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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報君黃金台上意盡洗甲兵長不用


    "嘿!"


    "哈!"


    呼喝聲中,三條人影各自掠開。


    三人都是身著號衣,兩個年紀大些,手裏都持著判官筆,麵上有些不忿。


    那年輕些的拱一拱手,道:"承讓了。"


    那兩人對望一眼,左首那人道:"無謂謙虛,我們確實不是你的對手。"


    旁邊一條大漢嗬嗬笑道:"現在信了麽?"


    左首那人道:"蘇侍衛好身手。我連伯縱服了。"兩人轉身而去,臉上卻仍有些不豫。


    那大漢也不理他們,徑自過來,拍拍了那蘇侍衛,道:"老弟,你來了不過兩個月。卻已將咱們這兒有名的好手全都勝了第十六章報君黃金台上意盡洗甲兵長不用過來,這樣下去,早晚能坐上我的位子,啊,哈哈哈。"


    那人本自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麽,被他這句話一驚,抬起頭來,笑道:"大人說笑了。"


    這人正是蘇元。


    他正月十五那天,在白馬寺突破田奧心艾權二人合擊,到得後麵,立被錄為二等近待,隨駕護衛。這個位子已是極高,他既非金人貴胄,又無大功傍身,驟得大用,同僚之間,多有不服,到後來,有傳言說他曾一人一刀,擊退了田奧心和艾權的合擊,故得超常提用,這一下卻更糟,所謂文無第二,武無第一,這些人又是身居侍衛,比之一般武林人士,那是加倍的驕橫自大,這兩月來,或明裏挑戰,或暗裏滋事,蘇元幾乎三五天便要和人動一次手,隻是以他此刻實力,這些個侍衛之中,確也沒幾個堪與為敵,十幾仗打了下來,反而大大有名了起來。


    隻是,他本就不是為著揚名立萬而來,每每聽到這等傳言,心下都極是忐忑,要知浮名最是累人,他始終不知周龜年和姬北鬥的用意第十六章報君黃金台上意盡洗甲兵長不用,隻想悄然行事,等到輪值滿時,早早回山,他本是江湖浪子,生xing最是不羈,宮中這許多個繁文縟節,他那裏受得了?


    和他說話的那大漢,正是侍衛副統領迷忽迭,他見蘇元孤身一人,卻又身手不凡,甚想收為已用,是以常常照拂與他。


    蘇元卻也明白他的用意,常自想道:"你鬥那正統領不過,便想結納人手,但我又何必來摻你們這汪子混水?"但那迷忽迭身為副統領,若是交遊好了,也甚是方便,是以和他虛與委蛇,大麵子上,倒也不錯。


    兩人正在攀談,忽然有一個小太監轉了過來,滿麵笑容,先向迷忽迭行了一禮,又向蘇元媚笑道:"恭喜您了,蘇爺,皇上傳你單獨入見。"


    迷忽迭麵sè一變,方向蘇元笑道:"蘇兄弟好大的福氣啊。"竟是已有醋意。


    蘇元心下暗笑,想道:"你想要結納於我,卻又看不得我得意,這般心胸,也難怪你當不得正職。"卻不說破,虛虛應付了幾句,隨那小太監去了。


    他心下其實也甚是不安,要知似他這等侍衛,隻是遠遠護衛車駕,便是一年半載見不到金主那也是有的,遑論單獨見駕?心裏翻來複去,隻是在想:"這金主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那小太監將他帶到一處小殿,向殿門護衛說了幾聲,便教蘇元進去,自己卻守在殿門外。


    這小殿中甚是yin暗,又無燈燭,蘇元自光天化ri中驟然踏進此地,眼睛一時有點不適,眯了眯眼,忽聽一個蒼老的聲音道:"蘇元?"


    蘇元猛一驚,早翻身拜倒,道:"正是卑職。"


    那聲音來自一張小幾之後,隻聽腳步聲響,那人顯是已自幾後踱出,走向蘇元。


    蘇元伏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心道:"他究竟想做什麽?"


    他自進宮以來,還從未見過金主,雖聽人說他甚是慈愛,卻終是未嚐親見,要知伴君如伴虎的說法,並非虛言,若是天子一怒,便是多大的英雄好漢,也決無活路可言,他耳聽那腳步漸近,饒是他生xing膽大,竟也有些忐忑起來。


    那腳步聲行到近前,道:"平身。"


    蘇元不敢失禮,道謝起身,這才看到金主模樣,已甚是蒼老,臉上滿是皺紋,卻甚是威嚴,身著一襲黑衣,腰間環了一領玉帶,再無其它飾品。


    其時是金世宗年間,這老人便是金世宗,複姓完顏,單名一個雍字。


    他見蘇元起來,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今ri朕傳你來,是想賜你一樣東西。"向背後指了一指。


    蘇元眼尖,早看到他方才所據那張小幾上有個木盒,心道:"是什麽?"


    完顏雍指指了那木盒,微笑道:"這個,你看看吧。"


    蘇元不明就裏,見那木盒上落灰甚厚,極不起眼,用手拂了幾下,將灰打落,方才看出本sè。


    這木盒顏sè朱紅,上麵卻無什麽花紋雕刻,旁邊有個明扣,蘇元看看完顏雍,見他微笑示意,右手摸上去,微一使力,已將盒子掀開,頓覺一股寒意撲麵而來。


    盒中臥著一柄單刀。


    這刀背厚刃薄,雖已不知閑了多久,刀口卻仍是閃亮,刀柄上係了一塊紅布,許是年代久遠的緣故,已是sè調極暗。


    蘇元握住刀柄,輕輕提起,隻覺這刀雖不長大,卻入手甚重,顯是百練jing鋼鑄成,他本是刀中行家,用手自尖到柄,捋了一遍,隻覺刀身鑄得極是勻稱,刀柄握在手中,也是極為舒服適手,看刀上紋理,更是通體流暢,自然非常,心道:"此刀必定大有來頭,卻不知是何等人物所用。"


    完顏雍笑道:"如何?"


