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個月,張揚的戰馬居然送過來了,總數有一千匹。


    這讓李克有點意外,他本說通過張揚向匈奴購買,可沒想到張揚則回信說,買就不必了,就當是對李克出兵攻打白波軍的謝禮。


    李克以前聽人說張府君為人仗義,卻沒想到今日如此慷慨,讓他非常佩服。


    武帝曾經說過:馬者,國之大畜。


    可見戰馬在戰爭中的重要地位。


    不過,說出這句話時,武帝正傾全國之力於匈奴人在草原大戰。戰爭初期,漢軍大將衛青的戰術略顯保守,依舊沿用漢軍常用的步兵大隊一線平推,重點突擊的手法。三十萬大軍分兩路北上。


    這樣的戰術拚的是國力,在戰爭初期也取得巨大戰果。


    可到後來,吃了大虧的匈奴人知道正麵進攻不是漢軍的對手。於是,改變戰術。不與漢軍正麵衝突,隻派出騎兵在漢朝漫長的邊境線上尋找漏洞,伺機突襲。一擊得手,立即揚長而去,把一座座空城留給追上來的漢軍。


    漢朝軍隊缺馬,對這種跑得像兔子一樣快的匈奴騎兵毫無辦法。


    見識到匈奴騎兵的厲害之後,武帝這才大力發展騎兵,集中全國力量收集了十萬匹戰馬。有馬之後,剽悍勇猛的漢軍就如插上了翅膀的老虎。這才有後來霍去病奔襲千裏,封狼居胥的大捷。


    隻不過,霍去病在草原上同匈奴人的大戰固然打得匈奴魂飛魄散,聞其名小兒不敢夜哭。可漢軍的戰馬也喪失過半,國力大損。


    到後來,漢朝也無力在組織那種規模的騎兵軍團了。


    李克撫摩著身邊的戰馬,又看了看遠處正在騎馬飛奔的士兵們,禁不住哈哈大笑。那些小子們很多人都是第一次騎馬,不少人被摔下鞍,弄得全身都是灰塵,更有人被狂暴的戰馬踢中,痛苦地捂著肚皮蹲下地去。


    不管怎麽說,士兵們的騎術在一天天進步。戰馬價值昂貴,乃五畜之首,士兵們一弄到馬,就好象一夜暴富,成天同戰馬呆在一起,就差在一起睡覺了。


    在飛奔的馬群中,閻柔兄弟表現得最出色。閻柔兄弟手中提著一根狼牙棒,騎馬奔向用穀草紮成的草人。手中棍子一揮,就將那個草人砸得粉碎。


    陳宮點點頭:“伯用發明的這種武器取材容易,製作工業也不複雜,果然是馬戰利器。騎兵武器總得來說有兩種,一種是矛,一種是刀。刀短,又全由鋼鐵製成,費用極高。長矛雖然成本低廉,可要想在高速衝擊中準確刺中目標,也不知道要用多長時間。若用這種棍子,也不需怎麽訓練,隻要力氣夠大,就能在短期內組建一支能拉上戰場的騎兵軍隊。”


    聽到陳宮這麽一個大名士的稱讚,李克心中也有些得意。在以前,他對所謂的名士都很不以為然。後來見了郭嘉,現在又認識了陳宮,對名士的印象也大為改觀。


    來巨鹿半個月了,又辦妥了說服李克出擊白波軍一事之後,陳宮也不急於回兗州,就這麽在巨鹿亂竄,今天同各大豪強喝酒,明天隨高幹一同處理各大家族搬遷去鄴城的諸多事宜。


    到現在,可以說朋友遍及整個巨鹿。


    李克也隱約感覺到他想做些什麽,冀州位於兗州北麵,本就是鄰居。在袁紹做出將大本營搬遷到鄴城之後,更是鼻息想連。可以說,必須的一言一行都在對方密切的監視之下。鄴城位於兩河要衝,處於河內、河北、兗州的結合部。


