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都善等人還沒到,隆慶皇帝的龍椅主位更是空著,楊寧邁進大殿,正被眼前各式各樣的官袍晃花了眼的時候,張居正已是領著幾位文武官員迎了上來。


    “楊公公,剛才與幾位大人還說你呢,便看到你到了,快快裏麵請,你的位子已經安排好了!”張居正笑容滿麵地道,俺答封貢和談的事情終於經他的不懈努力完成,看得出他的心情很不錯!


    “多謝閣老!”楊寧拱手施禮道,目光卻望向了張居正身後的幾名文武官員,幾名文官中楊寧隻有一位認識,便是自草原歸京時,在朝堂大殿上因自己的封賞問題為自己說話的姓王的二品大員,另幾位文官楊寧卻是不認識,但想必也是張居正一係的官員。


    引起楊寧主意的是一位穿著麒麟補服的正一品中年武將,此人生得中等身材、麵色有些黝黑,長相也並不十分威猛,隻是隨隨便便站在張居正一旁,但卻給人一種久經風霜歲月的冷靜睿智、一種不怒自威的沉穩氣勢,渾身上下更隱隱透出一股濃濃的彪悍殺伐之氣,讓人覺之不由心中暗驚。


    張居正見楊寧目光望向身後官員,立刻笑道:“還未給各位介紹,諸位,這位是司禮監楊公公,近日他接連為咱們大明辦了幾件大事,不用本輔介紹,各位想必也都認識他吧?”


    幾個文官紛紛微笑點頭,隻有那中年武將麵露讚歎之色道:“常聽閣老提及楊公公雖然年紀輕輕,但先後監軍寧夏平叛、出使草原和談、以及募捐賑濟災民,為我大明立下不世之功,今日一見,楊公公果然是英雄年少啊!”


    “將軍過獎了!”楊寧急忙謙虛道,雖然不認識這中年將領,但此人談吐文雅,氣度不俗,讓楊寧不敢怠慢。


    “哈哈,元敬兄,還是讓本輔為你們介紹吧!楊公公,這位將軍就是我朝大名鼎鼎的抗倭名將——戚繼光戚將軍,如今已由南方調回,以五軍都督府都督同知銜總理薊州、昌平、保定三鎮練兵事宜,並任三鎮總兵官,鎮守薊州、永平、山海關等地!戚將軍能征善戰、威名赫赫,可絕對是我大明朝的中流砥柱啊!”


    戚繼光!


    眼前這位中年將軍竟然就是曆史上赫赫有名的抗倭民族英雄戚繼光,楊寧深為崇拜的曆史人物之一,楊寧一直知道戚繼光是生活在在這個年代的,也不是沒想過會有一天見到此人,但他卻真真沒想到,竟在今天意外有幸見到了這位曆史上的傳奇人物,此刻楊寧心裏的激動是可想而知。


    “戚將軍,請恕小子眼拙,將軍的威名小子可是仰慕已久的,今日得見將軍,楊寧實在是三生有幸,將軍天縱奇才、用兵如神,打得那些倭寇畜生屁滾尿流,保我大明海疆安寧,您才是真正為我大明江山社稷立下了汗馬功勞,請——,請受小子一拜!”楊寧目光熱切而崇敬,毫不吝嗇讚美之詞,說到最後,他竟真的拱手躬身下去,對戚繼光深施一禮。


    對於楊寧突然間表現出的如此熱情,張居正和其他幾個文官都很是意外,要知道,明朝向來是重文不重武的,尤其是在明朝後期,在曆代皇帝的心目中,通常是內監排首位,文官其次,而武官則是最不受重視的,因此,即便戚繼光立下的功勞再大,可楊寧卻是如今內監炙手可熱的人物,對戚繼光表現的如此謙恭、甚至有些刻意交好的味道,實在是有些違背常理了。


    “公公千萬不可!”戚繼光臉上微有些動容,隨即急忙跨前一步,一雙有力的大手扶住了楊寧,“公公,這可如何使得,末將保家衛國、驅逐倭寇,那隻是做了份內之事罷了,公公如此讚譽,末將實在是不敢當……!”