    蘇元恭聲道:"微臣從未見過如此寶刀,確非凡品。"


    又道:"不知是何人所鑄,可還在人間?"


    完顏雍失笑道:'想去尋他嗎?晚啦,至少晚了百多年啦。"


    又道:"這刀蒙塵已久,也是可惜,你既喜歡,便拿去吧。"


    蘇元猛吃一驚,心道:'我初來乍到,並無功績,他驟降賞賜,卻是為何?"


    要知以蘇元xing子,完顏雍無論賞賜金珠美女,還是田莊府地,他都並不放在眼裏,但這把刀卻是他生平僅見的寶刀,對他這等刀手來說,那正是渴yu之物,完顏雍忽然見贈,饒是蘇元對金人並無多少好感,仍是行了個大禮,道:"謝陛下。"


    完顏雍笑道:"寶刀贈英雄,紅粉送佳人,本是天經地義之事,謝什麽?"


    又道:"你可知這刀來曆?"


    蘇元道:"不知道。"


    他本是個鐵錚錚的江湖好漢,不知朝廷禮儀,雖是曾有學習,卻仍是未成習慣,不知不覺,竟已將平時口氣帶出。


    完顏雍搖搖頭,笑道:"虧得並無別人在,不然若讓禦史們聽到,隻這三個字就參倒了你。"


    他口中這般說話,麵上卻是全不在意,見蘇元正要補禮,揮手止住,笑道:"無妨,其實朕與周先生之間,也一向不大拘禮。


    他負手而立,抬頭望向殿頂,並不理蘇元,悠然道:"似你們這等人物,本就不能太受管製。就如天上蒼鷹,若真拿了下來,削羽去爪,養進禦花園中,乖則乖矣,卻便不是雄鷹了。"


    又道:"若要那些個唯唯諾諾的奴才,朕這裏有得是,那裏就缺你一個。"


    蘇元不敢回話,心道:"這金主好深的心胸,的非常人。"隻是心下仍是好奇,不知這刀的來曆,但完顏雍既不說,他也便不大方便相詢。


    還好完顏雍轉了幾圈,忽又想起,笑道:"說起這刀的來曆,倒也一言難盡,總之你隻要知道,這刀乃是自陳家穀拾來的就是了。"


    蘇元全身一震,猛然抬起頭來,卻正對上完顏雍那深不可測的雙眼,隻覺心神一驚,忙又低下頭去,不敢看他。


    他本生xing膽大放縱,向來不畏官長,但不知怎地,一見這完顏雍,卻總是甚是壓鬱,隻覺的打心裏就不願放肆。


    這等感覺,他在麵對姬北鬥周龜年等人,也曾有過,隻是,那兩人一個教他養他,亦師亦父,一個堪稱天下第一高手,武功深不可測,這完顏雍明明全無武功,自己更是一向對金人沒什麽好感,怎地也會如此?


    隻是,一想起完顏雍所說,他仍是忍不住,不由自主的,要低下頭去,又看看了那刀。


    難道,難道,真是那把刀?但是,為何,他們會把它保存下來?


    他神情動作,完顏雍俱都看在眼裏,笑道:"你沒猜錯,就是它了。"


    又歎道:"此刀自遼入金,輾轉已百餘年,如果記載未錯的話,你當是楊業以下,它的第一個主人。"


    蘇元心道:'果然是它,"卻又對完顏雍的話感到奇怪,不禁問道:"這百多年來,為何竟無人用過這刀?"


    完顏雍看看蘇元,忽地笑道:"你可知道,這刀為何無鞘?"


    蘇元愣了愣,道:"微臣不知。"


    完顏雍歎道:"名-器如美人,非英雄不能配。"


    又道:"據前朝史錄所言,當ri楊業兵困陳家穀,無糧無援,苦鬥多ri,終於不能支持,卻仍是不肯生為俘虜,撞碑而死。"


    楊家將之事,正是宋人口中最為津津樂道,雖是城中行舍不敢公然開講,但口口相傳,卻是無所不在,蘇元自小便聽得多了,自然熟悉,可聽一個金人說起,卻還是第一次,心下感覺,甚是古怪。


    完顏雍歎道:"說起楊業這人,堪比古之名將,無論用兵論武,都是非比尋常,隻是,不逢明主,複遇jiān臣,任你多大的英雄,那也是沒法子的。"


    他這句話卻甚是無情,已將當時宋人君臣盡都罵了進去,蘇元聽在耳裏,心裏不大自在,卻也無可奈何。


    要知其時的民間評書,雖是罵到潘美時全不留情,痛快淋漓,但一提到當時的大宋天子宋太宗,卻都是躲躲閃閃,含含糊糊,不敢深究的。


    完顏雍笑道:"你聽得不舒服麽,但朕說的卻是實情。"


    他語氣頓了頓,又道:"你們漢人民間評書,朕也曾微服聽過,隻敢罵罵那潘美的刁心毒肺,卻不知道,若是君主明白,又那有小人弄權害人的餘地?"


