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渡口。


    呂布軍渡河南下並不像他所說的那樣是去征討白波,而是趁曹操進攻徐州,兗州兵力的空虛的時機,妄圖一舉拿下整個河南地區。


    這樣的變化讓李克措手不及,不可否認,這半年來呂奉先在內黃雖然被河內軍吃得死死的。可實力不但沒有受到任何損失,反因為得到半年的休整,恢複了部分元氣。若再讓他席卷整個中原,實力膨脹,以他的性子,應當不會放過河內。


    因此,無論怎麽看,打虎必須下死手,這一次無論如何河內軍都要尾隨呂布進入兗州。


    按照李克實現的計劃,魏南戰役結束之後,他本打算帶並回河內過年,並籌劃春耕一事。不過,看樣子是回不去了。


    部隊不但要南渡黃河,而且動作必須要快。


    頭頂還是那一顆灼熱而明亮的太陽,這樣的豔陽天已經連續了五天,看樣子還得持續下去。


    站在日頭下,李克隻覺得身上有些熱,腋下也有汗水滲出。


    他覺得奇怪,如今已是隆冬,早該是千裏冰封萬裏雪飄的季節。可眼前的黃河尚未封凍,地上也幹得厲害。再看看,身邊陸續渡河的士卒,他摸了摸鼻子,覺得奇怪:這還是冬天嗎?


    前日,天子的使者從長安來了。除繼續敦促河內軍盡快進關中討伐馬騰外,並帶來了朝廷改元的敕令:從明年起,改元中平。


    關中那汪渾水李克可不願意去躺,那地方實在是太複雜了,朝廷、李郭、馬騰、韓遂、羌人,各方勢力犬牙交錯,河內軍這點人馬過去,隻怕兩個泡都沒冒起,就被人家給吞沒了。


    至於改元,新年新氣象,不過,對於大漢朝來說,剛過去的這一年並不平靜。先是公孫瓚殺了劉虞,然後是袁紹攻打幽州。接著是曹操進攻徐州,所經之地頓成焦土。至於遠在南方的揚州好象也不太平靜,長江流域的各大諸侯都蠢蠢欲動。


    如今,隨著張邈、陳宮迎呂布入兗,兗州也要亂了。


    亂世已經降臨。


    青天白日下,一道昏黃的黃河水在眼前蜿蜒而東。一連多日的晴好天氣,黃河沒有封凍,水量卻是驟減。聽白馬的百姓說,今年的黃河水量隻有往年的四成,來年必有大旱。


    聽到這話,李克心中一驚。如果來年有大旱,再加上兗州即將成為河內軍、呂布軍和曹操三方爭霸的主戰場,那麽,在兗州就地獲取軍糧的打算將無法實行。也許,該帶信回河內,讓高幹、睦固他們做好防災的準備。


    黃河水不斷後縮,大片河邊灘塗也露了出來,這給大軍渡河製造了很大麻煩。


    一隊又一隊士兵擁擠在白馬渡口,爭相上船,有不少糧車陷幾淤泥當中,士兵們喊著號子,奮力推動車輪。成千上萬頭牛羊在河灘上亂跑,憤怒的匈奴牧民揮動著鞭子,朝這些不聽話的畜生身上抽去。


    呂布南渡後,將白馬渡口的船隻付之一炬,李克也是花了兩天工夫這才尋得十艘小船,要想靠這十條船將河內大軍渡過去,短時間內沒有任何可能,一時間,渡口上人聲馬嘯,亂得不能再亂。


    李克無奈地看了看亂成一團的渡口,不在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他這次盡起河內精銳,出動了邯鄲騎和先登營的主力,至於河內,則留睦固和地方守備軍隊防守。因為這次去兗州也不知道要逗留多長時間,小洛和枝娘等家眷也都回河內去了。


    如今的李克已經做了一年多河內軍的統帥,急噪的性子也改了許多,顯得越來越穩重深沉。雖然心中焦急,麵上卻帶著一絲懶洋洋的微笑,好象這渡口的混亂局勢根本不能影響他的心情一樣。