    曹操在兗州幹得不錯,自從做了兗州牧之後,連破青州黃巾,崛起之勢已不可阻擋。而袁紹則是河北最大的諸侯。雙方都是刺蝟,彼此保持安全距離是最佳的選擇。


    可如今袁紹將首府搬遷到鄴城,這個安全距離也就消失了。一不小心,就會發生不可預料的衝突。


    春秋無義戰,戰爭什麽時候開始誰也說不清楚。


    因此,陳宮肯定是在摸袁紹的底細。


    因為他是個大名士,名氣很大,為人處事又極來得,很自然地深入到巨鹿地方軍政事務之中,將袁紹的底細摸了個一清二白。


    李克的軍營他也沒少來,這家夥在同豪強士族見麵時文質彬彬沒,談吐風雅。可進了軍營,同軍士接觸時,卻換了一個樣子。一樣喝酒耍錢,一樣拍桌罵娘,一樣拔劍鬥毆。半個月下來,竟同李克手下一眾將士混得熟如一家。


    李克知他想幹什麽,不過,陳宮的目標是袁紹。李克對袁紹本就沒有歸屬感,袁紹好也罷,歹也罷,同李克卻沒有什麽關係。老實說,他對陳宮非常有好感,在同他接觸的這段時間裏,他逐漸覺得,名士之中也不都是誇誇其談的無用之輩。想郭嘉和陳宮這樣的人物才是真正的大才。


    李克拱手笑道:“難得受到公台先生的誇獎,在下不勝榮幸。常聽人說,所謂名士都是隻知坐而論道,不知五穀農桑的大言之徒。卻不想先生不但精通時政,對練兵治軍也十分精通。也隻有先生才的當得起名士二字。”


    “伯用謬讚了,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是我等安身立命之本,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基本素質,不可偏廢。”陳宮客氣地說。


    “這次能從張府君手中得這麽多戰馬,還全靠先生一封書信,李克深為感激。”


    “也不全靠我這封信,送你這麽多馬,明麵上是伯用占了便宜,其實張府君還巴不得呢!”


    李克心中疑:“此話怎講?”他心中奇怪,這一千匹戰馬價值不菲,張揚有求於先登,迫不得已來了大出血,換誰都會極其肉疼,怎麽反說他還巴不得呢?


    見李克不解,陳宮笑著解釋道:“張揚也是運氣不好,河內雖然是個大諸侯,可兵不過幾千,又接連被匈奴、白波和黑山打得潰不成軍。倒不是因為張揚無能,其實,張府君也是一個長於軍略之人,打仗很有一手。否則當初討伐董卓,也不可能以一千新軍,席卷整個太行山以西。


    怪隻怪他運氣太差,河內都是山地,地瘠民貧,周圍又多流寇和胡蠻。自入主河內之日始,時候都麵臨著巨大的戰爭威脅。無論是匈奴、黑山還是白波,都挾眾十萬,稍有不慎,就是城破家滅的下場。因此,張揚也隻能小心謹慎地同這三大勢力周旋,一邊打,一邊加以籠絡。


    如今,黑山與公孫讚結盟共同對付冀州,匈奴人短視,隻需給點好處,就能將他們打發掉。到是白波賊不好對付。白波於董賊有千絲萬縷的聯係,他們的主帥楊奉現在還是董賊手下的得力大將呢!


    因此,張揚眼前最大的威脅就是盤踞在太行山區的白波賊。如今,伯用大破於毒賊寇,聲勢盛大。張揚又你這麽一個強援,將來同白浪不管是戰是和,都立於不敗之地。


    送伯用一千匹馬表麵上看來河內是吃了一個大虧,其實,張揚心中隻怕還在慶幸有你這麽一個幫手呢!”


    “原來如此,李克無德無能,怎麽當得起先生和張揚的厚愛。”


    陳宮擺了擺手:“張揚的算盤可打得精明呢,這一千匹戰馬都是從匈奴人手中用糧食和鐵器換來的。自他與匈奴交惡之後,時刻不忘同於夫羅改善關係,互市通商。現在一口氣向匈奴買了一千匹戰馬,隻怕那於夫羅對這筆交易也很滿意。如此一來,匈奴對河內的威脅也就接觸了。張揚一石三鳥,果然好計策。”


    李克恍然大悟:“原來我是張揚計算中最小的那一隻鳥啊!隻不過,匈奴既然一心要用馬和牛羊同張揚互市,張揚以前怎麽不答應?”


