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城府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真要打聽點什麽事兒,也是很容易的。很快明菲就知道為什麽龔家和袁家會是那樣的情形了。


    自從龔遠和順風順水地考上庶吉士之後,他那點眠花宿柳的惡名被自家望子成龍的老爹定性為少不更事,偶爾糊塗,被教育過來以後還是前途光明的大好青年一枚。加上家資萬貫,又是龔家長房長孫,沒有兄弟姐妹,沒有正經婆婆,當真是金光閃閃的女婿人選。


    龔中素一門心思要為他精挑細選一個名門望族的女子做媳婦,本地人想攀附的固然不少,但也有人擔心龔二夫人太過厲害,真正的那些世家大族,還不見得瞧得上他家。想來想去,他想到了袁翰林家。


    翰林清貴,這個清,其實有點窮的意思在裏麵,貴,固然非翰林不入內閣,但能進入內閣的翰林又有幾人?但好歹擔著一個名頭。袁家人丁單薄,唯有兩兒一女,大兒子成親沒多久就夭亡了,隻留下一個遺腹子,小兒子空有才名卻功名不順,三個孫子中,大的兩個一個在京城做小京官兒,一個在偏遠之地當小縣令,剩下一個三孫子,雖有才名卻也是個有名的病秧子。


    袁老爺子致仕後,家道遠不如從前,不說別的,光他那個有才名的三孫子,每日用的補藥就要花去許多銀兩,再看看他畫畫要用的那些筆墨紙張,更是所費不少。但他們家最愛的就是燒銀子行風雅之事,這樣一來可就捉襟見肘了。


    袁家愛麵子卻沒有裏子支撐,龔家有裏子卻沒有麵子,龔中素便想,若是能和這樣一戶人家結親,各取所需,豈不是皆大歡喜?龔中素立刻尋了相熟的人去打探袁家的意思,結果袁家還真覺得龔遠和不錯。認為龔遠和除了那件事情之外再沒其他不好聽的風評傳出來,家中也沒什麽通房之類的,男孩子風流一點也不怎樣,隻要知錯就改就行,最主要還是為人處世和前途。


    但袁家雖然有了那點意思在裏麵,卻不肯輕易鬆口,隻說要孩子還小,還沒定性,要再過段時間再說,其實也就是要觀察考慮的意思。但私下裏兩家都加強了來往。


    按說這樣一門親事對於兩家來說,都是再合適不過,應該是盡力維護促成的。明菲看著龔婧瑜兩姐妹同袁枚兒那種情形,也似乎都是有數而且歡喜的,可斜刺裏冒出來的這個龔妍碧的行為就耐人尋味了。


    不要說明菲和龔遠和沒有什麽,就算是有,別家在未來兒媳嫂子麵前隻有拚命遮掩的,隻怕生成什麽誤會,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哪裏有龔妍碧這樣幾次三番拿出來說事的?仿佛就是要搞破壞的樣子。


    對!龔妍碧似乎就是要搞破壞。這個念頭在明菲心中生了根,她把龔二夫人逼婚和龔遠和上次逃到妓院的事一相聯係,便知與袁家這門親事,應當是龔中素自己的意思,龔二夫人根本不滿意。


    龔二夫人心中不滿意,卻不能公然反對,而且還要做出十二分願意,支持的樣子來。所以嫡女龔婧瑜才會和袁枚兒相處那樣的親熱,龔妍碧這個什麽都捏在嫡母手裏的庶女才會來做那萬人厭憎的出頭鳥。


    拿明菲的事來說道,並不是什麽致命傷,但之後肯定還有其他動作。想來袁枚兒那樣自命不凡,目中無人的心性,隻要多方撩撥一番,她必然不肯接受這樣一門親事。


    而龔妍碧之所以如此大膽,或許是因為心中有數,受了指使,為了討好嫡母;也可能是因為受了脅迫,不得不為之。


    但不管怎樣,他們龔家的爛事為什麽要牽扯上她?難道毀去一個小姑娘的清白名聲很好玩兒嗎?將來她頂著那個名聲到哪裏都要被人嘲笑的。明菲不由怒了。她絞著帕子去了陳氏處,想看看陳氏什麽意思。總不成她都能想到的事兒,陳氏還想不到吧?就看陳氏願不願意為她出這個頭了。


