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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撤?其實古額裏也舍不得那些糝心布置,戰果卓著的“應用地雷”。


    站在望樓上四下打量,身為哨官,有基本戰術意識的古額裏能夠看到,堡牆下,到處都有身穿黑色翻領大衣的日軍屍體,這些屍體大多都殘缺不全,缺胳膊少腿兒的乃是常見,還有隻留下半邊身子,內髒、血水流了一地的情況。裘術全和工兵隊太缺德了,咋能這樣搞法呢?


    不過,老子心裏痛快!


    使勁兒地嗅著充斥著硝煙味道的空氣,極目看向東邊皚皚的山頭,腦子裏卻想起第一次跟隨永山大人和當時還是防勇的楊大人去林盤子村的情形。淳樸的赫哲漢子一直都以楊格為榜樣,以自己在林盤子村的短暫畏怯為恥。那一場太小太小規模的交戰,讓古額裏徹徹底底地從烏蘇裏江畔的獵手變成一名楊大人嘴裏所說的“戰士”


    士,這個字在當今的大清國,在大清國以前的朝代,都是一個榮耀的字眼兒。


    戰士!我是戰士!單單這麽一個念頭,就讓古額裏覺得自己的胸腔發悶,眼眶婁熱,這是一種知心的感覺,一種自己的作為或者即將的作為將被人們稱道、傳誦,而後冠以“戰士”二字,渾身充斥著男人的成就、戰士的榮譽之感。


    留下來,承受日軍一個旅團的炮擊和步兵攻擊,沒啥大不了的!至少,自己比粱栓柱幸運多了!剛才的戰鬥中,果敢而冷靜的古額裏擊發了六個藥包,每一個藥包的爆炸都會讓蜂擁而上的日軍傷亡慘重,一如此時高踮望樓看到的情形一般。


    即便如此,古額裏還是覺得自己沒有統領大人勇敢,沒有統領大人機智,沒有統領大人……統領大人,就是古額裏心中的神。有神的存在,武毅軍戰無不勝!


    一種奇怪的、古額裏從未聽到過的嘯叫聲傳來,轉瞬間就從遙遠的天際之處近到身側“謔兒一謔兒!”


    “磅!”威力驚人的爆炸帶來的聲響在古額裏的神經中留下最後的印記。


    望樓垮塌了,在一發180血炮的榴彈打擊下,垮塌了,重達21公斤,裝了川沁斤八溺**的榴彈被引信的引爆藥激發,發出似乎能夠割裂空氣的“磅”的一聲巨響,擊垮望樓,在望樓的屋基處炸出一個深近兩米,半徑7米左右的大坑,大坑之內,磚不是磚,瓦不是瓦,古額裏不是古額裏,而是飛散的、模糊的血肉。


    這一次猛烈的爆炸,其強大的衝擊波被土地忠實的傳達到地窖裏,鄭邦彥和四名弟兄中,其中三人背靠地窖的牆壁,被震得當場狂噴鮮血而亡。目瞪口呆的鄭邦彥一時之間幾乎喪失了意識,隻能聽到腦子裏,不,是全身的骨髏、肌肉都發出刺耳的“嗡嗡”聲。實際上,他啥也聽不到,那種聲音是太過強烈的衝擊波過後,引發體內血肉、組織、器官的共鳴。


    “嗡嗡……”耳內雖然這個聲音,鄭邦彥卻很快恢複了意識和思維,看到三個弟兄七竅血流而亡,他本能地一手撿起步槍,一手拽著還在發愣的鄒福跑到地窖口,伸手一推,隻覺沉重無比,以自身的力量根本無法撼動平時輕輕一推就能打開的木板門。


    “鄒福!跟著我,推門呐!”


    這麽喊著,完全是意識的作用,隨即鄭邦彥就明白過來,自己都聽不到自己喊什麽,估計鄒福也聽不到。咋辦呢?估計是上麵的屋子被轟塌了,磚牆、屋頂一股腦地壓在地窖的木板上。如果不及時出去,肯定會被生生的活埋在這裏。


    “啪!”一巴掌拍在鄒福的後腦勺上,鄒福無辜地看向率長,哨長頻頻打出手勢。哦,看懂了,用力推地窖的木板唄!


    兩人剛剛弓腰頂住木板準備使勁,又覺地麵、牆體、木板傳來劇烈的震顫,大駭之下兩人急忙蹲下,隻覺胸腹之間血氣翻湧,地窖的空間裏彌散著塵煙。禁不住那種窒息的感覺,兩人都連連咳嗽,在求生**的本能驅使下,猛然向上發力。


    “誇啦啦”這聲音,兩人都聽不到,卻能從平時的經驗中想象得到。那是碎磚塊、泥土、木塊、塵沙從木板縫隙處掉落的聲音。


    “鄒福,帶上槍!上膛!”感覺雙手向上頂托反作用力輕了,鄭邦彥大吼一聲,明知鄒福聽不到,卻也全然當他聽到了,猛一用力,覆蓋在地窖口的木蓋板打開了,濃重的硝煙味和帶著熱量的焦臭味頓時衝入鼻腔、咽喉、肺部。八溺**,鬼子那個能燃燒的八溺**就是這個味兒。


    “走,走,快走,出來啊!”爬出地窖的鄭邦彥一邊吼,一邊伸手抓住行動有些遲緩,神情有些木訥的鄒福的後領,猛然一提,將其生生地提出地窖口來。看到鄒福從驚訝的木訥中似乎回神了,鄭邦彥才丟開他,操起步槍拉動槍栓,隨便的抬頭一看,頓時愣住。


    望樓呢?同一個院子,同在王家堡堡牆之內的望樓呢?沒啦!隻有一堆破碎的磚瓦,隻有一個大坑,一個散發著嫋嫋白煙的大坑。


    “古額裏啊!”


