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寧正感歎於那個騎兵漂亮高超的馬術,冷不防迎兒在他身後探著脖子道:“嘻,瞧這傻大兵那個呆樣兒,都被你給叫傻了,這樣的傻瓜不知怎麽還當上了騎兵,真是……!”


    “住口!”楊寧突然皺眉一聲冷喝,打斷了迎兒的嘲諷,更將她嚇得一個哆嗦,向後跌坐在永寧公主身邊。


    永寧公主也是嚇了一跳,有些不安道:“楊寧,你、你怎麽了……?”


    楊寧沒接永寧公主的話,卻隻是皺眉望著迎兒道:“聽你這口氣,好像很看不起人家當兵的啊?人家當兵的怎麽了?當兵的也有尊嚴!人家又哪裏傻了?人家流血打仗、保家衛國,論地位貢獻哪裏都不差起你,以後少擺出這樣一副高高在上的口吻,討人嫌!”


    “你、你、我……哇——,公主,他、他欺負我……!”迎兒在楊寧一連串疾言厲色的訓斥之下又是驚怒又是害怕,最後竟嘴一咧張嘴大哭起來,轉身撲進永寧公主懷裏。


    “楊寧,你幹什麽!”永寧公主也有些惱了楊寧,怨怒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丫頭一向有口無心,就算她說得不對,你可以慢慢告訴她,發這麽大火幹嘛,都把她嚇著了!”


    被永寧公主一番埋怨,楊寧也冷靜了下來,他望望正哭得傷心的迎兒,心裏不由暗暗有些後悔,自己發那麽大的火真是沒必要,在這個時代的尊卑觀念中,即便迎兒隻是一個小小宮女,但身份地位卻也比那騎兵高出十倍百倍,因此她如此一副高高在上的口吻嘲諷那個騎兵也屬正常,隻是自己聽著卻突然覺得那麽的刺耳,歸根到底,也許還是自己來自於後世“人人平等”的觀念的影響吧!


    “好啦,迎兒,不要哭了,我向你鄭重道歉,剛才不該這樣說你。不過,以後可不要如此了,人人都是娘生父母養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尊嚴,從這一點上講,誰也不比誰矮一截,誰也沒資格踐踏別人的……,算了,我和你說這個幹什麽!”


    楊寧說著,卻看到永寧公主和迎兒雙雙都是一副驚愕與迷惑的表情望著自己,不由一陣心灰意冷,懶得再多說了,這麽先進的思想,怎麽能祈求她們這深受封建社會“毒害”的少女所能理解!


    不過楊寧卻沒注意到,他說這番話時,一旁一直閉目養神的小樂子神色動了動,睜開了眼睛,呆呆望著對麵的車壁若有所思。


    永寧公主沉默半響,突然道:“楊寧,也許……,你這種觀點在某種意義上有一定的道理,但‘天地君親師’,自古皆然,尤其在我如今的大明,這種……這種‘人人平等’的觀點,以後對外人還是不要提及了!”


    楊寧心裏一凜,知道自己又犯了一個低級錯誤,這個時代,你宣揚“人人平等”,豈不是等於在挑釁皇權、想要造反麽!


    “多謝公主提醒,我也就是這麽一說,其實‘人人平等’在任何時候都是不可能實現的,因為人類世界不可能消除權力、財富差異,隻要有這種差異存在,就必然有身份、地位、階層的不同。咱們所能做的,也隻不過是管好自己,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罷了!”楊寧深有感觸地解釋道,即便自己所來的那個現代社會,雖整日裏鼓吹“人人平等”,可現實中“不平等”的現象還不是比比皆是麽!


    永寧公主眼前一亮,由衷讚道:“說得好!既然改變不了這個‘人分三六九等’的現實,那咱們隻有管好自己的本心——足矣!”


    一刹那,兩人的眼神碰撞,心裏都是由衷生出一種“共鳴”帶來的喜悅。望著永寧公主那清澈明淨的眼眸,楊寧心裏不由驚歎不已。


    從永寧公主的話中,不難聽出原來永寧公主心裏也曾思考過這樣的問題、並有屬於自己的認知和觀念,她可是一位身份尊榮到極致的大明公主啊,沒想到竟也會考慮這種有關身份、地位、平等之類的人權問題,而且與自己竟最終形成了共鳴。


    楊寧再一次體會到,這位美麗溫柔的公主絕對是一位有思想、有智慧的公主,而不是一個外表光鮮亮麗的“花瓶”而已!


    “你們——,你們在說什麽啊?”


    正當兩人默契凝視的時候,一個不和諧的聲音突然響起,極煞風景地破壞了美好的氣氛,“罪魁禍首”卻是迎兒,隻見她紅腫著眼圈、滿是疑惑與不解地望著永寧公主和楊寧道。


    永寧公主臉色一紅,急忙避開了楊寧的目光,楊寧是又好氣又好笑,正要調侃迎兒兩句,窗外一個渾厚宏亮的聲音響起:“末將神樞營參將周和,奉命來到,聽從楊督公訓示!”


