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龔遠和果然接到了去青縣的任命,接交完這邊的手續後,他便去了撫鳴。崔憫設了家宴熱情地接待他,並沒有因為鍾太傅的離世和蔡國棟的暫時失勢而冷淡他,龔遠和見此情形,心中越發篤定,蔡國棟的選擇是明智的。於是在給蔡國棟寫信的時候,詳細地介紹了自己最近的動向,其他的隻字不提。


    蔡國棟的回信更是簡單明了,就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後叮囑他到了青縣一定要廉潔清明,抓住機會做出成績,又提點了一些與人交往應當注意的事項,又說家裏一切都很好,叫他們不要擔憂,字裏行間,流露出的心態都非常平和。


    明菲見到信,心情也隨之輕鬆起來。這個時代,家長明智與否,對於一家人來說,實在是太過重要。蔡國棟雖然有他不是的地方,但在要命的事情上,他從來都是老奸巨猾的,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與此同時,蔡光庭也寫信來說湯家的事。原來湯盛前段時間還是去拜訪了蔡國棟,言談舉止都很有禮,陳家仍然有心促成此事,陳禦史專門找陳氏去提了此事,蔡國棟卻不樂意,推說明玉年齡還小,性情未定,再過些時候又說。陳氏去回複陳禦史,陳禦史有些不高興,但也沒說什麽,隻說兩邊都是姻親,若能親上加親是最好。


    兩封信都是為了家庭瑣事就事論事,看上去並沒有任何出奇的地方,但都傳遞了一個信息,蔡國棟堅決不肯聽陳家的話,抱太子和柱國公的大腿,而且他還自得其樂中。


    明菲與龔遠和私下裏分析,蔡國棟不讚成這樁婚事的原因顯而易見。一來,陳禦史此時抱上了太子和柱國公的大腿,已算是把陳家綁上了那條船。雖然陳家與蔡家的姻親關係無法改變,但如果此時再把這個剛投入柱國公門下的年輕舉人弄來做了自己的幺女婿,很容易就給人一種印象,他蔡國棟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表麵上老實,實際上卻偷偷搭線搭橋,暗裏向太子和柱國公靠攏;二來,還有一個可能,陳家這般熱衷於促成蔡國棟投向柱國公這邊,說不定是受了某些有心人的指使和鼓動。但不管如何,這個時候若是答應了這門親事,先前所做的一切就都沒有意思了。


    龔遠和歎道:“陳家這是怎麽了?為何這樣急於求成?從前尚且知道要將你繼母嫁入你們家,多條路多個保障,如今卻這麽不聰明,要把所有的米都一鍋煮了?”


    “興許他們也是不得已?又或者是有十足的把握,認為柱國公一定就能行?可是他們不覺得太早了嗎?”明菲也想得頭痛,這種事情她本來也不擅長,消息來源更少,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什麽結果。


    龔遠和道:“現在消息定然已經到了陳家,咱們抽個空去一趟陳家,試探一下他家的態度。”


    二人便借著龔遠和要去青縣赴任,上門辭行的機會去了陳家。已經致仕的陳大老爺和陳氏的親生父親陳二老爺一起見了龔遠和,明菲則被陳三奶奶引到後堂,出乎意料的,她竟然見著了湯大奶奶。


    湯大奶奶乍一見到明菲的時候,表情很有些不好看,但很快就調整過來,雖然淡淡的,卻也沒失禮。陳大奶奶麵上卻是什麽都看不出來,還是一樣的親熱。晚間陳家留飯,席間並沒有人提起京中的事情,隻說閑話。


    舒眉已經6個月,長得玉雪可愛,半點不認生,誰抱都要,笑容滿麵,依依呀呀的,很好地活躍了氣氛。就是不苟言笑,為人又略顯刻薄的陳氏的大伯母,也忍不住接過去抱了一會兒。明菲見她們都沉得住氣,更是比她們還裝得像不知道那件事情,和眾人談笑風生,學習育兒經。


    夫妻二人一直到戌正方才歸家,才上了馬車,龔遠和就輕聲道:“剛才華哥兒的舅舅悄悄告訴我,說是那一位病了,已經很多天沒上朝了。雖然對外隻說是小恙,但看起來似乎是另有隱情。”


    難怪陳家會如此積極!從今日陳家的態度來看,他們的確是認為這條路對蔡國棟是最好的,所以才會想方設法地促成。故而,即便就是蔡國棟拒絕了他們的好意,自己夫妻二人上門卻也沒有冷待。明菲笑道:“從前不覺得陳家有多麽親近,隻是認為就是親戚而已。但經過這幾件事累在一起,我這回是真的把他們當做親人看待了。”


    “陳大老爺此次給我推薦了兩個得用的幕僚。”龔遠和道:“所以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縱然各有各的選擇和看法,但他們這份心憑心而論,卻不是壞心。”


    明菲皺眉道:“但他們這個消息,卻又不知是怎麽得來的?可否確切?”