    蘇元心下默然,卻是不願附和,閉口不言。


    完顏雍卻也並不等他開口,自顧自笑道:"當時楊業身死,遼人終於攻進了陳家穀,將他屍身厚殮大葬…"他話未說完,蘇元已是失聲道:"什麽!?"


    他這等舉動本來很是無禮,完顏雍卻不以為忤,擺擺手,笑道:"你要不相信,那也由你,但朕卻無須騙你。"


    又道:"一來人死為大,二來,我們塞上男兒最重英雄好漢,這楊業苦戰身死,是條好漢,遼景宗不是昏君,豈會亂來。"


    又笑道:"活著時惹不起,死來卻來搞什麽鞭屍挫骨,那是你們漢人才愛玩的東西,我們不喜歡。"


    蘇元麵sè微變,卻終是說不出反駁之語。


    卻喜完顏雍也未在這話題上多做糾纏,又笑道:"當ri這刀為遼兵所獲,獻與遼主。"


    "當時刀鞘已毀,是以遼主便隻得了這把光刀。"


    "這刀確是寶刀,當時遼軍諸將中,多有想要者。"


    "隻是,遼主卻並未將它賞給任何人。"


    "他當時放出話來說,想要這把刀,便要拿出配得上這把刀的刀鞘。"


    蘇元心道:"刀鞘?想這些人既都是大將元勳,什麽名貴刀鞘配不起?好生奇怪。"忽地想起一事,頓時麵sè大變。


    完顏雍看著蘇元,笑道:"朕知道你也是刀中好手,想來該明白朕的意思。"


    蘇元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不知當ri遼主之意,可是以人為鞘?"


    完顏雍大笑道:"好,好,果然配得上這把刀!"


    又道:"當ri他曾說道'楊業雖為我敵,卻是條好漢,要讓這刀屈首伏心,另認新主,必也得是個英雄好漢,須得能包得住這刀上的殺氣怨意,才能將它拿走。'"


    見蘇元靜聽不語,完顏雍笑了笑,又道:"其實當時正是遼人極盛之時,無論本領功績,不輸於楊業的都不在少數,但象這等人物,卻又自重身份,不會輕易覬覦它人之物了。"


    又歎道:"你們漢人總說什麽惺惺相惜,英雄重英雄,但當真一有什麽出sè人物,十之仈jiu,還是先被自己人搞得人仰馬翻,那有我們塞上好漢來的痛快。"


    又道:"說遠啦,說遠啦,總之,朕今天賜刀與你,是看你確是一條好漢,想來不會辱沒了這刀。"


    蘇元收定心神,謝過了恩,完顏雍似甚是滿意,擺擺手,笑道:"你下去吧。"


    蘇元見完顏雍似又陷入沉思之中,不敢多言,悄然退下,心下狐疑不定。


    他初入宮中,便得此重賞,太過不合情理,令他不能不心生戒意。


    想來想去,最大的可能是:他的身後,有著姬北鬥以及整個玄天宮的存在,所有這些,都是為了最終能夠令玄天宮為金人所用而進行的布置。


    如果這樣,自己現在,是不是,應該接受這把刀呢?


    苦笑著,蘇元明白,這完全是一個毫無意義的問題。


    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天威之下,生死尚且不能自專,何況還是有物相贈?


    而且,如蘇元這等刀中好手,麵對上這等寶刀,,要不動心,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但相對而言,比起這刀,金主的談吐與見識,卻更是讓蘇元心驚膽戰。


    本是懷著jing惕與勉強之心前來,但才不過兩天,蘇元就已發現,不知不覺,自己竟已漸漸被這金主吸引起來。


    哼,小恩小惠,就能讓我變心嗎?


    可是,在心底的最深處,蘇元仍是不能不承認,自己一直以來抱持著的很多想法,正在悄然的改變中…


    宮中有製,利器不可輕現,蘇元尋了塊白布,將這刀密密包了,等到換值之時,帶到街上,想要尋家刀劍鋪子,配個刀鞘。


    他對洛陽不甚熟悉,問了幾人,得知這城中最大的刀劍鋪子乃是城北的"李記",問出路徑,攜刀去了。


    這"李記"既是洛陽最大的刀劍鋪,生意自然極好,蘇元到得裏麵,隻見忙成一片,挨挨擦擦,都是些個麵目凶惡,身材壯碩之人,他不願滋事,頗等了些時間,好容易擠到前麵,與那夥計說明來意,將刀亮出。


    那夥計擎出一柄尺子,上下比了比那刀,正要說話,忽有一個溫和的聲音在蘇元身後道:"好刀。"


    象這等地方,本多江湖豪士,有人識貨,可說毫不稀奇,蘇元也不以為奇,心道:"此人倒也有些眼力。"轉過身來。


    隻見一個中年文士,滿麵笑容,站在蘇元身後,笑道:"真是好刀,這位仁兄,這刀是在何處打造,可能告知?"


    蘇元不願多說,笑道:"這位先生太客氣啦。"


    又道:"這是在下偶然所得,據說已有些年頭了,究竟是誰所鑄,倒是真不知道。"


    那中年文士上下打量了蘇元一會,忽地笑道:"對麵藍園的孫廚子手藝不錯,整得一手好素菜,閣下若是無事,可肯同飲幾杯?"