    陳宮嗬嗬一笑,耐心解釋說:“伯用你是不明白養一支騎兵是什麽概念。馬肚子可比人肚子大得多,河內本就貧窮,養三兩千軍隊都感到吃力,更別說養馬了。武帝北伐匈奴,征集十萬匹戰馬,這才打敗匈奴。可文景時所積攢下的家底子也被這十萬匹戰馬折騰個精光,強盛的漢王朝從此一蹶不振,再無法重現武帝時的盛況。也從那時起,我大漢就不在組建大規模的騎兵部隊,倒不是不知道騎兵的作用,實在是國家支撐不起這麽一支所費巨大的吃錢部隊。”


    聽陳宮這麽一說,李克這才一拍腦袋:“經公台先生這麽一提醒,我算是明白過來了。”馬的食量極大,是人的七倍。他以前在匈奴做奴隸的時候,就知道這種大畜生的厲害。每天一大早就要將戰馬放出去吃草,到晚上回馬廄時,很多戰馬都還是半饑半飽,需要半夜起來補充草料。


    這還是平時,到了戰爭時期,就不能光吃草,還得吃糧食。也隻有喂糧食,才能讓馬保持體力。


    一想到這裏,李克隱約感覺到不妙,忙問:“公台先生,還想請教,我這一千匹戰馬,一個月要吃多少糧食?”


    陳宮聽李克這麽一問,暗道:這小子果然不是一個笨蛋,一問就問到關鍵的地方。


    便回答道:“一匹戰馬一天最少需要吃十四斤粟米。”


    “老天,十四斤,一千匹一天就是一萬四千斤。這個數字足夠養活一支上萬人的軍隊了。”李克低聲驚呼:“公台先生,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司馬,我從哪裏去弄這麽多錢糧。難道真的要放棄嗎?”


    陳宮看到李克一臉不甘心,安慰道:“別急,我這幾天幫和洽和高幹處理地方政務,對巨鹿的政務倒也清楚。我幫你算算,要養活你這一千騎兵,需要多少人口,多少賦稅。”


    “請陳先生指點。”


    陳宮點點頭,從養活一支軍隊究竟要多少錢開始談起。談到各地土地的出產,各州府的人口和賦稅,談到戰爭中兵們比例,再談道各項物資在運送途中的消耗,以及後勤運輸路線如何設置,各地如何中轉。


    這一席話洋洋灑灑,竟說了三個時辰。


    這些話對李克來說聞所未聞,以前領軍打仗,一應開銷都由冀州負責,不管是運輸也好,征集糧草民夫也好,同他卻沒有任何關係。作為一個普通將軍,隻聽命行事,然後在戰場上奮勇殺敵就可以了。


    如今聽陳宮這麽一說,他才恍然大悟,看來,打仗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戰場上的一次上規模的戰役,背心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運籌帷幄,在操勞奔波。


    他這是第一次認識到文人的作用,如果沒有冀州城中的那群名士的籌劃運作,武士們要想在戰場上有所作為,根本就是一場笑話。


    一扇大門在眼前轟然洞開,裏麵是令人驚訝的風景。


    雖然陳宮最後得出一個令人絕望的結論,單靠巨鹿一地根本負擔不起這支騎兵的軍費,但李克還是異常激動,一揖到地,心悅誠服地說:“多謝公台先生指點,小子心服口服了。”


    陳宮也不避讓,受了李克這一拜,良久才扶起李克,嚴肅地說:“伯用,在戰場上你是一員悍將,不過,戰爭不是一件單純的事情。你仗打得再好,終究不過是一個將兵之人。今日我所說的一番話,才是將將的王道。我聽人說,你日常手不釋卷,刻苦研讀《左傳》。依我看來,多學些謀略也是好的。不過,不應沉迷在那些所謂的小謀左道之中。什麽書都要讀,不要抱門戶之見,如此才能開闊眼界,得大智慧。”