    被戚繼光攔著,楊寧就感覺被兩支虎鉗夾住了一般,再也拜不下去,隻好作罷,聽得戚繼光如此說卻是立刻正色道:“將軍也不必謙虛,說句毫不客氣地話,這滿朝武臣當中,若是將軍都當不起小子這讚譽,那就沒人能當得起了,哦,當然,還有一位俞大猷將軍,那也是深為小子所欽佩的!”


    戚繼光深深望了楊寧一眼,頓了片刻才感歎道:“俞老將軍一生南征北戰,為我大明立下赫赫戰功,如今已是將近古稀之年,卻仍在廣西前線剿滅僮民叛亂,末將微薄功勞,如何敢與老將軍相提並論!若是老將軍知道楊公公對他有如此高之評價,必定會很欣慰的!”


    楊寧能聽出戚繼光話裏隱含的一絲辛酸之意,卻也知道原因為何,個中情由他曾經聽張居正提到過。


    如今兩廣總督李延,乃是內閣首輔高拱的門人,此人誌大才疏、任職無方,偏又心胸狹窄、嫉妒賢能,對於當時以總兵官身份提調閩浙粵三省軍務的抗倭功臣戚繼光,使得後者在倭寇靖平之後、於隆慶二年由前線調至了薊鎮,堂堂名將從此幹起了後方練兵的差事。


    近些日子,廣西僮民巨盜韋銀豹、黃朝猛二人率僮民造反,殺人越貨、為惡一方,鬧得整個廣西雞犬不寧,朝廷調派福建總兵俞大猷任廣西總兵,負責進剿事宜。


    初期,俞大猷用兵如神、進展迅速,眼看就要打進韋銀豹的老巢——荔波縣城,誰料,關鍵時刻又是這李延從中作梗,他生怕俞大猷立功,於是便多方掣肘,克扣軍餉及故意延誤糧草運送,致使俞大猷的人馬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最終不得不原路撤軍退守,致使剿匪之事功虧一簣。


    事後,朝廷追究戰敗責任,這李延又搶先下手,上折子彈劾俞大猷老而昏聵、延誤軍機,致使剿匪失敗。


    本來,內閣次輔張居正,以及朝中老臣、兵部尚書楊博和左都禦史葛守禮等人盡皆知道此事誰是誰非,一直認為若不撤掉李延兩廣總督的職務、另委賢能,平定廣西叛亂一事便絕無成功的可能,長期拖下去,也必又將成為朝廷的一個大包袱。但是,就因了這李延乃是高拱的門生,高拱執意不肯撤掉李延,並認為剿匪不力乃是俞大猷老邁昏聵所致。


    近來這幾日,以高拱和張居正為首的兩派官員正在為此事鬧得不可開交,總也爭不出個結果,雙方正在僵持著。


    也正因了這個緣由,戚繼光才有如此一番感慨。


    對於戚繼光與俞大猷的遭遇,楊寧是深感憤怒的,高拱一夥人,隻知道拉幫結派、排擠賢臣良將,卻絲毫不考慮朝廷的安定大局,更不顧忌百姓的死活,實在是讓人切齒痛恨,楊寧心裏再一次暗下決心,如今即便奈何高拱不得,但待萬曆繼了位,說什麽也要幫著張居正把這高胡子趕下台去,沒有了此人的掣肘,張居正的改革主張才能得到施展,大明朝才能夠得到中興。


    與戚繼光說完話,張居正又為楊寧介紹了另外幾位官員,其中那位姓王的二品大臣,卻是如今六部裏的刑部尚書王國光,乃是張居正一派的主要官員,同時也是張居正的“準親家”,其大女兒已與張居正的長子張敬修訂了親。


    說起來,楊寧幾次去張居正家,卻還真從來沒機會見一見張居正的這個大兒子。


    眾人寒暄完,楊寧便隨著張居正進了大殿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目光四顧間,他便看到了久未見麵的高拱,在他一旁坐著的竟然是張四維,此時的高胡子陰沉著個臉,看得出心情相當不好,而一旁的張四維則是低眉塌眼,也是一副死不死活不活的樣子。