    到了正房,陳氏正在窗下發呆,身邊隻有餘婆子一人伺候。玉盤小聲告訴明菲:“不知為什麽,早上起來心情就很不好,三小姐看看能不能勸勸。”


    陳氏聽見聲音回過頭來,有些浮腫的臉上閃過一絲茫然。明菲見她眉眼裏全是倦意,眼眶下有著兩個青印,心知是沒有睡好。嫁給這樣一個男人,攤上這麽一群繼子繼女和小妾,是個人都會難受,都會覺得疲累。就要生產了,不知是男是女,不知能不能順利過關,想來陳氏此刻一定很擔憂吧?


    不管什麽事,讓她安安心心平平安安生下這個孩子,跨過這個鬼門關才是大事。明菲想到此,就把想試探陳氏,攛掇陳氏為自己出氣的那點心思去了。轉而乖巧地露出一個笑容來,上前請了安,坐到陳氏身邊的小杌子上,輕言細語地問陳氏:“母親這幾日感覺還好嗎?小弟弟還乖吧?唐大夫有沒有來請脈?”


    陳氏擠出一個笑來:“還好。”接著就沒了其他聲息。


    明菲有許多話想要安慰她,見她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反倒不好開口,隻好道:“女兒想去清風觀上上香。”她的目光掃過陳氏的肚子,“為您和小弟弟求平安。”


    陳氏的眼裏閃過一絲光亮,隨即又黯淡下來,興趣不高地說:“想去就去吧。”


    明菲不知道她到底遇上什麽事了,又不好問,隻好拿眼睛去看餘婆子,餘婆子做了一個無奈的表情,示意她稍後再說。


    陳氏應該是很信迷信的,明菲想了想,從荷包裏取出那個三角形的紅布包來,放在陳氏麵前的小桌上,輕聲道:“母親,這個守真子的平安符您帶著吧。”


    陳氏驚訝地看了明菲一眼,明菲隻望著她笑。


    陳氏猶豫了一下,道:“你還是收起來吧。”


    明菲真誠地將那紅布包推到她麵前:“母親,沒有您就沒有我們兄妹三人的今日,我願意給您,您平安我們就平安。”她這話沒有虛情假意,她不認為換一個繼母就會比陳氏好。


    餘婆子倒是一點不客氣,笑眯眯地拿起那紅布包來:“三小姐的一片孝心,夫人不收反而不美。”手卻在那紅布包上暗自捏了捏。


    明菲看得真切,借故告辭,自去安排當日的一些瑣事不提。


    到得下午,餘婆子笑嘻嘻地來了:“不知三小姐準備什麽時候出門?奴婢也好安排車馬。”形態比早間又親熱了許多。


    明菲忙請餘婆子坐了,認真詢問她陳氏的生活起居。


    餘婆子一一說了,又說陳氏心情不好是因為夜裏做了夢,夢的內容卻不肯說。


    明菲想了想,道:“我看著母親的精神狀態不是很好,這樣對她不是太好。我人小不懂事,許多事兒都和她說不上,要不然媽媽派人去陳府請舅媽過來陪母親說說話吧。”


    想必陳氏此時想見的人應該是她的親生母親,但陳氏那個親娘,明菲就從來沒見過。哪怕是過年時去拜年,也不曾見過,隻見到了陳氏的嫡母,又或許人是在場的,隻不過身份低微沒人介紹罷了。這種特殊時候,也不知道陳家肯不肯讓她過來看陳氏?


    餘婆子果然有些意動,想了想,道:“也好,奴婢這就稟過了夫人,派人去請。”


    明菲又問:“不知道穩婆可請好了?要不要提前幾日就去接來家中住著?多花點銀錢不要緊,別到時候找不到人。”說完這個話,在花婆子嚴厲的眼神和餘婆子複雜的眼神中深深埋下了頭,用小如蚊呐的聲音說:“在吳家村的時候曾經……”


    餘婆子倒也沒怪她:“原該是懂得這些的時候了。這樣細心周到,夫人沒白疼您。您放心,早就說好了,過兩日就去接人的。”


