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已立過了秋,可天氣絲毫沒有見涼的意思。接連幾場大雨都是旋下旋停。晴時,依舊焰騰騰一輪白日,曬得地皮起卷兒,不過好在這蘇州水網四通八達的,總算是要好上許多,不過那些大驛道上的浮土卻就像是熱鍋裏剛炒出的麵,一腳踏上去便起白煙兒,焦熱滾燙,灼得人心裏發緊。


    常州府衙坐落在河岸邊,離衙一箭之地便是碼頭,本是極熱鬧的去處,但此刻午後未未時分,櫛比鱗次的店肆房舍雖然都開著,街上行人卻極少,隻是從貫穿城裏的河道上偶爾有一艘烏篷船過。


    靠碼頭東邊張家老店裏,店老板和三四個夥計袒胸露腹地坐在門麵裏吃茶打扇擺龍門陣:


    “哎,你們聽說沒有?”一個夥計一手揮扇,另一手搓著瘦骨鱗峋的前胸,手指尖端的指甲裏麵滿是黑膩膩的汗泥,將那些汗泥摳出來捏在手裏麵擺弄著,口中說道:“沈家的大小姐昨個兒招婿了,聽說明天就要上門了呢。”


    聽到這個,一邊懶洋洋的躺在了竹涼椅上麵的張老板聽的之後,頓時開口說道:


    “我說小六子,你真是牛皮淨撿著個兒大的吹,我怎麽沒有聽到一點風聲呢,人沈家是什麽人家兒,人家家裏頭出來的大小姐能這麽簡單就招婿?小心讓沈家人聽到了打斷你的腿。”


    “不會吧,我可是聽說沈家的那位大小姐是一個掃帚星,都克死了三個男人了。”


    “可不是嗎,聽人說那三個人男人都是訂完婚的當天就死了,真是太邪門了,你說這要是娶進門還指不定怎麽樣呢。”


    “我也聽說過……”


    手底下這幫夥計們一時間八卦心思大盛,一個個的都想要表現自己知道的多,不過張老板卻在一邊皺起了眉頭,咳嗽了一聲,隨後開口說道:


    “都別瞎扯了,要是讓人知道了撕爛了你們的嘴都是小事!”


    常言都說禍從口出。雖然說周圍也沒有別地人。可是保不齊誰聽到了告訴沈家呢。幾個夥計們不知道。張老板可是清楚地記得自家對麵那個盛極一時地店鋪為啥關地門。不就是多說了幾句閑話。讓沈家地人給聽到了嗎。


    聽到別人質疑自己地話。小六子頓時臉就憋紅了。他直著脖子辯解說道:


    “我說地都是真地!沈家大小姐死了三個男人了。而且每次都還沒有過門就死了。你說這能不邪乎嗎?沈家現在可是每天都要行善積德。想要給那個大小姐積點陰德呢。我有一個堂哥在沈家做長工。我可是再三保證不往外麵說他才告訴我地呢。”


    對於一個小夥計地話。張老板自己人不會太計較地。可是今天這小六子地話卻勾起了他地好奇心。一筆寫不出兩個“沈”字來。所以說平時張老板也多半留意一些杭州沈家地事情。


    “我說小六子。哪你說說這次沈家大小姐要跟誰家訂地親啊?”


    “聽說是咱們城裏頭地謝家。真是可惜了啊。我可是聽說沈家大小姐特別漂亮。她身邊地丫鬟都比地芙蓉漂亮許多。那兩個大**還有那坨大地**。一看就是能夠生養地……”小六子一臉**地說道。


    誰知道小六子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身後的劉全在腦袋敲了一下,隨後劉全笑著說道:


    “你個小屁孩,毛都還沒有長全呢,就想這個,怎麽?那天帶你去找小紅去,讓她給你這童子雞也開開葷。”


    小紅是劉全一個相好的野鶯,其實也就是一個死了丈夫的寡婦,日子過不下去了索性就做起了那種半開門的生意,雖然說年歲大了一些,可是一身白肉卻也可人兒,生意開張後倒也有不少的上門客。


    小六子用手護住了腦袋一臉笑嘻嘻的看著身後的劉全,說道:


    “罷罷,你看我這小身板兒,瘦的猴精,可經不起她折騰,我看還是劉全你自己去吧,一身腱子肉,滿身的力氣,準保打發那個女人眉開眼笑渾身舒坦。”


    劉全笑眯眯的看著小六兒,說道:


    “上會你娘來看你,我看她長得也挺水靈的,怎麽樣,認個爹吧。”


    聽到劉全這樣一說話,眾人不由的都哈哈大笑起來。張老板拿著扇子敲著自己的肚皮,歎道:


    “可惜了,聽說沈家的大小姐是一個能人,隻可惜是一個女的,傳不了沈家的香火,所以才跟謝家結親,隻不過是便宜那個傻四了,哎,白糟蹋了啊。”


    “那可也說不準,我可是聽說四爺小時候聰明著呢,不過是被瘋牛給驚到了,所以才落下一個病根兒,指不定人家還能夠好了呢。再說了要不是謝家老爺在京城遭了難,謝家也不會破敗到這個地步。”


    “不知道被這樣一衝,是要衝死了,還是會斷了病根呢……”


    “好了,都別說了這些了!”