    楊寧側身挑簾望去,卻見一位全身甲胄、相貌威武的三十歲左右騎將正對著馬車抱拳行禮,這一位就是此次神樞營領兵護送的參將周和了,據說此人乃是神樞營第一勇將,在邊軍騎兵行伍中由普通士卒一步步積功升至遊擊將軍,後調至隸屬京師三大營的神樞營任騎兵二營“練勇參將”。京營之中將佐多為功勳權貴子弟,而像周和這種積功升至的平民將領卻是並不多見,此人勇武彪悍、性格豪爽,盡管好像對楊寧這樣的“閹宦”不是很“感冒”,但卻並不妨礙楊寧對其的良好印象。


    好像軍中如周和這樣有本事、能打仗的將軍對太監、宦官的態度都不怎樣,而像麻貴、常大勇、杜鬆等人,若不是經過長時間在戰場上與楊寧的患難與共、對楊寧的人品、本領有了深入的了解,也不會與楊寧到今天這種交好的地步。而如今,這些人又換成了眼前這個彪悍的騎兵猛將周和。出京前張居正給楊寧介紹這周和的時候,此人雖不說像當初常大勇那樣**裸表示了對楊寧的藐視與不屑,但卻也是表麵上恭謹有禮、隱隱卻透著一種拒人千裏的冷淡與疏遠。


    “周參將,本督可不是你的直屬上司,無需如此多禮!勞動將軍,是有點小事需要將軍幫忙!”楊寧微笑道,說話很是客氣。


    不論心裏如何想,但麵對當朝內監東廠廠督,他卻不敢怠慢,麵上神色恭謹道:“公公有事請盡管吩咐,隻要末將能力所及,必定竭盡所能!”


    楊寧微微一笑道:“這事周參將肯定能辦到,那就是——,勞煩周參將給本督弄兩副‘馬吊牌’來……!”


    “馬、馬吊?這——!”周和麵上明顯一愣,顯然想不到楊寧特意把他找來竟是為了這個。


    楊寧緊接著又道:“周將軍,可不要跟本督說沒有哦!放心,這不是去行軍打仗,本督隻是閑著無聊想玩玩兒,可沒心去追究什麽罪責,不過若是周將軍為難,那就算了!”


    雖說此次不是出征打仗,但按軍律隊伍裏是嚴禁帶骨牌、馬吊牌之類的玩物的,不過如今明軍從中央到地方軍紀鬆弛、律令敗壞,楊寧料定這些平日裏吃喝玩樂樣樣齊全的京營子弟肯定帶有這“馬吊牌“,因此才想到要找周和借,他話裏的意思也說得明白,不會追究周和手下行軍中私帶玩物的罪責,這是讓周和安心將馬吊牌給他弄來。


    “不、不為難,公公請少待,末將這就去問問,興許有哪個膽大的帶了,末將正好沒收了交給公公‘保管’!”周和連忙答應一聲,撥轉馬頭去了。


    聽周和所說的話,楊寧不僅暗笑,這周和看著粗豪,想不到倒也還有幽默的一麵,還交給自己‘保管’呢,交給自己‘研究’一下還差不多。


    “楊寧,這些兵士真帶了‘馬吊牌’了麽?”永寧公主神情有些異樣地道。


    楊寧一愣,隨即明白了永寧公主心裏所想,不由勸道:“公主,我說句話你別不愛聽,如今咱們大明,除了俞大猷、戚繼光等幾位名將所帶的兵,其他幾乎所有的營兵、衛所兵,早已到了軍紀敗壞不堪的地步,京營乃功勳權貴子弟所在,更是不例外,因此行軍在外隨身帶個‘馬吊牌’什麽的,也就不稀奇了!”


    永寧公主默然半響,良久才苦笑道:“其實你所說的我倒也知道,隻是這心裏總有些……有些不開心就是了!”


    身為大明的公主,看到自己家的江山腐朽成這樣,自然難以開心了!楊寧心裏感歎一聲,嘴上勸慰道:“公主不用為這些事過於操心,如今張閣老接任首輔之位,他是位能吏,必定會有一番針對朝政的大動作,隻是此事所涉龐大,得一步步來才是!”


    永寧公主臉上浮現出幾分光彩,希翼點頭道:“張先生是有本事的人,期盼著他能改變如今朝廷自世宗朝至今積弱不堪的局麵!”


    這一句話便讓楊寧知道,眼前這位美麗高貴的公主對於天下大勢的見識和了解,遠比自己想象地多得多!


    看來,這次出來,若有機會,是該和張居正談談他改革天下的想法和計劃了,前世時所了解的張居正改革的內容和利弊得失,也到了派上用場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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