    第二日早上,餘婆子安排了幾個膀大腰圓的家丁,又挑了幾個粗壯伶俐的婆子跟著,讓明菲坐了帶著蔡府標誌的馬車,鄭重其事,風風光光地讓她去清風觀裏上香。


    雖然是昨日就來提前打過招呼的,孫道姑卻沒出來接待明菲,按小道姑的說法,是來了個相熟的客人,一時之間不好抽身,稍後就來。


    明菲沒那些什麽觀主不來陪同就是看不起自己的臭脾氣臭想法,她知道孫道姑的貴客多,原也沒指望她把自己這個小姑娘放在心上,況且不過是進香,盡盡心而已,也不必孫道姑全程陪同。安安心心地去了大殿進了香,許了願,又給了豐厚的香油錢,就算了事。


    誰知那小道姑是記得她的,一定說她們觀裏的素飯做得極好,極有名,趕巧今日做得有些晚,既然明菲剛好遇上,不如去嚐嚐。


    明菲是吃過早飯來的,對這個不敢興趣,誰知跟了她的花婆子金簪等人卻是兩眼放光,說是吃了清靜,可見這清風觀的素飯果然有名。明菲想著家中無事,不如遂了眾人的心意,也就答應下來。


    這素飯果然做得精致,但明菲也隻是略略嚐過味道就算,因要等著其他仆從用飯,那小道姑又道:“我們觀裏的林檎花這幾日開得極好,小姐不妨去瞧瞧?轉一圈回來媽媽們也就吃完了。”


    金簪聞言,趕緊扒了嘴裏的飯,站起身來:“奴婢伺候三小姐去。”


    明菲也就跟了那小道姑去了後院。後院果然好一院子林檎花,紅白相間,搖曳生姿。那小道姑背開金簪,悄聲道:“其實是京裏來了封信,師父吩咐說要交給您的。”自袖中悄悄塞了封信過來,明菲瞟了一眼,認出是清虛的字體,也就袖了,笑著誇了這林檎花一通。


    忽聽一陣談話聲漸漸傳過來,明菲回頭一瞧,隻見孫道姑陪著幾個女人走過來,當先一個白發蒼蒼,看著慈眉善目,另一個四十多歲的年齡,清秀和氣,還有一個十四五歲,身材已現玲瓏,一雙長而上挑的眼睛看上去傲氣十足,可不正是袁枚兒?真是冤家路窄。


    小道姑見明菲看向來人,笑著介紹:“這是袁翰林的家眷。那位袁老夫人當年對我師父有大恩,剛巧她們來了,所以師父……”縱然一邊是恩人,清風觀卻也不想得罪知府家的女眷。


    明菲笑道:“不礙事,認得的。”當下上前給袁老夫人和袁二夫人行禮問好,也不管袁枚兒的臉色有多難看,笑盈盈地把禮數都盡到了。


    袁老夫人和袁二夫人俱都受了她的禮,又拉著她的手熱情地問東問西,仿佛那日她給袁枚兒的那些難堪根本就沒發生過,兩家就是那通家之好。明菲臉上始終帶笑,有問必答。當兩個女人得知她是來替陳氏上香,祈求陳氏母子平安的,眼裏又帶了幾分探究和感歎。


    袁枚兒在一旁厭煩了,道:“我去看看三哥好了沒有。”說完扭身跑去了林檎花林中。


    不是說清風觀不接待男客的嗎?明菲的表情就有些呆。她沒想到袁三剛才竟然就在那林檎花林中,枉她還隻帶了一個金簪,站在那裏品評半日,又和那小道姑接信說話。也不知被袁三看去沒有?


    袁老夫人看在眼裏,笑道:“我那孫子自幼體弱,就隻愛花花草草畫畫這些事情,他聽說這觀中的林檎花極為有名,卻又不接待男客,故而央求了我,我心疼他體弱卻難得開口,隻好舍了這張老臉來求孫觀主。倒是擾了大家的清淨了,都是老身的不是。”


    人家都把話說開了,況且兩人也沒打照麵,這清風觀又不是她家的,她可以借這個清風觀見清虛,人家的孫子自然也能進來看看花。明菲趕緊笑著表示沒關係。


    袁夫人卻又道:“那天的事情我都聽說了,都怪我們枚兒太過嬌縱,脾氣太糟糕,不懂事。我們已是責罵過她了,你是個懂事的,還希望不要和她計較。”


    明菲連道不敢,尋了個借口便要離去。


    哪知才走了幾步就遇上了袁枚兒和袁三公子。袁三公子今日的氣色又比那日好得多,身邊也沒有小廝跟著攙扶,見著了明菲,和氣的微微一笑。


    明菲垂著頭不看他,隻輕輕一禮。袁枚兒卻道:“明菲,我過兩天來你家玩可好?”


