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內城中,張楊的府邸已是燈火輝煌。


    張揚手中端著一隻青銅爵微笑著看著滿廳堂的客人,麵上帶著微醉的紅暈。


    滿滿一個廳堂中跪坐了五十多人,其中有不少是河內各大家族的豪酋,這些世家豪強們在經過多年動亂之後,勢力已經衰微,其中勢力最大的那個現在也不過隻有千餘佃客。同河北那些大到讓人難以置信的氏族比起來,寒酸得可憐。


    不過,要想在河內立足,這些人雖然不可依靠,但明麵上還是需要籠絡的。


    如此亂世,隻有軍隊這種暴力集團才是最可依靠的最應該把握的力量。即便張揚是一個和謙君子,也明白這個道理。


    看著座下十多個河內軍各級軍官,張揚還是微微皺了一下眉頭。河內軍是什麽德行,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當初他奉大將軍何進之命回並州募兵,得到一千餘人,此後一直留在上黨攻打山賊。董卓作亂時,他帶兵在壺關攻打上黨太守,攻陷了幾個縣,士兵、數達到幾千人。後來袁紹來到河內,張楊又和袁紹以及匈奴單於於夫羅一起屯兵於漳水。後來因為分贓不均,於夫羅發動叛亂,劫走了張楊,但旋即被袁紹部將麴義擊敗。


    那一段被俘虜的經曆讓張揚刻骨銘心,他雖然身為上黨太守,可在匈奴人看來,也就是一個奴隸。匈奴人之所以敢這麽張狂,那是因為他有一支強大的軍隊。


    在匈奴人眼裏,河內這幾千弱兵不過是一群綿羊,不值一提。


    而河內軍也有作為弱者的自覺,一遇到匈奴來襲,立即躲進城池當起縮頭烏龜。


    匈奴人固然討厭,白波和黑山也都是一群不好惹的家夥。


    這些年,河內軍屢戰屢敗,軍心沮喪,已沒有同敵人作戰的勇氣。


    河內因為地處要衝,乃兵家必爭之地。因此,不管未來的局勢如何發展,河內都不可避免地要落入一個強者的掌握之中。


    還在他張揚很會做人,這才維持住這個風雨飄搖的糜爛局麵。


    說起河內軍來,張揚就是一肚子怨氣。這就是一支沒有傳統的軍隊,當初他接到何進的命令回並州時,身邊隻帶了兩個小吏,在並州見人就抓,這才湊夠一千人。他雖然是文官,卻也知道,一支軍隊要想有戰鬥力,需要有一大群合格的軍官,低級軍官才是軍隊戰鬥力的保證,低級軍官世代沿襲,薪火相傳,這才能保持軍隊的戰鬥力不至於大幅度下滑。


    世界上任何事物都不可能無中生有,軍隊也是這樣。


    就拿當世戰鬥力最強的幾支軍隊來說,呂布軍的基礎是西園軍和並州邊軍;董卓軍是西涼邊軍;白馬義從是幽州邊軍;先登營是隴西邊軍。大漢帝國的低級軍官的精華都被這幾支軍隊瓜分了。


    如今,這四支強軍中的呂布軍、公孫瓚軍和先登都擠在河北,打了個熱火朝天。


    作為河內,夾在其中,可見形勢是何等的險惡,城門失火,隨時都可能秧及到他張揚。


    做為一個有名的君子,張揚同各方勢力保持著良好的關係。他同呂布本就是好友,呂布這次遠來及州,一應糧草都又他提供。而袁紹同他又有盟約在身,至於李克,也打了有一陣子交道,這次來河內,張揚甚至劃出兩個縣給他養兵。


    張揚抱著一個態度,河內同各方勢力都是好朋友,你們若要開戰,千萬別把我給卷進去。


    可是,他也知道這樣的想法不太現實。袁紹有意將大本營搬到鄴城,到時候,冀州、河內相距不過幾日路程。而李克又與袁紹有殺師大仇,未來肯定要有一場血戰。現在又多了個呂布,還不知道要起什麽變化。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腳。張揚對自己還能保持多長時間的中立也是心中無數。