    蘇元心下微感訝異,心道:"這人是什麽來頭?"卻也正是無事,笑道:"也好。"見夥計已記下尺寸,報出價來,付了半錢銀子,便要和他一同出去。


    那知那文士竟笑道:"這等好刀,豈能隻配尋常刀鞘?"向那夥計道:"隻管用心去做,多的都算在我帳上。"


    那夥計也認得他,笑道:"管教二爺滿意就是。"


    蘇元正要開口,卻被他扯住袖子,笑道:"若要道謝便免了。"拉著蘇元出去了。


    蘇元本是心xing豪邁之人,見他這般,更學不來小家子氣,笑道:"客氣甚麽,俺索xing連酒菜也要叨擾二爺了。"


    那文士哈哈大笑,隻道:"閣下真會說笑。"


    又道:"什麽二爺,隻是那些個下人喊得,若是朋友也這般喊,真是羞死人了。"


    不一時間,兩人已是上了藍園,要了間雅座,點了幾個菜,一壺酒,二人對斟起來。


    那文士自稱姓蕭,名遠山,蘇元心道:"難道是遼人?"


    蕭為故遼國姓,北地漢人中,姓蕭者極寡。


    蘇元連飲數杯,和蕭遠山說笑甚是親熱,心下卻仍清明,心道:"這人究竟想做什麽?"但對方既不開口,他一時也不便發問,隻是暗中細察。


    這蕭遠山瞧來也有四十上下,氣質高華,卻又甚會說笑,甚是可親,隻是談吐之間,卻也滴水不露,隻說些不打緊的話,卻全不提及自己身份來意。


    酒過三巡,忽地門簾一掀,進來一條大漢,道:"今兒有事,來的晚些…"一眼看見蘇元,當即住口不言。


    蕭遠山笑道:"老三,你可來了,我今天結識到了一個…"正要客氣,那大漢卻似甚急,道:"大哥,我找到那小子了!"


    蕭遠山麵sè一變,蘇元卻是何等乖覺?早笑道:"小弟還有事情未了,要先告退了,改ri再來叨擾蕭先生了。"


    那蕭遠山見他乖覺,便也不假做客氣,笑道:"當真是不巧的很,改ri有緣再會,一定,一定。"那大漢卻早有些不大耐煩,看了蘇元幾眼。


    蘇元心道:"這人好生粗豪凶惡,決非善人,還是不要沾惹的好。"自下樓去了。


    他好容易出來一趟,卻也不願早早便回,眼見得時間尚早,便自在城中閑逛起來。


    那洛陽多年古都,氣勢自雄,規模極大,蘇元自城北一路走下來,不知不覺間,已是天sè將黑了。


    蘇元與這邊路徑尚還不大熟悉,眼見得人煙漸稀,暮sè沉沉,心道:"這邊好生荒涼,全看不見人家,若是一時走的迷了,倒也是個笑話。"便想返身回去。


    忽有一個聲音喚道:"蘇兄?"


    蘇元猛一驚,心道:"怎會是他?"急轉回身來,隻見一個年輕男子站在路邊,麵sè也甚是歡喜,卻不正是肖兵?


    蘇元喜道:"肖兄弟,你怎會在這裏?"早迎上前去。


    肖兵道:"我來這洛陽城中,已有些時r道:"不知蘇兄卻是為了什麽,一個人在這兒隅隅獨行?"


    蘇元呆了一呆,苦笑道:"這個嗎,卻就是一言難盡了。"


    抬頭看看天sè,笑道:"你我總不成就這樣站著看天說話,兄弟既早來幾天,可知道這邊有什麽酒肆茶坊麽?"


    肖兵卻是麵sè有些古怪,道:"這個嗎,我也不是太清楚。"臉上肌肉牽動,嘴角咧了幾下。


    蘇元麵sè微變,卻不動聲sè,斜斜睨去,早看見幾人在遠處探頭探腦,心道:"這又是什麽來頭?"口中卻笑道:"兄弟既這般說,你我便隨意走走也無妨。"


    肖兵麵sè微馳,轉身先行,卻果然是走向偏僻之地。


    蘇元渾若不覺,自抄了雙手,跟在肖兵後麵,暗自留意,果見有幾人或行或止,遠遠的綴在後麵。


    肖兵聽的蘇元跟上,也不說話,兩人走了一會,離的漸近,蘇元輕聲道:"四人。"


    肖兵麵sè如常,淡然道:"我要後麵兩個。"


    蘇元微微頷首,兩人忽地同時站住腳步,如離弦急箭般,倒竄而出。


    此地已近郊野,兩人再無顧慮了。


    那幾人未料突然生變,待要逃時,那裏還來得及?三招五式間,已盡被打倒在地。


    蘇元將一個灰衣乞丐點倒的時候,肖兵正將一名滿臉胡子的小販扣住,兩人相視一笑,各提了兩人,方尋了處僻靜所在。


    那知這幾人竟極是倔強,無論怎樣逼問,隻不開口,蘇元心道:"這幾人武功不高,卻如此硬氣,不知到底是那一路人馬?"肖兵卻已有些不大耐煩,冷笑道:"既如此,你們便在這兒困上一夜吧。"連踢幾腳,封了他們的啞穴,對蘇元道:"蘇兄,何苦為這般幾個小賊壞了你我興致,還是找地方喝酒去吧。"


    蘇元心道;"他若是要這幾人掉以輕心,自行吐露,又為何要封了他們的啞穴?"走了一會,見肖兵竟是全無回頭之意,忍不住問道:"肖兄弟,你當真不想知道是誰在背後主使?"


