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讓愈加大氣沉穩,花幕池就愈要傾心愛慕,等到黃葉落滿肩頭時,樹下便有兩顆心默默交互。


    花幕池興致既出,便拉著蕭讓來到一處斷崖前,蕭讓舉頭一看,便覺此崖不僅陡如直壁,高處更要直入雲端。


    “我稍後教你一套履塵功,你若學會,便可於此崖壁上自如奔走。”花幕池興奮的說道。


    蕭讓點點頭,當即隨著花幕池將心法口訣一句一句的背誦下來,待她再施展此法直上雲霄之時,蕭讓看見的分明就是霓裳仙子飛天的畫麵了。


    蕭讓於是按著所記心法逐一施展,果能超然於懸崖斷壁之間,隻是其中飄然姿態,比之花幕池卻要差的遠了。蕭讓既登絕頂,遂俯瞰天地,便隱約覺察出一種“知大己而小天下”的傲然之姿來。


    往後數日,蕭讓便和花幕池在斷崖邊循環練習履塵功法,待得蕭讓能遙遙追逐於她時,花幕池才心滿意足的叫停了下來。花幕池知道蕭讓就算學得了此等絕妙輕功還不夠,那駝山室的曆練仍要等著他去完成。


    隻見花幕池拉著蕭讓來到一處懸崖上說道:“你便以所學輕功下到崖底下去。”


    蕭讓二話不說,便負劍躍下懸崖,隻是此懸崖深不見底,蕭讓越往下走,其間光線就越是昏暗,而待到快要不見天日時,蕭讓竟又忽覺腳下似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拉拽著自己。蕭讓忍不住心中一緊,但見得身旁忽的出現一抹豔紅色彩時,他才又放心了下來。


    與蕭讓的窘迫情景不同,花幕池的身姿卻極為輕盈,仿是全然不受那崖底拉伸而至的力道影響。


    二人越墜越下,直到蕭讓快要控製不住身法時候,花幕池才一把接住了他。蕭讓躺在花幕池懷中,呼吸著她淡雅清幽的芳香,覺察著她細膩柔暖的體溫,便當即美的要沉醉過去。這一刻,蕭讓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但花幕池卻一把鬆開手道:“我們已經到達崖底了。”


    蕭讓一愣,當即被摔得屁股開花起來。隻是不知為何,摔在地上的蕭讓竟要起身困難。而待他費力站起來時,要再去拾起那落在地上的長劍卻又是一件吃力的事情了。


    “這是什麽地方?”蕭讓遲疑道。


    “駝山室。也是碧霄宮外冥河的源頭。”花幕池簡簡說道。


    “冥河的源頭?難怪剛才我感覺到有許多隻手在拉我下來,原來是幽冥境地裏的鬼魂。”蕭讓不無緊張的說道。


    花幕池卻暢笑一聲道:“你竟然相信鬼神之說?”


    蕭讓搖搖頭,但終究還是踟躕道:“若非鬼魂作祟,又怎出現如此怪異情形?”


    “有些事情當你還不清楚的時候,切莫隨便就以鬼神代之,這本質上是自欺欺人。”花幕池沉靜下來說道。


    蕭讓一下明白過來。便如花幕池,世人不知其來曆,紛要以仙子敬之,而蕭讓和她相處下來,卻覺得她分明就是一個活生生的鄰家姑娘。隻是這樣一個鄰家姑娘絕色絕代,又不可等閑語之。


    “駝山室因其深入地底,再加上四周磁石遍布,遂有加負之能。尋常人站在此處,等於身上額外背負了數百斤之重。此地練武一日,功效當得外界所練之十倍、百倍。你若能在此地從容自如的施展所學功夫,待出去外麵後,不僅於力道速度遞增數倍,更能將內力憑空迫出數十丈來。”花幕池郎朗說道。


    蕭讓不大相信,遂探手一揮,長劍便已握在手心了。隻是蕭讓卻忽覺劍身愈發沉重起來,待這份重量增加到不能再增加時,他握著長劍的手臂才開始微微顫顫的打抖起來。


    蕭讓雖然吃力,但他不想教花幕池失望,便再苦再難也要迎頭而上。隻是花幕池也講過這駝山室的引力異常強大,蕭讓強行為之的做法自免不了又要吃苦頭了。


    隻見蕭讓全力握穩長劍,然後再盡量按著先前所學施展開來。可是身處駝山室的他不僅手中劍變得極其沉重,就連本人的身體也要變得笨重不堪,在此情形下,蕭讓能悠悠緩緩的發招收招已是殊為不易之事,就更莫說是要流暢的演完整套劍法了。


    花幕池見著蕭讓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又見他似要扭曲的堅忍麵目,便也暗下心疼起來。可是花幕池再疼惜也不會出手相幫的,因為她知道這並不是別人能夠代勞的事情。


    不知過了多久,蕭讓終於打完一整套劍法。花幕池正欲說些什麽,但蕭讓卻已上氣不接下氣的癱坐了下去。


    “你一共有三十九種武功需要在此磨礪,如果打一套劍招就受不得了,那我還是帶你出去吧。”花幕池似又憐又憾的說道。


    蕭讓頓覺難過起來,便又起身說道:“幕池用心教我,我怎能讓你失望了?”