    河內軍現有三千人馬,這點人馬還要分駐在各縣,河內城中也隻有一千來人,防務空虛。而河內山多地少,總人口不過六七萬人,真若發生大的戰役,能征發一萬民夫就算是上天保佑了。


    靠這樣的勢力,根本談不上有所作為,隻能過一天算一天了。


    至於軍官們,他們大概還沒意識到未來會是什麽模樣,一個個坐在大廳裏喝得東倒西歪。看到這一幕布,張揚隻能微微歎息一聲。


    除了河內的豪強和軍官們,李克那邊來的人不多,隻三人。為首的是一個叫高幹的人,這人是袁紹的侄子,不愧是世家子,說話做事都極為得體。李克困居在朝歌,日子過得極為困窘,聽人說,他連請客吃飯的餐具都配不齊。不過,這次高幹過來謝禮,禮數卻也周全,還帶來了不少當地的土特產,比如朝歌的黃河鯉魚,汲縣的野木耳。東西雖然不值什麽錢,卻也是一分心意。


    老實說,張揚對李克軍突然流竄進河內非常不滿。先登營戰鬥力極為強悍,邯鄲一戰,全殲崔巨業大軍,又同呂布打得有板有眼,若不是張燕突加入戰場,還不知道最後的結果是什麽樣子。


    這樣強悍的軍隊來河內,固然可以北禦匈奴和黑山、白波,可也有可能引來袁紹大軍,把河內變成一個大戰場。


    可李克此人凶狠異常,若得罪他,卻不是一個好主意。


    因此,張揚也不得不裝出很大方的樣子,接納這支虎狼之師。


    看了幾眼亂糟糟的廳堂,張揚腦中滾動這各種念頭,想得心中一片混亂,隻得不住端起酒杯,大口地朝口中灌著渾濁的米酒。


    若是往常,遇到事他還可以同睦固和楊醜商量一下,可今天說來也怪,睦固患了傷寒躺在床上養病,而那楊醜從早上到現在都沒見到人,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麽。


    一想到這二人,張揚心中就禁不住有些窩火,這二人都是出身黑山,若不是他張揚,此刻隻怕還在太行山上喝冷風呢!可這麽關鍵時刻,他們居然都不在。


    大概是看出張揚心緒不佳,高幹站起身來,端著一隻青銅爵走到張揚麵前,笑道:“張府君,久仰你的大名,一直沒有機會見麵,今日總算得見,果然是風采照人呀!。”


    張揚忙平息下心緒,道:“高將軍一路辛苦,我也聽說高將軍的算術很不錯,是先登營的大總管。先登遠來是客,天又冷下去了,不知道還短缺些什麽。”


    “算術小道爾,不值一提。”高幹謙虛了幾句,又道:“張府君不提這事,我倒忘記了。來的時候,主公對我說,軍中乏糧,再過十來日就要斷炊了。”


    張揚歎息一聲:“今年黃河以北歉收,河內飽受匈奴和山賊襲擾,糧食也甚短缺。”


    高幹微笑:“此事我等也知道,張府君的日子也難過,自然不好意思再伸手問你要糧。不過,日子總得過下去不是?我家主公說了,想從府君手裏借些金銀財帛到南麵的兗州買些糧食,等過了這個冬天,當加倍歸還。”說到這裏,他歎息一聲:“河內實在太小,我們呆在這裏也不是辦法。隻等軍隊休整完畢,一開春,我家主公準備南下,看能不能求一條活路。否則,一但袁紹和呂布騰出手來,卻有許多麻煩。”


    張揚聽說不是問自己要糧,又聽他說先登軍休整完畢就要南下,便鬆了一口氣。想了想,道:“可以,我府庫中還有些財物,都是些死東西,也不能當糧食吃,且借給你家主公度過這個難關再說。”


    “多謝張府君,多謝張府君。”高幹也是一臉歡喜,連連作揖。


    他這一作揖,張揚突然從高幹的領口處看到一點金屬的閃光。他心中一凜,立即明白高幹大袍中貼身穿著一件鐵甲。


    既然這是一次正式的宴會,他渾身武裝跑來究竟想幹什麽?