    肖兵淡然道:"這幾人武功不行,顯見得不是什麽主腦之徒,他們方才麵sè閃爍,顯見得極是害怕,那自是有什麽緊要人質或是把柄為人所握,才不敢背叛,我們又何苦將人向死路上逼?"


    又道:"不論是誰在背後主使,既然對我有興趣,早晚也要站到我麵前來,何苦多想。"


    忽又道:'前方眼見是家酒肆,你我進去說吧。"


    兩人尋了間雅座,要了壺酒,點了幾個小菜,對飲了幾杯,待酒保退走之後,方將這數月之事一一說起。


    蘇元聽肖兵一一說完,目頭大皺,歎道:"將帥如此,雖有民心可用,又何濟於事?"


    肖兵慘然一笑,自喝了杯酒,並不答話。


    蘇元又沉吟了一會,道:"肖兄弟,辛先生說的事,倒當真好生奇怪。"將周龜年造訪玄天宮之事約略說了。


    肖兵卻是第一次知道這事,驚道:"蘇兄,你,你竟給金主當了侍衛?"


    蘇元苦笑一聲,一時之間,倒也不知如何答他才好。


    肖兵低下頭去,想了一會,道:"按說,象你這種情況,人雖在此,心卻未必,要說能出多大力給他,那實是難說的很,而為著這等事情,開罪了姬宮主,那更是大大不智,以他的心機,豈會不明此中道理?此人行事,確是莫測高深,當真想不明白。"


    蘇元口中不語,心中卻是大以為然,要知他這月來,每ri裏白天晚上,想的便都是這事,卻是全然猜不出半點頭緒,此刻聽到肖兵這般說法,那正是"與我心有戚戚焉"。


    肖兵又道:"艾權這人,二十年前就已名動江湖,蘇兄竟能與他打個平手,這幾月來的進益,實是可喜可賀。"


    蘇元苦笑道:"那裏算是平手?若一不小心,此刻根本連命也不在了,還說什麽可喜可賀?"


    兩人又喝了一會,肖兵道:"時候不早,蘇兄,你還是先回去吧,我現寄住城東午夜居,等你那天輪休,再來尋我不妨。"


    蘇元自行算了輪休ri期,說與肖兵記了,兩人再三珍重,惺惺而別。


    蘇元回去之後,一夜無話,第二ri起來,洗漱之後,自算著該是下午輪值,一時無事,又懶得走遠,心道:"不如去演武場玩玩吧。"自行緩步過去了。


    他未走到跟前,便聽到人聲鼎沸,心下有些納罕,卻也不大在意,隻是想道:"今天來玩的人倒多。"


    忽聽到一聲怒吼,跟著便是一陣嗆嗆啷啷之聲,立時就聽得喝彩之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蘇元麵sè一變,心道:"這人的內功好生了得,這幾ri所見侍衛中並無此等高手,難道是從那裏招來的新進?"


    他正想間,一眼看見迷忽迭從前麵過來,麵sè卻有些悻悻,心道:"他又怎麽啦?"他麵子上與迷忽迭處得不壞,當下上前抱拳道:"迷忽統領,前麵怎麽啦?"


    迷忽迭一眼看見蘇元,愣了一愣,忽地喜道:'老弟,你來得正好,大統領來啦,正在和大家練拳,你也去見見吧。"他口中說話,腳下卻是不停,徑自去了。


    蘇元也是心下微動,想道:"耶律忽八竟來了?"


    這耶律忽八正是金人禦前侍衛正統領,一直在北方金都看守,今ri還是第一次來到洛陽。


    蘇元對他卻是早有好奇之心,要知這耶律忽八隻看姓名,便知是故遼之後,遼國為金所滅,本是大仇,金主卻將他用為侍衛統領,那本是個極為尊崇重要之位,例為金人貴族所據,當ri任命公布之時,曾鬧了好一陣子,直爭了近月,方才依金主意思行了。


    但這耶律忽八卻也實有驚人業績,當ri金人校場比武,他竟是人不卸甲,馬不去鞍,連敗三十一名好手,一時間威震京城,金世宗親口許他為"大金第一猛安",當時嘩動一時,乃是金人官場上的一件大事。


    猛安乃金人官製,意為"千夫之長",能得此封者,若非戰功累累,便是一部之長,無不是驍勇善戰之輩,耶律忽八竟能於這一群猛虎熊羆中脫穎而出,獨稱"第一",那不但得有極驚人的武學造諳,更必立過非同小可的大功。他究竟立過何等功勞,雖是無人知曉,但經此一戰之後,卻無人再敢表示對他不滿之意。


    迷忽迭也是金人貴胄,被耶律忽八壓製多年,心下極是不忿,但他確非耶律忽八的對手,雖是鬱鬱,卻也沒有辦法。


    蘇元雖來不了過數月,但迷忽迭和耶律忽八的明爭暗鬥,那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也明白的很,心道:"怪道他心情不好。"又想道:"這耶律忽八好大的名頭,便見見他也好。"緊了緊腰間衣服,向演武場去了。


    他這些ri來屢戰屢勝,已漸有了些名聲,幾名武士見他過來,都甚是尊重,笑道:"蘇侍衛,你也來玩啊?"


    裏麵早已聽見,嗡嗡幾聲之後,便聽到一個極是宏亮的聲音笑道:"俺雖久值中京,也知道心月狐的大名,隻是一直無緣親近,如今同殿為臣,那也是緣份。何不進來一敘?"