    “還有勞先生給曹公寫一封信,就說呂布偷襲兗州,作為他最可靠的盟友,河內李克盡起精銳,願助曹公穩定兗州局勢。”


    被李克稱之為先生的是一個二十四五歲的青年人,此人生得倒也五官端正,眉目疏朗,隻可惜他那尖削的下巴和時不時翻起的白眼,讓他顯得異常的不合時宜和尖酸刻薄。


    他聽到李克的話,也不理睬李克,隻向身邊的顏良一抬手:“竹簡、筆墨侍侯。”


    此言一出,李克身邊的諸將都是麵色大變,脾氣火爆如閻柔者,已經憤怒地將手放在刀柄上,隻恨不得將腰上鐵刀拔出來,一刀砍掉這個酸儒的狗頭。


    至於周倉,已經將拳頭捏出水來。


    所有人都將目光落到李克身上,隻等主公一聲令下,就將這個該死的家夥打死。


    顏良將軍是什麽人,河北刀王,河內軍第一大將,主公的心腹愛將,軍中許多低軍官都出自他的門下,受過他的提攜。就算是李克,見了他也要恭敬地叫一聲顏良大哥。


    眼前這個儒生介子一樣的東西,也敢對顏將軍無禮?


    顏良臉上青氣一閃,正要作,旁邊,一個小吏搶先打開包袱,從裏麵掏出竹簡和筆墨就遞了過去。


    那儒生哼了一聲,指著顏良道:“叫他送過來。”


    “好個膽大的鳥人!”閻柔再也忍不住了,“嗆!”一聲抽出鐵刀。


    “怎麽,想殺我?”儒生的手還直直地指著顏良:“叫他送過來。”


    李克隻覺得腦袋都炸了,他無奈地看了顏良一眼,走過去就要接過那個小吏手上的筆墨,苦笑道:“先生,還是由我親自送筆墨給你吧。”


    “不用,既然先生讓我送過去,怎麽能讓伯用代勞?”顏良沉著一張臉,從小吏手上搶過那一堆東西,一步一頓地走了過去,重重地塞到儒生手中:“請先生快寫信。”


    顏良這幾步走得很慢,大概是因為心中憤怒,身體也氣得微微抖。隻見,地上出現兩排清晰的腳印。


    眾人心中駭然,地上雖然都是黃土,可幾天太陽曬下來,泥土早就幹結了。顏良竟然在上麵踩出深深的腳印,顯示出極為高明的武藝。


    那儒生接過筆墨,又看了看地上的腳印,突然道:“顏良,人說你是河北第一高手,我看也不過如此。你連自己的情緒都控製不住,真遇到像呂布那樣的高手,隻怕不是他的對手。”


    顏良怒極反笑:“正平先生,我顏良什麽時候說過自己是河內第一高手,什麽時候說過自己打得過呂布了?”


    顏良口中的正平先生姓彌名衡,字正平,現是李克的記室參軍。


    說起這個彌正平來,其中還有一段故事。此人乃平原人氏,是平原有名的名士。不過,此人極其狂傲,說起話來非常難聽。當初,劉備在平原的時候,聽到他的名字,曾經多次登門拜訪,想請他出山輔佐自己。可惜,每次都被彌正平罵了個狗血淋頭。


    至於罵劉備什麽,這一點並不難猜,無非是諸如“織席小兒”,“騙子”,“違君子”之類。


    最離奇的一次是,當劉備登門拜訪的時候,見彌衡家貧,想送一點錢給他補貼家用。可劉備也知道這人脾氣極臭,若明著送錢給他,隻怕又要受他羞辱。便將錢交給彌正平的妹妹,通過他的妹妹送給彌衡。