    “受教了,還請先生推薦些書目。”


    “一時倒沒想起有什麽書值得一讀,伯用真有心,不妨從巨鹿各年的稅收檔案看起。”


    李克有些微微出汗:“那東西就是一堆數據,有什麽可看的。”


    “也不是。”陳宮正色道:“你可以結合當年的天氣、水文,人口情況,再看看賦稅的數據和比例。如此,算是對政務有個大概了解。”


    陳宮說完這話,暗道:此子飛揚跋扈,狼視鷹顧看似粗豪,其實心思縝密,又有很強的學習能力。如今,一千騎兵再手,斷不肯交給袁紹。要想養活這一千人馬,定會弄出亂子。袁本初將大本營南移,誌向不小。如今,孟德新平兗州,大破青州賊軍,以他才具,不難平克中原。日後定與袁紹大打出手。如今,袁紹勢大,若悍然南下兗州,誰人是他對手?若能說得李克作亂,加上北麵的公孫讚,袁紹三五年之內也無餘力染指中原。如此,也不枉來巨鹿一遭。孟德呀孟德,你該怎麽感謝我呀!


    心中正想著曹操,李克卻已提起曹操:“公台先生,聽說你在曹操手下,卻不知曹孟德是個什麽樣的人物?”


    “曹操呀,我可不是他的僚屬。”陳宮微微一笑,下意識地望了望南麵方向:“我雖然幫他奔走說項,說得兗州官員歸他統轄,可也僅僅算是幫朋友一個忙。青州黃巾勢大,攻州克縣,危害甚烈,也隻有孟德這樣的人物才能平克兗州。為國為私,各得其便。至於孟德是個什麽樣的人物,還真有些說不清道不明,或許有一天你在河北呆得厭了,想換個地方。孟德那裏也算是個好去處。”


    說到這裏,陳宮神采飛揚:“同袁紹不同,曹操用人不拘一格,也不看人出身。所謂惟才是舉,有才便用。想我陳宮雖然有些許虛名,可出生貧寒,一到兗州便被孟德奉為坐上賓,言無不從。士為知己者死,怎不竭力襄助?”


    李克心道:袁紹雖然不待見老子,可有師帥在,卻不能離開河北去其他地方發展。不過,陳宮是何等人物,竟然對曹操如此推崇,想來定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李克:“曹操也是名門望族出身,未必看得上我這樣的軍漢。聽人說,他手下親信都是曹家和夏侯家的部曲,外人去了未必能擠進核心決策層。”


    “也不算望族。他是宦官後人。”陳宮有些想笑,背後議論曹操是宦官子弟,隻怕孟得知道了也會心中不喜:“曹操父親曹嵩是中常侍曹藤的養子。我大漢朝政在開國時,一向有兩個方麵的勢力:外戚、勳貴。這兩派力量*,而天子隻在其中擔任仲裁人的角色,努力使之保持平衡。這樣的政治格局維持了百年。


    到武帝時,終於有一個巨大的改變。武帝雄才大略,一心對北麵匈奴用兵,急需加強君權,而外戚的勢力實在太多,無形中製約了中央權力的一統。在武帝的克力打壓下,外戚勢力終於式微。


    可到桓帝、靈帝、質帝、殤帝時,君王無所作為,為了製衡朝中大臣,宦官勢力壯大起來。以至於有張讓等人把持朝政,釀成董卓進京的大患。


    宦官勢力因為出身卑微,可也不乏人才,又有極廣的人脈。因此,曹孟德雖然有宦官背景,可有威望,有人脈,前途將一片光明。至於說到孟德這個人……”


    陳宮卻突然一笑:“小時候是個好人,長大了,卻越來越壞。”


    “或者說,他被時勢逼成了一個壞人吧。想當初山東諸侯討伐董卓時,孟德還真是意氣風發,以天下興亡為己任啊!”


    說到這裏,陳宮終於放聲大笑起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幹戈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銅人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銅人頭並收藏幹戈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