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為什麽,會變成這副模樣?”


    時隔幾月,再度見到神田玲花,近藤司有些難以置信。


    短短幾個月,她便大變了樣子。


    蒼白的臉,虛弱到像風一吹便要倒的身體,原本金黃明亮的發色現在也變得暗澹了,彷佛失去了營養的葉子,逐漸失去鮮活。


    “萬事萬物,都是有代價的。我獲得了力量,自然應付出這些微不足道的代價。”神田玲花微笑著說道。


    以往的燦爛全部收斂成大和撫子般的柔美模樣,但眼睛裏那閃爍的光芒不但沒有褪去,反而越發熱烈了。


    火山爆發之前,應該就是如此安靜了吧。


    近藤司抬起她的手背問道:“什麽時候紋的?”


    看著手背上的【司】字,神田玲花眼神迷離了片刻,似乎在回憶過去。


    “出院那天,突然有了這樣的衝動,便讓父親找了家中負責家紋事務的,幫我寫了這個字。”


    近藤司從她的話裏聽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負責家紋?”


    “對哦。”


    “極道?”


    “小女子不才,正是神田組當代組長。”說著,神田玲花鞠了一躬,“看來,明日香還沒告訴你呢。”


    “她說,我自己發掘真相更有趣。”


    “那發掘之後感覺如何?”


    近藤司豎起了大拇指,“總覺得很厲害。”


    聽到他的稱讚,神田玲花捂著嘴笑了起來,眉眼皆露喜意,溫婉動人。


    逐漸變紅的夕陽將少女褪色的頭發重新染了色,比以往的顏色更加熱烈,生命燃燒的色彩讓少女虛弱的臉顯得更加縹緲,彷佛隨時都能消失似的。


    這是一種錯覺。


    因為她此時病態的柔美所產生的錯覺。


    “龍川,在看什麽?”


    【火焰】【夕陽】【傍晚】種種無意義的詞在他腦海一一陳列,但此刻說什麽都不適合,於是他搖了搖頭。


    “不,什麽也沒有。”


    神田玲花對他的回答並不在意,或者說,無論他回答什麽都可以。


    於是,她問道:“要喝茶嗎?”


    近藤司望了一眼與夕陽相連而變得火紅的地平線,反問道:“現在?”


    “最近學了茶道,如果龍川不嫌棄的話......”


    近藤司思考了一會,過了今天,以後估計也不會和她繼續見太多麵。


    於是,他點了點頭,說道:“那便麻煩了。”


    “請隨我來。”


    此時,社團活動剛結束不久,神田玲花和近藤司逆著人流往社團大樓走去,多少顯得格格不入。


    眾人看著前麵微笑著的神田玲花,均避開了身位。


    來到社團大樓二樓的茶道部,神田玲花拿出鑰匙打開了門。


    隨即,她跪在門口,替近藤司換了鞋,這才拉上了門。


    茶道部的教室很大,裝修倒很是簡潔。


    窗下插花,牆上掛著【和靜清寂】四字,茶幾,櫃子,還有引水的池子,僅此而已了。


    從茶櫃取了茶具,清洗完畢,神田玲花便跪坐在近藤司的對麵。


    近藤司靜靜地看著她泡茶時一絲不苟的姿態,忽然生出一種,如果她一開始就是這個樣子就好了的感覺。


    但當少女抬起頭,身後沉沒的夕陽將最後一縷光線灑下,逆著紅光,那眼中灼熱至極的情感讓他立刻將剛剛的感覺甩出腦海。


    “龍川,請先。”


    少女捧起茶碗,恭敬地說道。


    。


    。


    準備離開時,近藤司才拿出了禮物盒,遞了過去。


    “這是回禮。”


    少女那雙原本因為他即將離開而暗澹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真的,可以嗎?”


    “不過是些手工餅幹,自然可以。”


    “謝謝!”少女一臉激動地接過禮物盒,然後將其貼在臉上,吃吃地笑了起來。


    “那個......”近藤司欲言又止。


    “怎麽了?”


    “不,什麽也沒有,我走了。”


    已經沒什麽要說的了。


    眼見近藤司即將出門,神田玲花突然開口說道:“啊,差點忘了一件事。”


    “是什麽?”


    “神田組已並入秋元家。以後,請您多多關照小女子了。”神田玲花伏下身體,恭敬地說道。


    原本準備離去的近藤司關上門,坐了回去。


    “為什麽?”


    “既然龍川未來是秋元家的未來,那自然也是神田組的未來,如此做,並無不妥。”


    “秋元家沒理由接受......”話未說完,他突然想到了什麽,“等等!你們達成了什麽交易?”