    鄭邦彥頓時反應過來,哨官就在望樓上,望樓不存在了,武毅軍左翼騎哨哨官、赫哲兄弟古額裏呢?他在哪裏?!


    “嗡”又一發臼炮炮彈落在不遠處,烙印在失去聽覺的鄭邦彥神經中的聲音隻有“嗡”當然,他的皮膚、肌肉能夠透過厚厚的衣服感覺到一股強風吹來,炙熱的強風,似乎帶著火焰的強風。他看到,剛剛從地上站起來的鄒福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推倒在地,矮壯結實的騎兵鄒福是如此的弱不禁風,根本就沒有半點抵擋之力!


    紅色,血紅色,眼界之內的一切都變為血紅色。


    鄭邦彥揉揉眼,血紅的感覺的淡了,手背上都傳來一種滑而粘稠的感覺。抬手到鼻端,深呼吸,血腥味兒在神經和大腦記憶深刻的硝煙味中,顯得淡淡的,很難分辨卻依然被分辨出來。


    眼界是紅的,看到手茸上的顏色,也隻不過更紅了一些而已。


    “哨官!古額裏兄弟!”鄭邦彥大吼,雖然自己聽不到,卻能從平時記憶中的大吼時的喉嚨感覺體會到,這一聲喊足夠的響亮。沒有回應,即便有,他也聽不到,此時的鄭邦彥隻能寄希望於自己血紅的視野。


    衝出堡門,不,是從前、剛才還存在的,堡門的位置,他向南一看,一間燃燒的茅屋後,隱隱約約出現了深色的人影,一個,兩個,三個……那是一群!敵人!


    “鄒福!去左翼!看到那個藥包沒有!”每個字,都是使勁了力氣吼出來的,鄭邦彥自己聽不到,也唯恐鄒福聽不到,隻能拚盡最大的力氣扯著嗓門嘶吼。


    吼聲在腦海中回蕩,回蒂的不是聲音,而是聲波“磅”


    沒有得到回應,鄭邦彥轉頭看去,隻看到鄒福傻乎乎地爬上瓦礫堆,剛剛到頂就突然的仰頭向後倒下,整個人變得輕飄飄,從瓦礫堆上落下。


    鄒福中槍了,正麵、頭部中彈就是這副樣子!


    反應過來後,鄭邦彥想起右手方向,最多二十米的距離,正前方,一所泥磚為牆的房屋側,有一包裝藥掩藏在石塊和鐵釘之下。那個方向正好是那些深色人影向自己所處之地、不存在的望樓奔來的必經之路。


    沒有去看仰躺在地的鄒福,鄭邦彥把步槍背在背上,手腳並用爬上瓦礫堆,在即將冒頭的瞬間停下,伸手掰下半塊青磚,接著又搬開幾塊,然後從青磚的缺口處向南望去。視野依然是血紅的,血紅之中有更深的,言語形容不出的紅色影子在晃動。謝天謝地啊,那茅草屋居然沒挨炮彈!否則,那藥包就爆了,鬼子也不會拿泥磚牆當掩護。


    操槍,血紅的視線透過照門、準星,緩緩的橫向移動,落在一堆亂石之間,亂石間,有一抹比血紅更深的顏色。


    等待,等待著那些晃動的人影漸漸靠近,嗯,差不多了,再走幾步,一、二、三,打!心裏念叨著,左胳膊上紮了兩條紅帶子的鄭邦彥冷靜地扣動了扳機。


    視野淩亂了,一閃即逝的閃亮中,似乎有很多東西在飛舞,不,是在狂舞。


    當他有些沉醉在視野中萬般物事狂舞的美感之際,身下的瓦礫堆突然傳來一陣猛烈的震動。震得他腦袋轟然作響,頓時失去了所有的知覺……


    王家堡西側山頭,名為小偏嶺的高地上,裘術全拽下頭上的狗皮帽子,呆呆看著濃煙滾滾,不時爆綻出白色、黃色、紅色相間火huā的,已經成為廢墟的王家堡。不知不覺間,手中的狗皮帽子被揉破了,失去根基的絨毛在北風的吹拂下飄啊飄,飄落下山,似乎就落在了煙塵彌散、火光熊熊的王家堡內。


    抱著馬槍,裘術全在小偏嶺等了三天三夜,任誰也勸不走他,即便是鬼子第二旅團炮擊小偏嶺時,他也坐在原地,一動不動。直到第四天清晨,從山腰處爬上來一個人之後,他才像猛然驚醒了一般,衝著山下吼了一句:“古額裏啊,我的好兄弟!”再後來,裘術全不叫裘術全,而叫古術全,不管別人怎麽勸他,甚至有人引經據典的說:“古額裏不姓古,那古字隻是赫哲話翻譯成漢語時的澤音而已。”他還是執拗的讓別人叫他古術全,就算是在統領大人麵前,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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