    蘇元微微一笑,踏步進去,那些侍衛倒也知機,早讓開一條通道,讓蘇元過去。


    蘇元向裏走了幾步,一眼看清耶律忽八,頓時怔住,那耶律忽八本是滿麵笑容,正伸出手來,看見蘇元相貌,也是一愣,手竟停在空中。


    那人正是昨天來尋蕭遠山的大漢。


    蘇元見機極快,隻一怔,便已驚覺,行禮道:"參見耶律統領。"


    耶律忽八反應卻不如蘇元,聽他一語,方才驚回,他本是伸出手來。一半也想掂掂蘇元斤兩,吃這一擾,卻也無心,草草還了禮,道:"啊,啊,無須客氣了。"。


    他二人方才隻是一時失神,蘇元反應甚快,旁邊之人多未看出,隻幾人見耶律忽八未和蘇元相握,有些失望。


    蘇元不知他來曆究竟,不想多作招惹,更不想和他交手,隻一笑,恭維了兩句,卻都言不及義,不著邊際,隻是些個場麵之話。


    耶律忽八也已聽出,麵sè忽地一沉,道:"這幾ri來,蘇兄好生威風啊?"


    蘇元心下暗歎道:"來啦。"他早知這幾天自己每戰皆勝,必定為人所忌,果不其然,耶律忽八方到,便已有人告知。


    早有幾名侍衛大聲道:"是啊是啊,蘇侍衛這幾天來,連連家兄弟和蒲察思忠也都勝了,耶律老大你要是不出手,這禦前第一高手之名,可就真難說了。"


    蘇元認得那個領頭鼓噪的人叫作術虎高乞,乃是迷忽迭的心腹,心裏冷笑道:"你自己不是對手,便想挑撥我來出頭嗎?"


    又想:"你這般打算,隻怕反而弄巧成拙,這耶律忽八能有這等位份,決非一介武夫,豈會看不出這等尋常伎倆?"


    果見耶律忽八也是微微一笑,朗聲道:"什麽第一高手,都是皇上看重,大家賞臉,那能當真,術虎老弟言重了。"


    又道:"我還有些事情,要先走了。"


    也不管眾人失望之sè,便徑自走了,將到門口之時,忽地回過頭來,向蘇元道:"蘇侍衛,你來一下,我有話與你說。"


    蘇元心道:"他想怎樣?"卻也不懼,跟了上去。


    這些侍衛多半還是為著看看蘇元和耶律忽八過手才來的,見兩人手也沒沾一下,便先後離去,都有些失望,議論一會,便慢慢散去了。


    蘇元跟在耶律忽八去走了一會,見他全無開口之意,心下不覺有些納悶,他卻沉得住氣,並不開口,隻跟在後麵。


    耶律忽八漸行漸快,蘇元腳下加勁,緊緊跟上。


    耶律忽八忽地站住腳步,蘇元一時不妨,未收住腳,方離他近些,耶律忽八的右肘早搗了過來。


    蘇元猛一驚,右手急抬,托向他臂彎之處,卻是取他的"曲池穴"。


    他料耶律忽八無非是想要略試試他功夫,不願破臉,更不想運用玄天八功,隻想將他臂力卸去便算。


    要知耶律忽八試招隻在不動聲sè之間,若蘇元還手太著痕跡,便已等若是輸了半招,他生xing好強,豈會甘心?


    他出手極快,雖是耶律發難在先,這一托卻是後發先至,足可在他手肘撞中心口之前托住,那料方一觸到,忽地手上一震,傳來一股大力,右手竟被彈開。


    兩人之前距離,本就不過一步而已,蘇元一招無功,耶律忽八的肘,已搗到了他胸前。


    蘇元大驚之下,再無保留,吸氣收胸,在間不毫厘之際,險險讓開了那一肘,右手彈開,食,中,無名三指同時刺在耶律忽八肘彎之處。


    耶律忽八隻覺灼熱,酷寒,酥麻三種全不相同的力勁如cháo如風,自肘彎處急侵而入,他內力急提時,震潰火勁,破開麻意,卻終於被寒力所製。


    他此刻右手肘尖已幾乎頂在了蘇元胸口,可所運勁力,卻全被蘇元製住,雖隻離著片刻之遙,卻是再難寸進。忽地哈哈笑了幾聲,身形前傾,竟是又自顧自前行去了。


    蘇元料他招自己隨來,不過是為了這一肘之試,未見的真有什麽話說,站住腳步,果見他並不在意,漸漸遠去。


    蘇元深深吸了一口氣,隻覺胸前微微疼痛,知是剛才為他肘風所波,不覺暗暗心驚。


    方才兩人雖隻交手半招,但驚險之處,比之刀劍相向,也不遑多讓,蘇元雖是險險擋下,卻知此人功力jing純,確在自己之上。


    他本已是江湖成名高手,又得姬北鬥悉心點撥數月,更是不凡,自來此處後,戰無不勝,便是迷忽迭,他雖未過招,卻也數度暗試,自料足有六七成勝數,他雖一向謹慎,心下卻也時有自豪之意。直到,此刻,


    唔,除非生死相較,這個人,我隻怕勝不了啊…


    這樣的打算著,蘇元卻沒有太在意,生xing豁達的他,對於這樣無意義的比鬥和勝負,本就不是多麽看重。


    昨天還有好多事沒聊呢,再過三天,就是輪休了,到那時,去找到肖兄弟,好生玩上一天吧…


    第二ri正是蘇元輪值,金人之製,當值衛士不必盡數列班,三分之一是用著輪換應變,卻都需得著號服,正衣冠,守候在侍衛房中。蘇元武藝高強,和迷忽迭甚好,又有周龜年的背景,一向吃得很開,十有仈jiu,倒是閑坐相候,這一ri也不例外。


    到得下午,蘇元正和幾個漢人侍衛在閑說,迷忽迭忽地過來,笑道:"蘇老弟,有差事了。"


    蘇元忙站起身來,笑道:"請迷忽統領分付。"


    迷忽迭笑道:"你隻管來就是了,莫要多問多看。"喚了蘇元,又點了三四個長相清秀和善的侍衛,笑道:"小心伺候著!"