    “關於秋元紅葉的病,我們,也插了手哦。沒有原始病樣,隻能通過大量的試驗來解決問題。而指定暴力團,是很好用的刀呢。”神田玲花抬起頭,笑盈盈地說道。


    (《暴力團對策法》根據規模、犯罪成員占比、對社會危害程度三個角度評估,符合必要條件的,將暴力團給予“指定”。)


    《種菜骷髏的異域開荒》


    蒼白的臉上,隻有那抹紅唇,鮮豔無比。


    如血一般。


    近藤司的腦海中,鈴原明日香為自己編織的網此刻無比清晰。


    無怪要讓我去見東野智子,無怪要讓我來見神田玲花。


    從一開始,所有人都已經身在局中了。


    一個籌碼,通吃全部。


    不愧是你。


    “神田,很感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再度聽到熟悉的稱呼,神田玲花感動的想要流淚。


    “一切,都是我應該做的。”


    “但是......有件事我很討厭,所以必須要和你說清楚。”


    聽他說的嚴厲,她的心髒也開始顫了起來。


    “什麽事?”


    “紅葉喜歡的是近藤司,鈴原喜歡的也是,或者說,除了你之外,喜歡的都是近藤司,所以我必須是近藤司才行。你喜歡龍川司我不反對,但是,很抱歉,我沒有龍川司和你的回憶。也就是說,我沒有喜歡你的記憶。我,不是龍川司!”


    神田玲花低下頭,死死咬著嘴唇,沒有說話。


    “所以,以後嚐試著重新認識我吧。龍川司早已經死在過去了。”


    卡噠!


    教室的門悄然關閉,發出了輕微的聲響。


    身後的光線愈發的暗澹了。


    過了許久,伏於地上的少女,身體突然動了一下。


    神田玲花抬起頭,臉上露出一抹病態的潮紅。


    “你是近藤司,也是我的龍川,我才不會搞錯呢。”


    少女如夢囈般的癡笑在寂靜無人的教室裏回蕩,如賽壬的歌聲。


    出了神裏女子學園,近藤司給鈴原明日香打了電話。


    “司君?已經見過玲花......詩織,那個不能吃!”


    聽著電話裏她有些慌亂的聲音,他沒忍住笑了笑。等待著電話裏有些吵鬧的聲音沉寂下去,鈴原明日香的聲音才再度響起。


    “好了。”


    “我就直截了當的問了,神田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都是因為司君啊。為了你,她才會變成這樣的。”鈴原明日香笑眯眯地說道。


    “我問的是,她的身體怎麽會變成這樣?”


    “栗原光。”


    近藤司愣了下。


    “你怎麽做到的?”


    “雖然現在栗原光行將就木,但實際上,他還能活很久呢。


    可別小看了那個男人,醫院的檢測報告對那種人來說,也僅僅是個參考罷了。


    世界上隻有一具秋元紅葉的屍體,稍微出現差錯,就沒有第二次機會了。


    所以,想要擁有最穩定的一雙手,學習栗原光的秘技無疑是最合適的。也正因如此,當初的近藤司才能堅持完成手術。


    那麽,身為近藤司助手的我,把從你這學到的東西教給玲花,不是也合情合理嗎?”


    沉默了很久,近藤司感慨道:“鈴原,你可真是個寶藏啊,每日都讓我刮目相看。”


    “那麽,司君有更喜歡我一些嗎?”鈴原明日香俏皮地問道。


    “應該說,這次真的有些迫不及待了呢。”


    鈴原明日香分析著近藤司的話,思考了好久,才明白這句話是溫泉旅行的後續。


    於是,她的臉,便開始發燙了。


    “不,不許突然襲擊啊......真是的......”


    “明明還以為你會開心的。結果讓人有些失望啊。”近藤司歎了口氣說道。


    “開,開心自然是開心的......但是,給我一些準備時間啊......突然這麽說,我也很難為情的......”


    “那樣豈不是更可愛?”


    “哼!”


    鈴原明日香主動掛斷了電話。


    再說下去,她怕自己會忍不住去找他。


    但是,


    近藤司聽著手機掛斷的忙音,歎了口氣。


    接下來,就要見另一個女人了啊。


    希望能早點回家吧。


    。


    。


    “智子小姐,冒昧上門,打擾了!”站在東野家門口,近藤司低頭說道。


    “妾身還以為,近藤君今日不來了呢。”


    倚門而立的女人有些幽怨地看著他。


    “抱歉,我來晚了。”


    “晚餐隻剩最後一道料理了,稍微等下可以嗎?”


