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如今皇上剛剛登基,但卻事事遭到掣肘,皇權根本得不到伸張,奴才認為,已經到了必須痛下決心的時候了!若是再任由高拱把持朝政,私結黨羽,真到了他圖謀不軌要造反的那一天,咱們可是後悔都來不及啊!”馮保繼續侃侃而談,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馮保說高拱將來會造反,這話自然是有些誇大了,但他所說的頭一句,卻著實擊在了李貴妃的心坎上,眼下她不能受封“皇太後”,不正是遭到了高拱一派官員的“掣肘”麽?


    “真要那樣,那、那可如何是好?”陳皇後臉上憂心忡忡,目光望向一旁的李貴妃。


    “馮保所言,確實有幾分道理……!”李貴妃沉吟著,目光則向楊寧望來。


    楊寧心裏冷冷一笑,故意垂下目光,不去與李貴妃的目光接觸,也不再發一言。


    李貴妃的聲音接著響起,“既然如此,鈞兒,那就在初八開朝之日頒下聖旨,定高拱個‘攬權擅政、奪威福而自專’的罪名,責令其致仕、回原籍閑住,內閣首輔之位——由張居正接任!”


    “孩兒遵命!”萬曆聲音裏稍帶了些興奮道。


    李貴妃沉吟了一下,又對馮保道:“此事你先去和張先生通個氣,聖旨宣下以後,若是朝中有什麽變化,張先生也好有個準備……!”


    “是!”馮保聲音輕快地答應一聲。


    “皇上下葬之後,將那玉陽宮鏟平了,那馬英、還有那群肮髒玩意兒,也都給本宮處理幹淨了……!”


    “是!”


    “還有那孟通,他現在應該在宮外自家的宅子裏貓著吧,著人先看好了,過了這一陣再處置他……!”


    “是!”


    “司禮監那邊你接手後盡快理順了,孟通的親信黨羽,尤其是那幾個倒賣貢品、花木的奴才,也給本宮拾掇幹淨了……!”


    “是!”


    隨著李貴妃的吩咐,馮保一迭聲的答應著。李貴妃幾句話之間,已經定下了許多人的生死。


    李貴妃語聲頓了頓,又似不經意望了站在下麵一直微低著頭、麵無表情的楊寧一眼,才又對馮保道:“東廠那邊,你盡快將人員、事務全部交接給楊寧,不得延誤!以後東廠的事情,你就不能再插手了,這裏麵的規矩你也應該明白……!”


    馮保遲疑一下才道:“奴才……奴才明白!”


    楊寧始終是一副麵無表情的樣子,李貴妃終於忍不住開口對楊寧道:“楊寧,你接任東廠廠督之後,你那原來的司禮監第二大秉筆大太監的位子也便空下來了,你可有合適的人選接替麽?”


    李貴妃如此說,明顯是要賣個人情給楊寧了,讓他推薦忠於自己的人選,馮保低垂的眼皮子下麵閃過一絲嫉妒的光芒。


    楊寧心裏冷笑一聲:這算是在“補償”自己了!


    盡管此刻楊寧心裏滿腹怨氣,但李貴妃問話,卻不能不答,楊寧故意沉吟半天,才躬身回道:“回娘娘,說來慚愧,奴才在內監認識的人本來就寥寥無幾,有資格接替奴才位子的,更是幾乎沒有!若非讓奴才舉薦一個的話,奴才認為原乾清宮總管、先皇近侍李貴李公公,一向忠心盡職、恪守本分,是個合適的人選!”


    “李貴?你要推舉他?”李貴妃神情頗有些驚訝,她倒真是沒想到楊寧舉薦的人會是李貴,因為在她一向的印象裏,隆慶活著的時候,楊寧與這李貴的關係並不是多麽親近,兩人甚至連見麵說話的機會都非常少,所以她才意外楊寧竟然會推舉李貴任這麽重要的位子。


    別說李貴妃意外,就連楊寧自己先前也沒想到會舉薦李貴,不過這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自己接替馮保任東廠廠督,至於誰人來接替自己,楊寧其實早就想到過李貴妃會來問自己的主意,本來,楊寧是想舉薦向忠的,可不論年齡、資曆、規矩,從哪一方麵講,向忠都不夠資格接替他的位子,至於張誠,如今也隻是司禮監一個六品執事,也不夠格,除了這兩人,整個內監又再沒有與他相熟的合適人選了,想來想去,他最終想到了李貴。


    說起來,隆慶在世時,雖然楊寧與李貴交往不多,但兩人的關係也還算是融洽,李貴這人心地寬厚,也不貪權,頗得隆慶的信任,而那時孟通與馮保爭鬥的厲害,李貴在隆慶近侍總管的炙手可熱位子上,可以說兩頭不討好,兩頭受排擠,因了這個原因,他因此看楊寧比較順眼,對楊寧也走得比較近乎,偶爾兩人在宮內碰到,總要笑嗬嗬聊兩句閑話才各自離去。