    明菲訝異地看著袁枚兒,袁枚兒的眼睛亮晶晶的,嘴唇緊抿著,根本不容拒絕的樣子。


    又沒完全撕破臉,人家的母兄又是這樣的高姿態,就算萬分不願意,她也不可能拒絕。明菲便笑著點頭:“好啊。我隨時都歡迎袁姐姐來的。”


    袁枚兒又道:“這幾天你什麽時候有空?”仿佛急不可待。


    明菲很想說她什麽時候都沒空,更何況陳氏很快就要生產,臉上不知不覺就帶了為難出來。


    袁三忙輕輕扯扯袁枚兒的衣袖,道:“哪有你這樣的?蔡家妹妹不同你,她要管家的。”


    袁枚兒不以為然,態度咄咄逼人:“你是不是還在惱我?不想我去你家?你明說好了。”


    明菲皺著眉頭道:“我不是小氣的人。隻是我家中這些日子的確是有事。等過了這段時間,我再給姐姐下帖子可好?”


    袁枚兒還要說什麽,袁二夫人把她喊了過去,低聲斥責了幾句,袁三抱歉地道:“她被寵壞了,一點不懂事。你有事先去吧,別管她。”


    明菲的確也不想同袁枚兒多沾染,又行了個禮,扶著金簪匆匆離去,迎麵遇上吃完素飯出來尋她的花婆子等人,一眾人簇擁著她離開了清風觀。


    四月十九,陳氏在苦熬了三個時辰後,終於平安誕下了一個八斤重的健康男嬰。幾家歡喜幾家愁,蔡國棟卻是真的高興,考慮到上門來探望的人多,有官夫人、富戶、大商人,什麽人都有,明菲雖然聰慧能幹,到底年幼不能主持大事,又不可能依仗陳三奶奶招呼,便親自去請了潘氏來坐鎮。


    明菲是第一次同這位帶有傳奇色彩的族長夫人兼有恩的伯祖母親密接觸,在這位智慧且能幹的老人手下幹活,難免帶了幾分小心和惴惴之意。


    哪知這位潘氏格外和藹,很好相處。多數時候都把她帶在身邊,隻要不是火燒眉毛的急事,都會先讓明菲提處理意見。明菲不敢顯露鋒芒,隻推自己年幼不懂事,一切都聽伯祖母的安排。


    潘氏卻笑道:“你的事情我多少也聽說了一些,你母親和你哥哥都在我麵前誇你懂事能幹,聰明好學,短短一年多的時間就成了這副模樣,實在是難得。你如今就好好表現一番給我看,好讓我知道他們不是替你繃麵子。”


    明菲聞言不由一驚,抬起眼看向潘氏,隻見潘氏一雙眼睛熠熠生輝,閃爍著無數的精明與厲害。看向她的目光卻是沒有惡意的。


    明菲鬆了一口氣,越發小心,中規中矩地按陳氏平時的教導處理一些小事,還特意做錯了幾件無關緊要的事,等著潘氏去給她糾正。潘氏最後給了她一個評語,這個年紀來說,算是格外聰敏懂事的,但行事還是經驗不足,年齡偏幼,難免毛糙,還需要好好錘煉。又當著蔡國棟狠狠誇了陳氏一通,說她教導有方,不光明菲,就連另外兩個都懂事能幹了很多。


    陳氏平安出了月子,漸漸又把家事理上了手,卻沒有收回明菲手中一些權限的意思,反而更喜歡帶著她,手把手地教導了。


    六月裏,袁枚兒卻又通過人間接地提醒明菲,拖這麽久了,該給她下帖子請她來玩了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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