    彌正平父母死得早,加上他又是個不事生產的儒生,日常用度都靠妹妹和妹夫供給。兄妹之間的感情自然是極好。


    可等妹妹將錢送過去之後,彌正平知道是劉備送過來的錢,不動聲色地收了。等妹妹一走,就將劉備送過來的錢都扔到劉備的家門口。


    這事讓劉備很是難堪,也絕了招攬彌衡之心。


    不過,因為多次去彌正平家,劉備手下的張飛倒是同他混得熟了。


    說來也怪,彌正平倒是很瞧得起張飛這個人,二人竟做了朋友。


    “劉備狼子野心,一世梟雄;關羽,傲上淩下,販夫走卒爾;倒是張益德乃赤誠君子,值得一交。”這是彌衡對張飛的評價。


    這才張飛來內黃,順便將彌衡推薦給了李克。


    一來,彌正平根本就不鳥劉備。至於河北的袁紹,他是壓根就瞧不起,並對外說,袁紹之所以天下聞名,不過是因為出身,其實也就是一個廢物。這事讓袁紹很是惱火,數次寫信讓劉備殺彌衡。可惜,劉備不上這個當。彌衡雖然是寒門出身,可名氣極大,真殺了他,劉備以後也不要想再招攬到人才了。


    再則,彌衡家實在太窮了。他本就不回種田,而妹妹家又有三個孩子,一家六口人靠幾畝薄田為生,日子過得窘迫,彌正平也不想再給家裏增加負擔。


    聽張飛著一說,他想了想就同意了。內心之中,他還是很瞧不起李克這個武夫的。不過,李克好歹也是羽林中郎將河內太守,地位比劉備不知要高多少。在李克那裏混幾天飯吃也好。


    再說,李克這幾年風頭勁,彌正平心中好奇,決定親自來看個究竟。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去內黃看看熱鬧,作弄一下李克和他那群莽夫也是一大樂事,等玩夠了,咱再離開河內換個地方遊戲人生。”於是,彌正平就加入了李克陣營。


    接過竹簡和筆墨,彌正平也不再說話,提起筆在竹簡上一筆一劃地寫了起來。


    李克心中好奇,張飛在他麵前推薦彌衡時將這個家夥誇得天上有地下無,像神仙一樣。李克手頭本來就缺人才,有這麽個名士加入,自然是舉雙手歡迎。以他的出身和人望,根本就招攬不了什麽名士。因此,對他來說,使用像彌正平這樣的低級士族是無奈的選擇。


    老實說,陳宮迎呂布進兗州一事深深地刺痛了李克。本來,他認為憑自己同公台先生的交情,兗州怎麽說也該送給自己才是。可陳宮偏偏選擇了呂布,不就是因為呂布是王司徒的人嗎?不就是因為呂布的人望比自己高嗎?


    這個時候,李克這擦意思到,即便自己同陳宮的私交再好,在內心中陳宮並不是真正尊重自己的。或者說,內心中還有那麽一絲看不起他李克。


    難道士庶之別就那麽不可逾越嗎?


    彌正平的到來讓李克倍受鼓舞,這是一個良好的信號。他甚至有些得意:公台先生,你不願意幫我李克,自然有人來投。彌正平的名氣也不比你小吧。


    可是,等彌衡一進軍營,李克這才頭疼地現這家夥根本就是個廢物,根本就沒任何用處。


    彌正平入幕之後,什麽事情也不辦,就抱著一壺酒從早喝到晚,一喝醉了就罵娘。從侍衛開始,依次點名,直到罵到李克頭這裏。


    這個時候,李克這才意識到張飛丟給自己的是一個燙手的山芋。吃又吃不著,丟又丟不得。


    如果可以,他倒是想將這個沒用的東西趕走。可隻要一趕走彌正平,可以想象,他這背子都不會被名士們接納了。這些討厭的名士都是相通的,所有人之間都能攀上淵源,得罪了一個,就得罪了一群。


    因為沒看過彌正平寫字,李克好奇,不由自主地將腦袋伸了過去,想看個究竟。


    卻不想那彌衡又哼了一聲,翻著白眼盯著李克,冷冷道:“看什麽,你一個武人,也識字。”


    李克心中怒極,再也忍不住了:“李克雖然愚昧,可也能寫上幾筆,識得個子醜寅卯。倒是先生來我這裏之後,無一策奉上,也沒寫過一個條陳。俗話說,字如其人,正平先生乃有名的高士,李克極欲見識先生的風采,一時忍不住,想看看你的墨寶。”


    “墨寶,嘿嘿,要說起你也練過。隻不過鍾肥衛瘦,你學的是哪一門?”