    蘇元已知必是金主用人,心下卻有些納悶,心道:"是什麽事,人竟不夠?"卻知無事多問乃是宮中大忌,並不開口,隻默默跟在迷忽迭身後。


    不一時間,迷忽迭將幾人帶進一個小小花園,依著一間小殿,極是玲瓏幽雅,蘇元卻未來過,隻聽人說過一次,知道這是金主親用的禦花園,無論何等皇親國戚,得寵大臣,不得傳召,也不能入內。


    裏麵已有十幾名侍衛等在那裏,為首的卻是耶律休哥,他見迷忽迭帶人過來,笑道:"辛苦啦。"


    迷忽迭笑道:"大統領客氣了。"將蘇元等人交待了,自轉身去了。


    耶律休哥卻不說明所來何事,隻將各人一一安排了,到蘇元時,笑道:"你是漢人,不知國語,給你個好位子吧。"將他分付到殿門把守。


    蘇元心下暗笑道:"你欺我是漢人,聽不懂女真話麽?"卻不說破,依言去了。


    他本來確是不通金人語言,但天下語言,又那有繁複變化之處,能勝得過漢話的?蘇元又最xing喜熱鬧,雖來此不過數月,每ri與一幹同僚呆在一處喝酒廝混,早學會了有幾百句話不止。


    耶律休哥將各人分付完畢,自已也悄然退入花園當中,蘇元站在殿門,一眼看去,隻見繁花似錦,卻那見有半個侍衛身影,心道:"這耶律休哥倒確非一介勇夫,胸中實有城府。"


    不一會兒,聽得說話之聲漸漸響起,有七八個人走了過來。


    蘇元心道:"能進這兒的,決沒有尋常人物,都是誰啊?"不覺有些好奇。


    那些人漸漸走的跟前,蘇元細細看時,卻都是些年長金人,都有四五十歲了,一個個身材肥胖,衣著華貴,顯是金人貴胄,蘇元卻一個都不認得。


    蘇元入宮已久,朝中大員,能常得進見的,他泰半也都認得,似這般一個都不認得,那實是有些不對,心道:"這些都是什麽人啊,怎地一個都不認得?"


    兩名宦官迎了出來,道:"皇上在裏麵等著那,請幾位大人進去吧。"


    這殿並不甚大,深隻數丈,裏麵早設下十餘桌酒席,完顏雍自占了主位,那些人行禮已畢,各各入席,完顏雍舉杯笑道:"各位叔伯兄弟,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了,上京近來如何,可還好麽?"


    蘇元聽的上京二字,頓時恍然大悟,想道:"原來如此,怪不得。"


    上京本名會元,地處遼西,乃是女真龍興之地,金人太祖世祖皆都於此,直到海陵王主政,一意漢化,yu為天下之主,移都中京,又將不願移去者大加殺戮,才漸漸破落。


    後來海陵身死,世宗得立,方又複定會元為上京,他卻極是看重金人舊俗,時時往遊,往往羈留數月,會元經此數變,原有金人多已散去,現下所住的,幾乎都是金國皇室宗親。


    眾人各各入座,杯籌交錯,把酒言歡,席間氣氛極是和諧,金人久居北地,常曆苦寒,多有好酒者,不一時間,幾個放縱些的,已有些醺醺yu醉。


    完顏雍卻不大好酒,隻淺淺嚐些做陪,麵上神sè卻甚是歡喜,不住相勸,於那些人失儀之處並不怎樣在意。


    忽有一人大聲道:"皇上即位以來,天下太平,咱們ri子也好過的多,就隻一般事太過不該。"


    殿中本是一片喧嘩笑語,此語一出,忽然靜成一片死寂,有幾人失手將酒杯帶翻在了桌上,酒水沿著桌沿一滴滴落在地上,竟也都聽的清清楚楚。


    蘇元心道:"這人是誰?好大膽。"已是將真氣暗中聚起。


    金人起於馬上,長於刀弓,於禮儀一道上本就不如漢人講究,似這般皇親國戚,見駕之時,均可自攜解手鋼刀,無須解去,完顏雍一向愛重金人舊俗,更是不加相禁。


    一片死寂中,隻聽完顏雍緩聲道:"和喜王弟,朕究竟何事做得不對,可能說清楚些麽?"


    那說話人叫做完顏和喜,乃是完顏雍的族弟,隻四十出頭,xing情好武,最是粗豪,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又喝的高了,聽完顏雍問起,也不理周圍許多眼sè,大聲道:"宋狗近年來越來越是大膽,皇上卻始終忍讓,吝於興兵,長此以往,豈是我大金國風?"


    完顏雍不動聲sè,看看眾人,溫顏笑道:"和喜王弟的說法,列位叔叔伯伯們都怎樣看?"


