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貴此時如瘋了一般,大叫著:“快,所有弟兄馬上上船,盡快渡河,隨我去支援對岸的弟兄,快快快!”


    楊寧盡管也心神震動,但卻還保持了一絲理智,衝到麻貴麵前攔住他道:“麻將軍,你冷靜一些,你這樣隻會讓更多的兄弟去送死!”


    “不行!我不能看著那五百兄弟就這樣白白死掉!”麻貴激動地大喊道,說著,就要推開楊寧上船,他手下的兵士也已是瘋了般的爭相向大小船隻舢板上湧去。


    “麻貴,你冷靜一些!”楊寧一把拉住了麻貴的胳膊,也怒聲喊道,“你身為帶兵將領,怎能意氣用事,咱們船隻太少,對岸敵情不明,你這樣分批過去的‘添油戰術’,正是兵家之大忌,這個你不會不明白!對岸的敵人巴不得你這樣做呢!”


    麻貴被楊寧一通大喊,慢慢冷靜了下來,他何嚐不知道楊寧所說的都是正確的,多年的沙場征戰經驗,早已經讓他從對岸的馬蹄聲中判斷出了所出現敵騎的數量至少在三千以上,而自己這邊的船隻滿打滿算也隻能每批運過去一千人,以這點步兵對陣多於己方一倍的騎兵,那無疑是白白送死了!


    此時,對麵的喊殺聲、慘叫聲開始響了起來,並很快變得激烈高昂,雙方已經交上了手,且從聲音不難聽出,戰況異常慘烈。


    麻貴雙眼圓睜,咬牙切齒望著河對岸,不發一言,他手下幾個遊擊將軍見麻貴遲遲不發令,都急急奔了過來。


    “將軍,為何還不發令?”


    “將軍,讓我帶人先上!”


    ……


    “都住口!”麻貴終於爆喝一聲,對幾個手下怒吼道:“原地待命,不準擅動!”


    幾個手下都愣住了,表情變得激憤起來,其中一個滿臉大胡子、長得異常凶惡的遊擊吼道:“將軍,對麵,對麵那可都是咱們的兄弟啊,為何不去救?”


    另一個遊擊也滿臉著急地道:“齊武兄弟帶人過去的,再不去救,就來不及了!”


    麻貴怔怔望著河對岸,喃喃道:“小武過去了,我五百弟兄都過去了!他們可都是隨我多年的好兄弟啊!”


    楊寧在旁邊見麻貴模樣,知道他此時內心忍受著巨大煎熬,但又怕他再次衝動起來,急忙道:“麻將軍,留得有用之軀,才能為那五百弟兄報仇啊!”


    麻貴默不作聲,他手下那大胡子遊擊卻是火了,他“噌”的上前,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住了楊寧的胸襟,將楊寧如抓小雞般提了起來,怒聲道:“都是你這閹狗,為何阻攔將軍救我兄弟,我軍中之事又豈容得你插嘴,老子宰了你!”


    楊寧直感到身子一陣發緊,雙腳已離了地麵,他心裏那個憋氣啊,在這大胡子遊擊麵前,自己竟是毫無反抗之力!


    麻貴終於有了反應,他大喝一聲道:“常大勇,不得無禮,快放下楊公公!”


    麻貴發話,這常大勇不敢不聽,重重“哼”了一聲,將楊寧放了開來,楊寧苦笑著揉了揉胸口,這麻貴手下與他都是一道號的,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連監軍都敢說宰就宰!


    麻貴帶著歉意道:“楊公公,我這手下乃粗莽之輩,心憂對岸兄弟,才做出如此無禮舉動,還請楊公公看在我的麵子上,不要與他計較!”


    楊寧擺擺手道:“沒事,我能理解這位將軍的心情!”


    麻貴放下心來,轉身一臉沉痛地對幾個手下道:“按兵不動,這是軍令!各位隨我多年征戰,現在的情形心裏應該都清楚,留著咱們這性命,日後為齊武和那五百兄弟報仇吧!”


    幾名遊擊都沉默了下來,他們自也明白麻貴說得有理,隻是眼睜睜看著昔日的生死兄弟在對岸孤軍拚殺,自己等人卻不能去救,他們心裏此時痛苦萬分!