    這一想張揚就覺得不對頭,又悄悄看了一眼高幹的兩個從人,都是神色可疑。


    張揚不敢再想下去,應付了他幾句,退說內急,就朝廳外走去。


    剛走到門口,卻看見楊醜渾身甲胄地站在屋簷下。


    張揚身上一鬆,忙上前小聲道:“楊將軍來了,怎麽這般打扮。”


    楊醜也不施禮,淡淡道:“廳中有可疑之人,楊醜擔心主公安危,忙趕過來了。”


    張揚麵色一變:“你也覺察到不對了,準備得怎麽樣?”


    揚醜輕笑一聲:“主公放心,我帶來二十個甲士過來,都是軍中虎賁。”


    說完話,他手一招,示意兩個士兵走過來,指著這二人道:“這兩人一個叫張十,一個叫張百,有萬夫不當之勇。”


    張揚一呆,河內軍雖然有三千多人,可他這人有一個特長,任何人隻要見過一麵,無論隔多少年也不會忘記。


    眼前這兩人皮膚黝黑,雖然有些偏瘦,可看起來很是精神,眼睛裏有精光閃動,就像是藏了兩把刀子,


    這樣的殺氣不知道要經曆過多少屍山血海才能磨練出來,這樣的人,河內軍可沒有。張揚素來有識人之明,否則也不可能破格提拔楊醜和睦固,並委之以重任。像張家兄弟這樣的好手,張揚以前若認識,早就被他提拔成將軍了,根本不可能才是一個普通小卒。


    張揚心中一顫,低聲喝道:“楊醜,這二人是從哪裏鑽出來的,我以前怎麽沒見過?”


    還沒等楊醜回話,那個叫張十的人突然一笑:“你自然是不認識我了,我是黑山。”


    “啊!”張揚嚇得一聲大叫,可就在這個時候,眼前一片刀影閃過。


    看到張揚那具無頭屍體倒下,於毒獰笑著從黑暗中閃出來,一招手,大喝:“殺進去,一個不留。”


    一聲呼嘯,二十個渾身鐵甲的黑山精銳衝進廳堂。


    現在,河內的豪強和軍官除睦固外都在裏麵,殺光他們,河內就是他於毒的了。等拿下整個河內,整合整個河內的力量,再同朝歌的李克好好幹一架。


    一聲聲慘烈的叫喊聲傳來,不用看就知道那是河內人的慘叫。這群已經喝醉了的廢物在黑山精銳的屠殺下徹底變成立待宰的羔羊。


    幾點雪花飄在空中,那雪花竟是紅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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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在地上如水流淌,同河內的漫天大雪不同,冀州的天氣好得出奇,天氣也還沒有轉冷。不過,風中已經夾雜著一股從北方草原傳來的冰雪氣息。


    或許,明天就會降溫吧。


    嚴氏抱著胳膊站在庭院當中,仰望著天上那一輪圓月,深深呼吸。


    那風中隱含的草原氣息讓她有些心神恍惚。


    那時候,她還是一個普通少女,整日騎著戰馬在草原上奔馳,像男人一樣大笑,像男人一樣喝酒。她認為,這樣的日子將永遠繼續下去。直到有一天,一個叫呂布的男人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他有著一張英俊的麵龐和銳利而充滿自信的眼睛,說起話來,語氣雖然狂傲,但嘴角卻時不時上彎,流露出一絲微微的羞澀。


    人中呂布,這才是正真的男人啊!