    眾人開始不大敢出頭,後來有幾個膽大些的壯著膽子開了口,卻還是支持和喜的多些。


    再過一時,他們見完顏雍始終不動聲sè,漸漸放肆起來,聲音漸大,七嘴八舌,嘈雜一片。


    蘇元聽在耳中,心下暗怒,想道:"若不是身在此處,馬上就讓你們嚐嚐漢人的厲害。"


    又想道:"這些人言語之間相互響應,看似雜亂,其實嚴密,絕對不是臨時想到,必是事先計議好的,要強逼皇上起兵。"


    又想道:"這些人都是宗室,說話自有份量,難道…難道當真又要興兵了?"


    兩國太平已久,蘇元並未見過廝殺戰場,隻聽老輩說過。他生xing雖是好武,卻不喜殺戮,甚感惱怒,心道:"好端端的,非要打仗幹什麽?"


    此時場中聲音漸低,眾人目光都看向完顏雍。


    完顏雍摸摸胡子,笑道:"都說完了嗎?"


    一個老成些的道:"請皇上示下。"


    完顏雍笑道:"是麽?"忽地臉sè一變,狠狠的一拍桌子,怒道:"你們這群笨蛋!"


    他一直笑而不語,此時突然翻臉,天威凜凜,氣勢逼人,那些個宗室貴族原本甚是恣肆,此刻被他怒意所攝,竟是不敢說話,"嘩啦"一下,都跪了下來。


    蘇元雖值於殿門,背向裏麵,竟也是心神一震,隱有懼意,心下駭道:"所謂天子之威,原來竟是這般懾人?"


    他入宮已有數月,耳渲目染,都說完顏雍寬厚慈愛,卻未想到,他一旦動怒,竟是這等怕人。


    完顏雍見眾人都伏於地上,不敢說話,略略滿意了些,端起杯酒,抿了一口,卻已有些涼了,信手拍回桌上,環視眾人,又怒道:"打仗,興兵,你們便隻知道這些嗎?!"


    "和喜,你給我出來!"


    那和喜的酒已是嚇醒了一半,戰戰兢兢,膝行而出,顫聲道:"臣弟在。"


    完顏雍看看他,歎道:"七叔是怎麽死的,你說。"


    和喜愣了一下,方道:"家父是南征之時,為亂兵所害。"


    完顏雍"哦"了一聲,又道:"他是被金人殺的,還是被宋人殺的?"


    和喜囁嚅了一會,方道:"是金人。"


    完顏雍冷聲道:"原來你還記得,我還道你已忘了。"


    這一句卻是極重,直指和喜不孝,他那裏忍得下,猛然抬起頭來,怒道:"臣弟剛才話中如有得罪,請皇上隻怪降罪,為何要辱及臣弟?!"


    他這下極是無禮,完顏雍卻全不在意,隻冷笑道:"你明知如此,卻還要南伐?!"


    "那幾個兵,我後來為你抓到,送了與你,你將他們千刀萬剮了,我也沒管。"


    "但你可曾想過,他們都是金人,為何卻寧願殺將私逃,也不願去殺宋人?!"


    和喜卻顯是從未想過此節,囁嚅道:"這,這,臣弟不知。"


    旁邊一個老者見勢不對,插話道:"紹王一向忠誠直善,這些個亂臣賊子想的什麽,他自然不會明白。"


    完顏雍冷笑一聲,看向那個老者,道:"佛住叔,海陵王兄那時貶你辱你的事情,你看來是都忘了?"


    那老者臉上一紅,頓首道:"不敢。"


    他兩人身份都頗崇高,卻一開口便吃了這般兩個硬釘子,餘眾聽在耳中,誰還敢再開口?一個個頭壓的低低的,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完顏雍自靜了一會,方長歎道:"也罷,也罷,今ri便和你們挑明了說吧。"


    "你們一心想要上承太祖遺誌,混一天下,我都明白。"


    "但你們可曾想過,天下百姓,想得是什麽?"


    "朕常微服遊於民間,雖不敢說是盡體民情,但於民生之計,朕自信所知要較你們為多。"


    "天下百姓所求,無非食飽衣暖,一家團圓,隻消自己那幾分地種得出糧,長得出桑,這天下誰屬,孰強孰弱,他們卻是全不在意,這一節,你們可能明白?"


    底下那些人均是金人宗室,自幼錦衣玉食,誰曾知道民間冷曖,聽得一頭霧水,卻是皇上問得,不敢不答,一個個含含混混的道:"明白了。""臣弟明白了。"


    蘇元聽在耳中,卻是胸中大震。


    生於草野,長於民間,完顏雍所說的東西,他自然再熟悉不過,隻是,他卻從未想過,高居九天之上的這些人中,竟也會有人想到這些事情,而且,還是那個站在最高的位子上的人…


    "朕冶世二十餘年來,民間至有'小堯舜'之稱,朕每深夜思起,常至汗濕重衣。"


    "朕自問論才論德,均不足與古之名君相並,能夠得百姓此稱,無非力主和議,天下息兵而已。"


    "朕非是敢貪此浮名,隻是實在不忍看天下塗炭。"


    "宋人根基尚在,南地水土毒惡,若當真興兵,誰敢說有必勝之算?"


    "朕也知道,你們早有不滿,隻苦於一直沒機會說個明白,今ri便說清楚了,隻要朕在一ri,永不興兵!"


    蘇元聽得這"永不興兵"四字,身子一顫,幾乎跪下。


    卻聽得完顏雍道:"朕有些倦了,你們跪安吧。"竟自去了。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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