    幾個夥計讓掌櫃的這樣一申斥,也就不敢再說這些了,反倒是張老板開口對小六子說道:


    “小六子,去後院把井裏麵冰著的西瓜拿兩個上來,今天這天熱氣的邪門兒,這會兒一個上門投宿的客人也沒有,正好吃點西瓜解解暑。”


    聽到老板說這個,幾個夥計臉上頓時就笑起來了,這個天氣吃點涼冰冰的甜西瓜,真的是舒暢無比啊。


    幾個人破瓜大嚼,舔嘴咂舌,滿口滿肚皮淌瓜水、貼瓜子兒。吃的正得意的時候,忽然間看到從街頭走過來一個人。


    小孩子眼尖,正在吃西瓜的小六子立刻指著從來人說道:


    “掌櫃的,你看那不是謝家的老管家嗎。”


    幾個人聽到小六子說這個,不由的都有些慶幸,還在現在大家都在吃西瓜呢,要是被謝家人知道自己這些人在背後議論,少不了又是一通的麻煩。


    來人雖然說隻是謝家的管家,可是謝家以前卻也是這常州城的大戶,交際廣,跟沈家客棧少不了也要接觸,更何況鄉裏鄉親的,所以張老板也就起來打招呼說道:


    “哎呦,這不是周管家嗎,這大熱天兒的你忙忙活活的是要幹啥去啊,來吃點西瓜吧。”


    那個周管家臉色並不是太好,聽到張老板這樣招呼,強拉著臉皮做了一個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隨後才說道:


    “有事,改天吧,多謝張老板好意了。”


    嘴上這樣說話,腳底下卻是絲毫沒有停頓就過去了,身後的一幫夥計都好奇的看著周管家走進了不遠處的李家壽衣店。


    李家壽衣店,這是往好聽了說的,其實前幾年叫做李家棺材鋪的,隻不過後來棺材鋪的東家嫌這個名字不好聽,所以就改成了壽衣店,而且除了棺材也兼營壽衣之類的一些東西,你還真別說,被這樣一捯飭,生意好了不少,這周管家的去哪裏肯定是家中有了白事了。


    “一個個的把著腦袋看啥呢,都給我回來!”


    還是張老板心思活泛,開口將這些夥計都叫了回來,免得讓人家周管家的看了不痛快。


    回到了店裏麵,小六子卻忽然間開口說道:


    “真是邪乎了,昨天才訂婚,今天就去棺材鋪。”


    緊跟在他身後的劉全聽到這個,在他腦瓜兒上來了一巴掌,笑罵著說道:


    “還敢說!”


    小六兒抬手護住了自己的後腦勺,慌忙的跑開了,眾人看到這個不用的笑了起來。


    沒有多長時間,周管家又急急忙忙的離開了,看到他從門口經過之後,鬼精鬼精的小六兒一下子就溜出去了,張老板看在眼中卻也沒有吱聲,這年頭閑的渾身都不自在,弄點事情聽聽也不錯。


    不一會兒的功夫,小六子一臉神秘的回來了,一進店門看到幾個人都正看著自己,等著聽自己說呢,不由的想要賣個關子,一臉神秘的說道:


    “你們猜,周管家的去李家店做啥了?”


    離門口最近的劉全直接就用手中的蒲扇敲在了小六兒的腦瓜兒上,笑罵著說道:


    “你小子還來這裏賣關子了,反正不會是給你那死鬼老爹買棺材的,快說!”


    小六兒抱著腦袋一臉幽怨的看著劉全,不過也隻是敢怒不敢言,埋怨說道:


    “又打我腦袋,早晚會被打傻的。”


    劉全頓時笑著說道:


    “打傻了老子養你,快點說,不說還打了啊。”


    小六兒這個時候也不敢再賣關子了,連忙開口說道:


    “我去李家店那邊打聽了,謝家果然出大事情了。”


    幾個人誰也沒有動彈,絲毫沒有理會小六兒的這個小包袱,隻有劉全晃了晃手中的蒲扇,嚇得小六兒連忙接著說道:


    “我聽說了,謝家四爺也不知道怎麽的給掉水裏了,死是沒死,不過也就剩口氣了,現在謝家裏頭都亂了,聽說城東頭桐君閣的李郎中連百年的人參都給用上了,不過說是過不了今夜了,所以沈大掌櫃才會出來準備後事啊。”


    聽到這個,張老板歎口氣說道:


    “這謝家也真是倒黴,謝家老爺死了,謝家就剩下這個老四了,雖然說平日瘋瘋癲癲的,不過總算是有一個根兒啊,這樣一鬧啊,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這謝家可就斷根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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