    麻貴不再看那幾位遊擊,而是轉身望向河對岸,此時天色已落幕將黑,對麵的情形更有些模糊不清了,唯有那激烈的喊殺聲,蒙古鐵騎衝鋒時嘴裏的呼嘯聲聽得異常清楚。


    麻貴與幾個手下就這樣怔怔望著河對岸,一動不動,直到那喊殺聲漸漸微弱了下去,最終微不可聞,麻貴也彷佛被抽空了力氣一般,失魂落魄地坐倒在地上,繼而痛苦地抱住了頭,身後幾名遊擊,連那常大勇在內,更是失聲痛哭,幾個五大三粗的軍漢,一時間就如同孩童一般,哭作了一團。


    楊寧在旁邊看得心裏也是異常難受,從那喊殺聲持續的時間來看,麻貴這過了河的五百弟兄都是好樣的,他們以寡敵眾、以弱敵強,竟堅持了如此長的時間,可見其英勇作戰之不屈!


    霍然,麻貴呼得站起,對著幾個遊擊將軍怒聲道:“別哭了,留著那勁頭報仇雪恨,現在隨我去找卜昌算賬去!”


    “算賬去!殺了那混蛋!”幾個遊擊將軍立刻群情憤然。


    這次楊寧沒有阻攔,他也想去問問卜昌所派的斥候如何查探的對岸情況。


    卜昌與幾個手下此時一臉的驚魂未定,見麻貴與楊寧領著人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不由臉色一變,對著手下一個副總兵一使眼色,那副總兵立刻通知附近中軍營的兵士圍了上來。


    麻貴全然無視,徑自走到卜昌跟前,沉聲道:“卜總兵,楊公公方才建議你派斥候去對岸查探情況,那帶隊之人現在何處,末將有話問他!”


    沒等卜昌說話,他手下那副總兵先開口道:“麻貴,你小小一個參將,這是什麽口氣在與卜總兵說話?”


    麻貴卻沒搭理那副總兵,隻是冷冷盯著卜昌道:“卜總兵,末將要見那帶隊的斥候,請卜總兵讓他出來!”


    “大膽!麻貴,你對本將這是何等態度,莫非是想要造反不成,來呀!”卜昌突然惱羞成怒大喊道,周圍中軍營的兵士嘩得圍了上來。


    常大勇一看,嘡啷一聲拔出了腰刀,大喝道:“誰敢動手!”隨著他這一聲喊,其他幾個遊擊立刻也拔出刀來。


    “反啦反啦,快來人,將這幾人拿下!”卜昌一臉驚慌,邊向後退去邊喊道。


    此時不遠處麻貴手下的將士本就注意著這邊幾個主將的情況,此時一見情勢不妙,一個把總大呼道:“宣平堡的弟兄們,有人要對咱們將軍不利,全體上馬,準備衝鋒!”


    這一聲令下,所有站在河堤岸上,本來就處在失去五百弟兄的悲痛中的宣平堡將士,嘩啦啦全部上馬,長槍前指,馬刀出鞘,已是迅速列好了隊形,虎視眈眈地俯視著卜昌的中軍營,一股凜然殺氣衝天而起。


    卜昌這邊兵士雖多,但反應卻比宣平堡兵士差遠了,見這邊劍拔弩張,立刻產生了慌亂,在幾名參將遊擊的呼喝下才開始漸漸形成戰鬥隊形。


    情勢在瞬間就變得劍拔弩張起來,一場內戰眼看就要爆發!


    “大膽!聖旨令牌在此,我楊寧以代聖上監軍的名義命令你們,收起你們手中的武器,否則當以造反論處!”


    楊寧自張為年處接過聖旨令牌,高舉著大喝道,他聲音雖未脫年少,但氣勢卻是凜然不可欺,要知道,他現在代表的可是皇上,此時誰若違抗與他,那就等同造反,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卜昌一見楊寧亮出了聖旨令牌,先自蔫了,衝那副總兵使了個眼色,那副總兵向外圍揮揮手,中軍營的兵士收起了武器,向後退了回去。


    “麻將軍!”楊寧望著麻貴叫了一聲,麻貴沉默一會,才憤然一揮手,示意手下收起了腰刀,遠處的宣平堡騎兵也俱都收起兵器,齊刷刷下了馬。


    “卜將軍,去往對岸的帶隊斥候何在,本監軍有話要問他!”楊寧以自己的名義,再次對卜昌道。


    卜昌臉色吞吞吐吐道:“楊公公,其實——,其實派出去的那些斥候無人回來!”


    “既然如此,那你為何還要傳令讓我的人馬先行渡河?”麻貴忍不住怒聲問道。


    卜昌手下一副將道:“楊公公,這事怪不得卜總兵,那些斥候自對岸傳來的信號顯示並無敵蹤,卜總兵才下令麻參將開始渡河的,誰知道……,待回頭找到那幾名斥候兵,定要治他們貽誤軍機之罪!對於麻參將折損了五百兵馬,卜總兵與我等也是深感痛心!”