    楊寧自然知道這二人為何是這副模樣,心裏不由暗暗好笑,張居正順著楊寧的目光望去,見高拱與張四維的模樣,不由也是對著楊寧會心一笑,投過一個讚許的眼神,自是讚他幫忙出的將張四維弄出內閣的好主意。


    此時,有資格出席此次宴席的文武官員基本已經到齊,文臣方麵,三司六部大九卿中,楊寧如今也就認識了個禮部尚書呂調陽和刑部尚書王國光,其他之人卻不認識,於是,張居正便在一旁為其指點介紹,趁此機會,楊寧終於也見識到了如今大明朝堂之上的這些個主要人物。


    內閣閣臣中,高拱兼任吏部尚書,高儀稱病未來。


    兵部尚書楊博,乃是一位兩鬢斑白、一臉正氣的老臣。


    左都禦史葛守禮與其年齡、形象也差不多。


    還有一位更老的是工部尚書朱衡,這位年齡已過花甲,但看似精神卻依然矍鑠。


    戶部尚書張本直,乃是一個白白胖胖的中年人,一看便是多年養尊處優的人物,想必在這朝廷炙手可熱的肥缺上沒少撈銀子。此時已得知此人涉嫌貪汙黃河水災賑災銀的楊寧忍不住心裏想到。


    至於大九卿剩下的兩位——通政司使李繼春與大理寺卿劉思問,各部的左右侍郎,以及小九卿及其他有資格參加此次宴席的官員,楊寧便不怎麽注意了,說實話官員太多,他也注意不過來了,隻是對翰林院掌院學士丁世陶多注意了幾眼,也是因了文千石曾與他提起過此人的緣故。


    武臣方麵,多是領了五軍都督府和各京營、錦衣衛等都督職位的各國公侯爺、顯貴將軍等,至於身具總兵官銜的,也就戚繼光一人,還是因了他正好奉命到京述職,才趕上這個機會。


    三大國公中,定國公徐文壁,授太師,領右軍都督府,乃是大明開國功臣徐達之後;成國公朱希忠,受封太子太師,領後軍都督府,乃開國功臣朱能之後;英國公張溶是,受封太子太保,領左軍都督府,乃是張玉之後。


    這三人望之便都是老成持重之輩,隻有那張溶,望向楊寧的目光裏多有不善,楊寧自是知道是因為其大舅子賈全的緣故,不過楊寧卻也不懼他,一個萌蔭了祖宗的閑散國公而已,又有什麽了不起,待楊寧目光冷冷回瞪過去,這張溶的目光很快便轉向了別處。


    像其他一些世襲的侯爵,沒什麽出挑之輩,楊寧沒怎麽注意,倒是對於錦衣衛都指揮使劉守友,楊寧特意注意了一下,此人可是牟泰及北鎮撫司黃錦的頂頭上司。這劉守友長得竟是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若不是穿了一身武官官服,很難讓人相信此人竟是個統領天下數萬錦衣衛的一品武將。對於此人楊寧心裏卻也清楚,此人家世背景必定是極其幹淨,也絕對不會偏向於任何一方勢力,他所中心的人隻有一個,那便是隆慶皇帝。


    待楊寧聽張居正介紹完在場主要文武官員沒多久,鴻臚寺的官員執事便引著俺答的使者——都善、把漢納吉等人邁進了大殿,向規定好的座位行去。


    都善和把漢納吉等人想必是有些驚奇於建極殿內如此奢華盛大的場麵,麵容都有些肅穆,經過楊寧與張居正身旁時,都善和把漢納吉都看到了他們二人,不約而同地向楊寧和張居正麵露微笑,點頭打招呼,楊寧和張居正也齊齊微笑點頭回應。都善和把漢納吉的動作被齊齊注視著他們的文武官員看到,不由又都將目光投向楊寧和張居正,張居正麵色自然,而楊寧卻也是笑容自若、恍若未覺。


    待都善和把漢納吉等人坐定,又過了一會兒,李貴尖細的聲音在大殿禦座側後響起:“皇上駕到——!”


