔,塔高二點四米,直徑零點八米,頂部為半圓形,全塔以19到35毫米厚的鋼板製成,可抵抗大口徑炮彈彈片,專門用於觀察聯軍進攻該堡壘的情況,並為其後4號炮台上的254毫米重炮和152毫米加農炮教正彈著點。俄軍十分重視該堡壘的防禦,堡壘周邊構築有堅固的附屬工事,明堡暗道縱橫交錯,通常部署有一個兩千多人的團隊,配備了4門152毫米加農炮、3門100毫米炮、5門47毫米炮、14門37毫米炮和7挺機槍。


    在聯軍上個月發起的第二次總攻中,華軍第十三師的三十七旅直接攻擊該堡壘,兩天內傷亡四千多人,換了三個旅長,無一所獲,之後改由第十一師的三十三旅分兩路進攻,付出近三千人傷亡的代價後總算占據了距離堡壘胸牆僅三百公尺的一段溝壑,以此為依托展開土工作業,挖掘平行壕和交通壕,並向敵堡壘胸牆下掘進爆破坑道,但由於土層中不斷有堅硬突起的岩石阻礙,作業進度十分緩慢,至進攻發起當天,雷道尚未延伸至敵堡壘下。


    當天,負責攻擊這座堡壘的是第十一步兵師的三十一旅,轄九十一、九十二和九十三步兵團,加強有一個軍屬工兵營和一個配備十八門一百毫米迫擊炮的重迫擊炮營。


    旅長方申思準將出發前曾在劉百良上將麵前立下軍令狀:此次出戰,或勝利取得堡壘,或與全旅陣前共滅,再無其他可能。


    現在,方申思已經率領三十一旅眾官兵,冒著俄軍熾烈的炮火,沿著高低起伏的交通壕前進到了距離敵堡壘胸牆最近不過兩三百公尺的平行壕與壕後的掩蔽所中。


    衝鋒的喇叭聲吹響了。


    數十麵紅地金龍的戰旗在一千多公尺的戰線上幾乎同時樹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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