    鍾是指黃門侍郎鍾繇,此人書法圓潤肥厚,法度森然,是漢隸書的集大成者。至於衛,則是鍾繇的書法老師衛夫人,衛夫人的字銀鉤鐵劃,細長堅實,是奠定漢隸書基礎的開山之人。


    “李克行伍出身,沒學過什麽書法,我學的是我字體。”


    彌正平一愣:“什麽我體?”


    “就是想寫什麽就寫什麽,想寫什麽樣就寫什麽樣,以我為主。字不過是傳遞訊息的工具,能讓人看明白就成了。”


    “哼!我已經寫好了,給你。”彌衡將竹簡塞到李克手中。


    李克看也不看就將竹簡遞給身後的甄堯:“用火漆封了,輕騎快馬送去徐州那裏。”


    彌衡有些驚訝:“你不看?”


    “我信得過先生。”李克強壓心中的怒氣,用偽裝出來的真摯眼神看著眼前這個厭物。他已經徹底明白過來,彌衡這個家夥根本就是來自己這裏混飯吃的。不但如此,這家夥還是個提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罵娘的白眼狼。要想少受他的氣,就不要同他多說廢話,大不了當他不存在。


    “信得過我,嘿嘿,隻怕未必吧。”彌衡還是不肯放過李克,冷笑道:“府君心中隻怕恨不得殺我彌衡而後快吧?隻不過,你胸懷大誌,想做一番事業。隻可惜你出身不好,先天上就矮了別人一截。之所以願意忍我彌衡,想得就是來一個千金買馬骨。嘿嘿,我彌衡可不是百無一用塚中枯骨,你也不要小看人。實際上,你小不小看我,我也不在乎。”


    李克有些招架不住,他苦笑著道:“先生是千裏馬。”他不想再同這人說下去,軍情緊急,現在再同他多說一句都是浪費時間:“周倉,送先生回帳,好酒好肉款待。”


    “是。”周倉走上前來,就要去抓彌衡的胳膊。


    “休得無禮。”彌衡氣憤地甩了甩袖子,大聲道:“李克,你還真當我彌衡是酒囊飯袋了。”


    “沒有啊,先生大才,李克那是萬分景仰的。”李克悠悠地說。


    眾將軍見彌衡吃憋,都是心中大快。


    彌衡掃視眾人一眼,對李克說:“你打算用幾天時間過河?”


    李克:“不勞先生關心。”


    “廢話,我是你的參謀,怎麽能夠不關心。”彌衡陰陽怪氣地說:“如今的兗州已是一釜煮熟的豆子,呂布都開始吃了,你還在慢吞吞地找筷子洗碗,等你準備停當,人家早就吃得嘴角流油了,愚蠢!”


    一陣鏗鏘聲響起,眾人都同時抽出了刀子。


    那閻柔再也忍不住了:“主公,這家夥實在太可惡了,誓殺之!”


    “主公,下令吧!”


    彌正平剛才這一句話是對李克的**裸的挑釁,已經將他氣得渾身哆嗦起來。


    彌衡對眾人手中雪亮的鐵刀恍若未覺,反一臉閑適地看著黃河水,喃喃道:“即將天下大旱。這河水呀也一日日見淺了。李克,你再不火過河,過幾天水就淺得行不了船。到時候,你就等著哭吧。”


    “殺了他!”眾人又都是一陣怒吼。


    李克深吸了一口氣,走到彌衡身邊,長長一揖:“先生說得有理,我正為這事煩惱,還請先生教我。”


    眾人都愣住了。


    彌正平冷笑起來:“你就不可以先過去嗎,非要等大軍過河後再向兗州開拔。兗州爭霸,三方勢惡鬥,怎麽說也得打上一兩年吧,難道還不夠你運兵?可一旦呂布吃下整個兗州,你過去又能做什麽?李、曹聯軍又不是隻有河內軍一支部隊。夏侯那裏沒兵,大荀那裏沒兵,青州軍不是兵?”


    “說得好!”李克猛然省悟。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幹戈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銅人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銅人頭並收藏幹戈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