    因為這些,楊寧才決定最終推舉李貴接替自己的位子。毫無疑問,李貴接手以後,在馮保與他之間、肯定是站在他這邊的,自己也算是多了一個強有力的幫手。


    不說以前,自打隆慶駕崩之後,李貴更是受到了馮保的排擠,立刻建議李貴妃撤掉了他的乾清宮總管職位,讓他去奉先殿打點隆慶的喪儀,至於之後,李貴很顯然是要被貶職的,能不能在宮裏呆下去還是個問題。因此此時的李貴心裏,必定恨極了馮保,對手的對手那就是自己的朋友,推舉李貴絕對算是步好棋!


    俗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李貴原先是隆慶的近侍總管,如今萬曆繼位,其實按慣例他就應該退下來的,萬曆還小,意識不到這些,李貴能不能再被重用,隻看李貴妃的了!


    “娘娘,奴才認為楊公公推舉李貴不妥!”不等李貴妃開口,馮保又站出來說話了。


    李貴妃秀眉微顰,淡淡道:“哦?那你認為有何不妥?”


    “奴才認為,李貴一向是伺候先皇的,如今先皇殯天,按慣例,他不應該……呃,不應該……!”


    “不應該如何?”李貴妃聲音清冷了幾分。


    馮保額頭上的汗頓時冒了出來,急忙用袖子擦了擦道:“奴才的意思是說,如今李貴暫任奉先殿總管,負責先皇喪儀之事,隻怕一時脫不開身……!”


    李貴妃當下已是不耐煩地打斷馮保道:“這好辦,那就等他忙完了再接任也不遲,行了, 此事無需再議,就按楊寧的意思,讓李貴忙完喪儀之事”


    “是……是!”馮保無奈應聲道,而一旁的邱得用眼裏則閃過一絲濃濃的失望。


    ……


    走在去福寧宮的路上,被冷風吹著,楊寧腦子裏越來越清醒,回想著剛才的事情,越想越覺得自己很是不該、很是幼稚、也很是可笑!


    雖然李貴妃同意任命李貴接替自己的位子,算是賣個自己一個人情,也是在討好自己,但那一刻自己心裏仍是十分惱怒,因此在乾清宮內商議完了幾件主要事情,自己便故作沒看到李貴妃哀求他留下的眼神,徑自告退出了乾清宮,很明顯,李貴妃是想找機會對自己解釋和道歉沒聽從自己建議而要罷免高拱的事情,但自己一個男人卻如此小家子氣,氣量如此狹窄,不管不顧、扭頭就走,這還算是一個爺們該幹的事麽!


    仔細想想,自從與李貴妃發生了曖昧關係以來,李貴妃對自己可謂是情深意重、愛意綿綿,自己對她愛的份量卻遠遠無法與之相提並論,自己以前很少去想如何報答她這份深情厚誼,反而動不動就一門心思的離開皇宮、離開她,走得好像很瀟灑、很了無牽掛,卻沒想過她會如何傷心、對她又是否公平!


    以前在很多事情上,李貴妃對自己也是百依百順、盡心遷就,自己本應心存感激、竭誠以報,可自己感激地心理沒多少,驕傲自得的心理卻時不時浮現,而自己更是在這種遷就嗬護中慢慢形成了習慣,覺得這都是理所當然,於是在罷免高拱一事上,當李貴妃在選擇沒有聽從自己建議的時候,自己便產生了巨大的心理落差,繼而惱羞成怒,心生怨懟……!


    楊寧啊楊寧,你可真是一點好歹都不識,心裏一點數都沒有!想想你何德何能,卻讓人家一個高高在上的貴妃娘娘如此愛重、如此遷就,你還身在福中不知福,還認為這都是理所當然,稍有不對你就冷臉子、發脾氣、耍威風,你、你、你……,你可真是混賬無恥到了極點啊!


    退一萬步講,難道自己認為的就一定對了麽,李貴妃雖然隻是一個後妃、是個婦道人家,但她性格果斷淩厲,又進宮多年,朝廷內外這點兒事人家難道不必自己看得清楚?朝堂動蕩怎麽了,引起不安又怎麽了,難道你就認為人家鐵定會擺不平麽?你說人家不懂謀定後動、急功近利,人家還說你畏首畏尾、難成大事呢!


    人家就是熱衷於這個皇太後名號又怎麽了?功名利祿、七情六欲,哪個人沒有?更何況,提出這提議的,可是你楊寧啊!


    楊寧越想越覺得羞愧,越想越覺得後悔,都恨不能扇自己兩個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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