    聽著她的話,近藤司沉默著點了點頭。


    過了玄關,她幫他脫了外套,踏入土間,換了拖鞋。


    女人衝他鞠了一躬,然後去了廚房。


    然後,近藤司便和東野櫻目光相對了。想了想,他率先招了招手,“晚上好,東野。”


    “晚上好。”東野櫻微微低頭,回了一聲,便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詭異莫名的關係讓氣氛也變得壓抑沉重。


    “諾,這個給你。”


    正在她愣神間,近藤司將禮物盒遞給了她,“不小心藏了兩顆糖,不愛吃的話,丟掉就好。餅幹是我自己做的,這個希望你能喜歡。不然的話,我可是會難過的。”


    聽著他刻意使氣氛變得輕鬆的話,不知為何,剛剛的壓抑全都消失了似的。東野櫻突然為自己剛剛的想法感到可笑。


    明明自己已經是個扭曲之人,卻偏偏想要用正常人的眼光看待此事,真是的,好不容易被他找回了自我,現在卻因為些許小事再度想要隱藏。


    真是可笑呢。


    身後,突然響起的聲音讓近藤司頓了一下。


    “喜歡,超級喜歡!餅幹是,糖果更是!”


    他轉過身,笑眯眯地說道:“也許,是棉花糖哦。”


    “欸!?”


    “逗你的。”


    少女提著的心再度落了回去。


    “怎,怎麽這樣!”


    “抱歉!抱歉!”


    看著他隨意擺手,毫無誠意的道歉,少女嘴角上揚,笑了起來。


    “真是惡趣味呢……總是玩弄人家的感情……”


    “下次改正。”


    “……不,不用改正也沒關係……”


    東野櫻都囔了一句,然後跟著他坐到了餐桌上。


    餐桌上隻有三張凳子,理所當然地,近藤司坐在中間。


    “我開動了。”x3


    同樣是小口小口的吃飯,東野櫻看上去有些小心翼翼,像是有什麽天敵在身旁似的;智子小姐看上去則優雅的很。


    從秋元取次給的資料裏,近藤司大致能猜到為何如此,但他並未有改變的想法。


    未達目的前,不做多餘的事。


    吃飯間歇,智子小姐正在幫他盛味曾湯的時候,突然開口問道:


    “近藤君,今日應該沒有其他事情了吧?”


    盡管不明白為什麽這麽問,但他還是認真思考了一會,才回答:“嗯,還有重要的事情沒做,所以,待不了多久就要走了。”


    “這樣啊……”智子小姐歎了口氣,然後停下了盛湯的動作。


    “抱歉。”


    “不必道歉,今日能來,妾身已經很開心了。不過,還是給近藤君換個碗吧。”


    “咦?那個……為什麽?”


    智子小姐幽幽地說道:“用這個碗的話,也許,就走不掉了……”


    走不掉?為什麽走不掉?


    這個碗有什麽特殊的嗎?


    突然,情人節之夜的事情湧上腦海,近藤司心裏一驚。


    咕冬!


    咽了口唾液,近藤司小心翼翼地問道:“難道說?”


    “什麽也沒有哦。”智子小姐笑眯眯地說著,順手將碗藏了起來,然後換了新碗給他。


    看著自己麵前的味曾湯,近藤司沉默了好久。


    “不必如此,答應的事情我會做到的。”


    “有這句話,妾身就安心了。”


    東野櫻依舊沉默著,小口小口的吃飯。


    什麽也不用做,等待著就好了。


    吃過飯,待了一會,近藤司起身告辭,東野櫻默默回了臥室。


    幫他將外套穿好,智子小姐整理著他的領口,說道:“近藤君,下次,請處理好一切事務哦。”


    【冬!】


    近藤司不輕不重地敲了下她的腦門,這才離開了東野家。


    身後,捂著腦門的女人,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突然露出了小女孩般羞澀的笑容。


    。


    。


    “我回來了。”


    聽到近藤司的聲音,二宮琉璃連忙跑到了門口。


    “歡迎回家,近藤哥哥。”


    看著少女眼睛裏的期待,近藤司揉了揉她的腦袋,“抱歉,讓你等太久了。”


    “沒有哦。”


    “遭了!回禮好像忘帶了……”他【大驚失色】道。


    “啊!?”


    總是一臉平靜的少女突然露出這樣失落驚訝的表情,這讓近藤司終於心滿意足了。


    “騙你的,才沒有。”


    二宮琉璃這才鬆了口氣。


    “那就好。”


    “不過,琉璃剛剛那個樣子,果然很可愛。”


    “哦……”


    少女低下頭,臉頰和耳垂一起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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