    眾官員紛紛起身,跪倒迎接,山呼萬歲,而都善等人則隻是站立躬身,右手撫胸,以蒙古人的禮節參拜。


    很快,一群太監宮女引著穿著明黃色龍袍的隆慶走了出來,楊寧自案幾下麵扭頭偷眼瞧去,卻見隆慶雖然腳步虛浮,但氣色紅潤,看起來竟然精神不錯,隻是兩隻眼睛周圍的各圍著一圈黑氣,顯得有些詭異怕人。


    楊寧自從草原歸來、皇極殿覲見隆慶後,可是好久沒有見過他了,他心裏一直惦念著隆慶的身體狀況到底如何,此刻一見之下,他卻不由更是糊塗,不知道現在的隆慶的身體到底是個什麽狀況,說他快要不行了吧,氣色和精神明明看起來卻是不錯,說他病已痊愈了吧,那圍在他眼上的一圈妖異黑氣又是怎麽回事?


    隆慶坐上龍椅,賜眾卿平身落座,接下來便由李貴宣讀了聖旨,內容無非是朝廷已於俺答部落達成和解,俺答俯首稱臣、並年年納貢,大明天威所至、四海臣服等等之類歌功頌德的話,聖旨宣讀完畢,都善又代表俺答表示了對大明朝世代永不相犯的忠心,囉裏囉嗦了一大堆才說完,之後隆慶便下令開宴。


    其實對於這樣的宴席,是沒人能吃的飽、吃的舒坦的,一切都要看皇帝的舉動,皇帝要舉杯,大家便跟著舉杯,皇帝要吃菜,大家便吃菜,而且皇帝夾了一口,就沒人敢多夾一口。


    楊寧心思也沒放在吃上,隻是暗中注意觀察著隆慶,對於隆慶的異常依舊是琢磨不透,後來,聯想到在東安門外遇到的那個妖道玉陽子,楊寧最後下了結論,隆慶的病絕對是沒得救了,隻是不知道那妖道用了什麽詭異的法子,將隆慶的命給吊住了,原理無非還是飲鴆止渴的法子,但至於隆慶到底還能夠活多久,楊寧卻也隻能隨著時間的發展走著瞧了,什麽時候隆慶薨斃了,便是能夠活多長時間。


    席間,隆慶皇帝免不了誇讚了為此次封貢和談立下汗馬功勞的楊寧,賜了三杯酒,後他又讚揚了他為兩位娘娘募捐救災的差事辦得好,又賜了三杯,這一下楊寧便連喝進去六杯酒,雖說不至於醉,但本來就沒吃多少菜的楊寧一下灌下去這麽多冰涼酒水,肚子裏那個難受卻是免不了的,難受卻又不能說、不能抱怨,無奈楊寧隻能心裏暗暗罵娘。


    宴席結束,隆慶點明由張居正與楊寧將都善一行人送回所住驛館,並在第二日一早於京師城門外為他們送行,張居正與楊寧欣然領命。


    一行人浩浩蕩蕩回到驛館,張居正因為與戚繼光還有事要商議,便先行離開了,而楊寧則又在驛館坐了一會兒,與都善回憶了一番當初在草原時平定叛亂的日子,又熱情地邀請把漢納吉以後空閑了別忘到中原遊玩,最後臨走時,楊寧才裝作無意間想起來似的告訴都善與把漢納吉,在草原時,碧玉公主曾告訴過他其非常喜歡翡翠玉鐲,並委托他回到中原之後,若是見到有好的翡翠玉鐲便幫她買一對,可以托日後定會回到草原的哥哥給她稍了去,而這對玉鐲他已經給尋了一副,想請把漢納吉帶給碧玉公主。


    都善自是知道楊寧與碧玉公主關係不錯,並未起什麽懷疑,把漢納吉更是立刻允諾。第二日,張居正與楊寧在京師城外送別北歸的都善一行人,楊寧便將當初挑好的那對兒凝翠欲滴的極品玉鐲包好交給了把漢納吉。


    那草原上的佳人兒,見到了自己送的這副玉鐲,也許能消散一些當初自己離去時那雙碧水柔眸中的哀怨吧!楊寧眼望著都善等人離去的背影,心裏默默地想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宦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雲逸風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雲逸風塵並收藏宦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