    “哈,哈哈,好一個‘深感痛心’,我那五百好兄弟的命,就換來諸位一句‘深感痛心’,真是死得有價值得很啊!”麻貴怒極反笑,虎目泛出淚光,聲音悲愴至極。


    楊寧知道隻憑今日之事自己治不了卜昌的罪,強忍著怒氣道:“那卜總兵下一步有何打算?”


    卜昌忙道:“如今對岸敵情不明,應依監軍先前之意,今日先安營紮寨,嚴加戒備,待明日再派斥候詳細探明情況後,再行渡河!”


    楊寧歎了口氣道:“那卜總兵就快些安排吧,今夜定要小心戒備,莫再給了敵人可趁之機!”


    說罷,楊寧示意麻貴一眼就轉身離開了,麻貴狠狠地“呸”的吐了一口濃痰,領著幾個遊擊轉身跟在楊寧身後而去。


    望著楊寧與麻貴等人遠去的背影,卜昌手下那副總兵在卜昌身旁道:“這小太監已是與麻貴走到一路上了!”


    卜昌眼裏閃過一絲惡毒的寒光,陰聲道:“哼!得罪了孟公公,他與誰走到一路都是免不了一死,給我留心了,總要借個機會弄死他,還要讓別人挑不出什麽來!”


    “將軍放心,這兵荒馬亂的,這樣的機會多得是!”那副總兵陰笑道。


    楊寧與麻貴重新走回到了黃河河岸邊上,麻貴撲通一聲就對著河對岸跪了下來,身後常大勇等幾個遊擊將軍也立刻跟著跪了下來,再周圍的宣平堡四千五百多將士也都齊刷刷跪了下來,黑壓壓的人頭刹那間跪滿了河灘。


    “齊武,各位兄弟們,我麻貴無能,害死了諸位兄弟,你們安心地去吧,我和弟兄們必定為你們……報仇雪恨——!”麻貴聲嘶力竭地狂吼道。


    “報仇雪恨!”幾個遊擊也放聲齊吼道。


    “報仇雪恨!報仇雪恨!報仇雪恨!……!”身後四千五百名將士也跟著一起放聲狂吼,聲音響徹雲霄,驚得卜昌手下的幾萬士兵都不約而同地向這裏注視著,臉上竟也露出驚奇、悲痛、沉思,甚至羨慕,各種各樣不同的表情。


    楊寧聽得也是熱血沸騰不已,在這些粗直豪莽的漢子身上,他感受到了一種義薄雲天的豪邁之氣,彌足珍貴!


    他正在這裏感慨著,卻沒想到麻貴突然站了起來,走到他麵前,撲通一聲,竟然向他跪倒在地。


    楊寧不由大驚,慌忙上前要扶起麻貴,嘴裏道:“麻將軍,快快請起,你這是幹什麽!”


    麻貴直挺挺跪著,卻哪裏是楊寧能扶得動的,幾個遊擊將軍與宣平堡將士驚異地望著麻貴,不知道他這是為何!


    “楊公公,麻貴這一跪,是拜謝你渡河前的指點,若不是你的建議,我宣平堡死的將士就遠不止這五百人了,你對我宣平堡將士的大恩,麻貴永世不忘,請受麻貴一拜!”麻貴說著,就衝楊寧猛磕了一個響頭。


    楊寧大急,嘴裏道:“麻將軍,你這不是要折殺我楊寧麽,你快別……!”說著,楊寧想攔著麻貴磕頭,可他的力量卻哪裏又攔得住!


    麻貴幾個手下遊擊將軍有些明白過來,他們雖不知道具體楊寧的建議是什麽,但主將既然如此說了,那必是不會錯了,他們也立刻推金山、倒玉柱般對楊寧叩頭行禮,嘴裏道:“多謝楊公公!”那常大勇更是滿麵羞愧。楊寧慌得急忙舍了麻貴,去攔這個、扶那個,卻誰也攔不住、扶不動。


    這麻貴與幾個遊擊將軍這一叩頭,他們身後的宣平堡將士又嘩啦啦對著楊寧跪倒在地,邊叩頭嘴裏邊山呼海嘯般喊道:“多謝楊公公!”


    楊寧被這些豪爽的軍漢們弄得心裏是又感動,又有些哭笑不得。隻怕自己老了之後受自己兒女所有磕的頭加起來,也不如這一下子來得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宦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雲逸風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雲逸風塵並收藏宦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