    說罷,蕭讓又艱難的直起身子,然後再把自己於神技閣學罷的其餘功法悉數演上一遍。雖也打得極其笨拙,但那副不服氣,不罷休的決心,卻叫花幕池看後心生讚佩。


    或是為了鼓勵蕭讓,又或是要給他示範一二,花幕池待蕭讓全數演畢時,便取他長劍當場施展出一套卓絕無比的劍法來。蕭讓望著花幕池突如迅雷的進擊,望著她亦電亦幻的發招,便真要覺得花幕池是天上神仙了。


    雖然累極了,但蕭讓還是忍不住為她鼓掌喝彩。而花幕池一番收招後才和蕭讓並肩坐下道:“當年仙後送我至此,情況可比你現在還要差呢。”


    蕭讓對花幕池的事十分上心,便追問了起來。花幕池卻也不隱瞞,直將舊日情形說了出來。原來傾瑤仙後自知大限將至,便希望花幕池能盡快得她衣缽,是以凡事皆從嚴從緊的要求。比如在這駝山室的修煉,就是傾瑤仙後以荊條相向追著花幕池迎難而上的。


    說道這裏,花幕池便忍不住低下頭去撫摸自己的手背。蕭讓忽然覺得花幕池楚楚可憐,便湊近去說道:“你曾說傾瑤仙後是個極美的人,為何下起手來卻這麽狠?”


    花幕池卻睨了蕭讓一眼道:“誰說漂亮的人,心腸就一定軟了?你若惹我,我也能狠起心來。”


    蕭讓急急辯解一通,罷了又指天發誓,說自己凡事都會遵從於她,絕不會惹她生氣。花幕池默默的望著蕭讓,便終於說道:“你想不想再看一下我的真容?”


    蕭讓一怔,便怯怯的說道:“我已在畫中見過你的真容了……真的很美……”


    花幕池笑了笑,最終又黯然下去道:“可那到底是畫,始終不真實。”


    不知為何,蕭讓卻覺得花幕池言語中似有悲戚,蕭讓以為是自己剛才說的話傷到了她,便隻得又自責一番。


    花幕池卻無謂的說道:“你什麽都好,就是不夠灑脫。”


    蕭讓正欲問她怎樣才是灑脫,但花幕池卻對著他輕輕的摘下了紗巾,頃刻間,一副美的要讓時間都停止了的容顏便呈現在蕭讓眼前了。


    蕭讓雙眼睜得圓圓的,卻始終講不出半個字來,隨著呼吸愈發急促,他整個人都已癡傻了。現實中的花幕池遠比畫中人更美更傾心,蕭讓放不下的,是畫中人,更是眼前人,眼前的她就是一整個世界。


    花幕池默默享受著蕭讓的神情凝望,但不久她卻又將紗巾默默裹了回去。蕭讓直呼“不要”,但花幕池卻起來轉過身去幽幽說道:“你所愛慕的,僅是我芳華年歲的容顏,以後我要是老了醜了,你就變心了。”


    蕭讓急的直搖頭道:“幕池住在了我的心裏,不管美醜與否,不管老了與否,我都隻念你一人,隻傾慕你一生。”


    但花幕池卻又恨道:“倘若我隻是普通之人,倘若我並無神功加持,你就又隻會尋常待之了。”


    蕭讓連連否決,但花幕池卻摸去眼角淚痕,然後便急一縱身,人遂扶搖直上於雲端了。


    蕭讓懊惱傷懷不已,他總覺得花幕池似乎還不相信自己的一片真心。可是他哪裏知道眼前這個女子,也是受過傷的人。傷心人總是念著舊傷痕,既是念故,又是感新。


    蕭讓本想追上崖壁去向花幕池傾訴,但他剛剛才於此演練完三十幾套武功,早已是動彈不得模樣,卻哪裏還有力氣登上崖去?其實就算他沒有多費力氣,u看書 uukanshco以他現在造詣,也是出不去的。如此,蕭讓便唯有在崖底不斷的呼喚花幕池的名字,卻盼她能下來原諒自己。


    可是蕭讓有錯嗎?


    花幕池這一去後終究沒有因為蕭讓撕心裂肺的呼喊而折返,相反的,她自出了駝山室後就再沒下來過了。


    蕭讓很想上去找尋於她,奈何自己功法不足,總也不能成行。而再回想起花幕池對自己的期望,蕭讓便又慚愧萬分起來。蕭讓明白自己若不能在此練就從容功法,便就算出去找到花幕池了,也無顏麵相說。


    如此,蕭讓便放下心中的悲傷,然後咬緊牙關的勤加苦練起來。累了,他便抬頭悵望;困了,他就回想花幕池決絕離去之景;煩了,他再默一道和花幕池從前共處的美好時光。如此,蕭讓便日複一日的忘情演進,隨之相伴的是他漸漸適應了此地的環境,不僅行動自如平常,起招發招亦從容不迫了。


    蕭讓心中仍舊念著不能令花幕池失望,便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而這樣持續修煉的結果是蕭讓已對此地習以為常,其間施展的各種武功亦比來時更要精進。待崖上疏疏落落的飄零下幾片焜黃的梧桐葉時,一股強大的莫名悲涼遂又湧上心頭。


    “幕池還好麽?她現在正在做什麽呢?”蕭讓望著頭頂那一線光明默默念道。


    蕭讓再也忍不住了,便見他收劍一躍,人便箭也似的直衝雲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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