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豐帶著一行從人來到李克的中軍營盤,鄴城大火早於清晨時被雨澆滅,但空氣中還是彌漫著一股灰燼的味道。一排又一排衣甲鮮明的衛士站在大帳之外將身體挺得筆直,沒有人說話,隻千萬雙綠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閃光。


    在那一瞬間,田豐又想起小時候同族中勇士騎馬路經過冀北草場時所遇到的那群餓狼。那一年,他才十二歲,剛舉行了成年禮,頭也挽到頭頂,用一根簪子插在一起。為了那個生日,父親給了他一張小弓和一把青銅寶劍。


    就在那一天,他遇到了那群狼。


    他還記得,那群草原的王者跟著自己追了一天一夜的情形。


    一種畏懼從心中升起。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田豐苦笑一聲:看來,那次的遭遇給自己心中留下了濃重的陰影,一輩子都無法擺脫了。


    田豐讓從人都留在軍營門外,隻帶著一個叫韓猛的武士隨他一同朝河內軍大營中走去。


    韓猛是冀州軍的後起之秀,武藝在河北也算是一流。上次巨馬水之戰,就是他帶著兩百精銳為大軍斷後,若不是他硬咬著牙頂住了黑山軍一波又一波的攻勢,冀州軍有能否全身而退還真是個未知數。


    那一戰,韓猛和他手下兩百虎賁擎著大旗屹立在亂軍之中,由於一根參天巨柱,苦苦支撐著已經崩潰的冀州軍,給大軍贏得了時間,如此一來,袁紹才得以整頓好陷入混亂的軍隊,緩緩撤退。


    也因為那一戰,韓猛正式走進袁紹的視線,成為冀州軍青年將領中最醒目的一員。


    當時,袁紹還曾言:“我河北有四庭柱,文醜、顏良、張頜、高覽乃是四庭,而你韓猛則是那一根擎天之柱。”


    能得到主公如此讚揚,能與文、顏等人並列,韓猛也不禁有些得意。他畢竟是個年輕人,而且,同文、張、高等人相比,武藝雖然不是最強,但帶兵作戰統籌謀劃的能力卻比這幾個武道高人強上半籌。


    如今,顏良已叛、鞠義伏誅、蔣奇已老,而淳於瓊不過是一庸才。放眼望去,或許,未來的冀州軍還真要靠自己呀!


    他現在在蔣奇軍中效力,白天時在城中駐防,沒看到李克大破呂布的威風,對河內軍的厲害認識不足。


    現在見了李克軍的軍容,心中卻頗為不屑。笑嘻嘻地四下張望,對田豐道:“田別駕,你常對我說先登的厲害,昨日白天,城中混戰,李克是打了呂布一個冷不防。呂布軍長於野戰,巷戰嘛,難免要吃點虧。依末將看來,根本沒必要來同他議和,咱們就躲在內城跟他耗。他總不可能呆在鄴城不走吧。強大如呂布軍,在攻城時,不也吃了我們的大虧?”


    田豐微微一笑,年輕人年少情況狂妄自大也是可以原諒的,可狂妄到失去判斷力,卻是為將這之大忌:“可河內軍偏偏在野戰中擊潰了強大的呂布軍啊,韓猛,你可以小看李克,卻不能小看鞠義。這些士卒,這支大軍可都是鞠帥的衣缽啊!少說話,多看看,或許還能學些東西,對你以後也有好處。”


    一提到鞠義,韓猛立即不說話了。冀州軍中雖然派係林立,可追根溯源,軍中骨幹和大將,大多出之鞠義門下,或者受過他的提攜。


    清河破田楷、界橋滅公孫,這樣的戰績輝煌得令人不敢逼視,韓猛也不能不心悅誠服。


    他摸了摸腰上的寶劍,甜了甜幹燥的嘴唇,這才仔細地觀察起李克的軍營。


    不看不要緊,這一看,竟讓他看出了些門道,心中也是暗自佩服。


    行軍紮營都有一定之規。大到下寨的地點選擇,營與營之間的柵欄和營壘設置、防禦兵器的配置,小到軍營的茅房和馬廄放在什麽地方,滅火器具如何管理,都有講究。


    沒當過兵的人一提起軍營,大多先入為主的認為,軍營不過是用柵欄圍一個大圈子,然後大家在裏麵支起帳篷,住進去就是了。事實上,事情並沒有這麽簡單。紮營的時候,要考慮到敵人有可能夜襲,自己的軍營中也可能生走水營嘯等突事件。因此,大軍設營時,並不都住在一起,而是以中軍大營為圓心,在四周立幾個小寨拱衛主帥。


    營與營之間的交通聯絡,兵力配合都有一套複雜的製度。這才是考量一個大將軍統兵能力的硬指標。


    話雖然這麽說,但因設營的地點不同,一軍之統帥紮營時也要根據地形的不同而做出相營的調整。


    李克的軍營依托的是西城門,又是城牆,又是民居,地形比野地更複雜。


    可李克竟然將他手下幾個營盤設置得非常合理,彼此之間遙相呼應,融為一爐又自成體係。從中可以看出李克的厲害,此人果然是胸有丘壑,不是個尋常人物。


    他心中大為佩服,對田豐道:“鞠帥的弟子果然了得。”


    田豐笑了笑:“了得的是鞠義將軍,至於李克……”他搖了搖頭,再不做任何評論。


    等穿過兩個小寨,就來到李克的中軍大營。


    這片大營很是安靜,也看不到整齊的甲士。隻李克一個人穿著常服,負手站在那裏。見田豐前來,朗聲笑道:“元皓先生,前年在冀州一別之後,今日總算得見,先生風采依舊啊!”


    李克和田豐本就熟識,當年在冀州城的時候就打過交道。不過,那個時候,田豐位高權重,而李克則是先登營的一個小軍官。


    而現在再次見麵,李克已是朝廷冊封的羽林中郎將河內太守。


    田豐本就是一個不善交際之人,也拱了拱手:“見過李府君。”


    他身邊的韓猛聽田豐說這人便是李克手下意識地放在劍柄上。心中一陣大動:李克身邊可沒有衛兵,若現在殺了他,鄴城之圍不就解了?


    李克擺了擺手:“元皓先生說笑了,什麽府君不府君的,李克本是後輩。這個河內太守,在先生這樣的名士麵前根本就不值一提。深夜來此,也不知有何指教。這位將軍是誰?”李克現了田豐身邊的韓猛,眼睛一亮。


    韓猛被李克看了這一眼,隻覺得像是一頭猛獸盯住,脖子後麵立即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身上肌肉一緊,直欲奮起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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