    可是,自從長安大亂,一切都變了。


    奉先有了新的女人,那個叫貂禪的禍水美得讓人心碎。


    可就是在那時,奉先嘴角的那一絲羞澀再也看不見了,帶之以一種說不出的憂慮和煩躁。


    在那些天裏,嚴氏心神不安,總覺得將要有事發生。


    事實不出她的所料,奉先也敗了。


    再這以前,她從來沒想過自己這個天下無敵的丈夫會失敗。


    那一戰,長安燃起了衝天大火,到處都是亂軍,到處都是喊殺聲、哭喊聲,連一向沉穩多智的王司徒也死在亂軍之中。


    也就是從那一戰開始,奉先的自信好象已經不在了。若是在往日,他必集合部隊同李、郭亂軍在關中絕一雌雄,以他的武功未必沒有回天之力。


    隻可惜,那一次奉先讓所有人失望了。大概是王司徒的死讓他沒有了主意,又或者貂禪的溫柔鄉已經消磨了他的鬥誌。在殺出長安後,呂布竟然率領部隊一路東進,倉皇逃到了南陽。


    在南陽,等待他的又是另一次羞辱。袁術不但不接納奉先,反對他諸多監視,甚至不許他進城。就這樣,這支逃難的大軍在野外呆了半個多月,當真是有饑又累,眼見著就要徹底潰散了。


    若奉先這個時候還有男兒的血氣,就應該拔劍相向,占了南陽。可出乎嚴氏的意料,呂布卻起兵抄掠南陽,大搶一通後卻突然引軍北去,根本沒有同袁術在南陽爭雄的意思。


    來河北之後,先是同先登打了一仗,大家互有勝負,雖然沒占到便宜,可如此苦戰卻激起士卒們心中的那股血勇。如果能好生利用一番,軍隊的士氣將得到極大提升,一掃當初在南陽時的頹喪。


    我們可是天下無敵的呂布軍啊,什麽時候吃過這樣的大虧。


    可惜,奉先來冀州後並沒有立即帶兵南下同李克一較長短,反周旋在袁紹和那群名士之間,整日隻知道要人要糧要地盤,甚至答應幫他們剿滅黑山,卻怎麽也不肯報邯鄲的一箭之仇。


    難道他就不知道,若是不能從李克身上找回場子,今後軍隊一遇到先登軍氣勢上就得先輸了一頭?


    沒有氣勢的軍隊還如何作戰?


    這回,嚴氏是徹底地失望了。


    奉先已經沒有當初的銳氣了,這一切都怪貂禪那個禍水。


    院子很靜,女兒已經睡了,這個十歲的小丫大概還意識不到在他父親眼裏,母親已經不算什麽了。


    夜風中傳來呂布同貂禪輕輕的調笑聲,這聲音深深地刺疼了嚴氏。


    往日的山盟海誓到現在,奉先隻怕已記不得半句了。當初,他是那樣的癡情,還說一生一世隻會有她一個女人。


    如今,都忘記了嗎?


    早知道這樣,那天在邯鄲就該讓那李克劫了去,或許,能挽回自己在奉先心目中的地位吧。


    一想到李克,嚴氏心中突然一動,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湧上心頭。


    那人看起來年紀不大,卻裝出一副凶狠的表情。可看自己的目光中卻充滿了渴望,嚴氏知道自己長得並不醜,而且,她正處於對男人最有吸引力的年齡。


    若自己被他捉了去,會怎麽樣呢?


    嚴氏雖然不敢想象,可不知怎麽的,心中卻有些莫名其妙的期待。


    想得心中有些亂,有覺得有些冷,嚴氏這才寂寥地放下膀子,正準備回房歇息。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人快步走了進來,一見嚴氏,忙低頭行禮,小聲道:“見過主母,不知主公歇息沒有?”


    來的人正是曹性。


    嚴氏有些驚訝,這麽晚了,他還跑過來做什麽?


    就問:“奉先已經安歇了,你有什麽事,快稟來。”


    曹性小聲道:“稟夫人,末將已經探得分明,近日先登營主力正火速向河內開進,也不知道張揚那裏出了什麽大事。”


    嚴氏麵色大變,“李克要奪河內!”


    她猛地提氣大叫:“奉先快起來,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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