    龔遠和搖頭:“不會空穴來風,但我看崔憫穩當得很,他心裏一定很有數,想來是被人人為地誇大了。”


    明菲又為陳禦史擔憂:“他們這樣子,會不會埋下禍根?”


    龔遠和笑道:“政治本來就是賭博。人算不如天算,你別看嶽父這麽沉穩,其實他心裏一定也很受煎熬,一定也很擔憂的。你放心吧,陳禦史最多就是仕途受點影響罷了,不會有什麽大變動。至於日後,便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回到家,明菲想了很久,提筆將自己對湯家母子的印象和交往過程,以及今日去陳家,陳家怎麽接待的他們等事情無一遺漏地寫給蔡光庭。她相信,蔡光庭和蔡國棟一定更比她和龔遠和知道該怎麽做,怎麽做才是最妥當的。


    盡管明菲很舍不得,但時間有限,龔遠和很快就收拾行囊,辭過明菲母女,帶了剛成親不久的金簪和洗萃,以及幾個得力的下人一道去了青縣赴任。


    龔遠和剛走不久,舒眉就不明原因地發起了低熱,總愛哭鬧,一點輔食不要,奶也不肯好好吃。明菲沒有經驗,嚇得一顆心顫巍巍的,抱去給唐大夫看了,唐大夫說約莫是出牙,先看看再說。開了點藥,舒眉又不肯吃,盡數吐幹淨。


    小小的人兒吐成那個樣子,明菲難受得想哭,又慌慌張張地抱去給清虛和宋道士看,兩個人都說沒什麽大礙,既然吃不下藥去,就別吃好了,過後自然會好。明菲怕孩子燒出什麽問題來,隻得采用土辦法,給舒眉洗澡降溫。


    幸好舒眉是個爭氣的孩子,沒幾天功夫就消停了,退了燒,胃口重新變得好起來,粉紅色的小牙床上也冒出了兩顆小小的下門牙。明菲看到那兩顆小牙齒,激動得什麽似的,也不管龔遠和到了地頭沒有,先就寫了一封報喜的信去,“你女兒長牙齒了。”


    花婆子事後方笑話明菲:“其實是奶奶沒有經驗,那些日子小小姐就一直愛啃衣服,啃手指,分明就是要出牙齒的樣子。”


    重新又回到明菲身邊伺候的丹霞便說花婆子:“媽媽既然知道,就該早些和奶奶說才是,奶奶要是早點知道,也不至於慌成那個樣子。”


    “我以後就有經驗了,再不會這麽慌。”明菲突然想到一個可能,笑指著花婆子道:“媽媽不要裝了,你其實也隻是隱約知道,並拿不準吧?”


    花婆子老臉羞得通紅,低聲嘟囔道:“老奴還是二十多年前養過孩子了,也沒什麽時間經常守在她身邊。她什麽時候出的牙,我都不知道。”


    明菲聽得心酸,悄悄握了握花婆子的手。


    六月份的時候,龔遠和安置妥當,派了一個家仆回來送家書。


    明菲向那家仆打聽青縣的情形。那家仆抱怨道:“不是什麽好地方,人窮民刁,街上的鋪子少得可憐,氣候也悶熱得很,縣城就在兩片山的山凹中間,風都吹不透,從巳時起,就是坐著不動也會出汗。有河經過,但是在經過青縣那一段偏就流急灘險,許多過往船隻都不肯在那裏停留,陸路也不好走。洗萃剛去的第二天就水土不服,病了一場,大爺的身子卻還強健。”


    明菲聽得心裏直發沉,她不曾去過青縣,隻知道青縣不是富庶之地,在撫鳴境內也算是比較偏遠的地方,卻不知道竟是這樣的情形。龔遠和之前一定是知道一些情況的,卻選擇了沒告訴她,多半也是怕她擔心。也罷,窮地方雖然不好在,但如果做好了,也特別容易出成績,由得他去吧。


    但見那家仆滿臉叫苦的樣子,她心裏特別不喜,淡淡地叫人把那家仆領下去休息,自己拆了龔遠和的信來看。果然不出她所料,龔遠和是報喜不報憂,隻說青縣民風如何淳樸,鄉紳們對他又如何的尊敬,氣候也溫暖,出產也豐富,四時鮮花不斷,冬天不用烤爐子,他跟著衙役們一起去河灘裏遊水,特別好玩雲雲。說得如同一個樂園似的。


    明菲咬著筆頭想了想,提筆寫道,既然是這麽好的地方,她便抽個空帶了舒眉來看他。又備齊了許多常用的藥和用具,另外派了個妥當的家仆送去。


    過了一個月,龔遠和的信又送到了,找了很多借口,讓她安安心心地好好伺候宋道士,不要帶舒眉去,又說他忙得很,經常去鄉下,沒時間陪她們娘倆,總之都是阻止她去青縣的。


    明菲也不管舒眉聽得懂聽不懂,慢慢地念給她聽,刮著舒眉的小鼻子笑:“你爹爹疼你,舍不得你去吃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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