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李逵的人都知道李逵的秉性,這家夥不聽勸。


    基本上誰的話也不會聽,說好聽點是主意正,說難聽點,就是倔驢。


    就李大郎在李逵跟前的麵子,肯定沒指望讓李逵改變心意。李逵咧嘴笑了笑,突然瞪眼道:“我意已決,你就別費口舌了。”


    李逵看不上李大郎的原因隻有一個,堂堂造船廠,三艘大船相繼在風浪中沉沒,但是關鍵性的圖紙都沒有留下。


    可以說,李大郎雖然守財的能力很不錯,但根本就不是一個能夠掌管專業技術很強的船廠的東主。李逵也知道想錯了,他當初聽三叔公的說法,李大郎是自己人,親兄弟,可以信任。


    沒錯,人是絕對可靠。


    可問題是,沒有任何進展。


    就算是有,也不是李逵想要的進展。放貸收利錢,他的生意比李大郎做的大得多。真要是為了錢,李逵為何不去擴大錢莊的經營範圍,從而賺取更多的財富。可有錢能變出巡洋艦出來嗎?


    不可能。


    他要的是大玩具雙桅巡洋艦,而不是錢。甚至為了這個念頭,他不惜投入更多的財富進去。可是李大郎呢?


    錢放在他身上安全倒是不用擔心,可這家夥根本就不是做產業的料。


    “兄弟——”


    “回去!”


    李逵看著李大郎的背影,口中喃喃自語:“你也配有理想?”


    李大郎臊眉耷眼的回到了自家的院子,對著房梁長籲短歎。別琢磨,他如今有吃有喝,還有老婆,舍不得死。


    張玉蓮看著李大郎愁眉苦臉的樣子,沒好氣道:“叔叔怎麽說?”


    “我兄弟看不起我。”李大郎經常遭白眼,早就習慣了。別說李逵了,就是百丈村有一個算一個,都看不起李大郎。


    堂堂百丈村男兒,怎麽可以去做趕大車的營生?


    尤其是李大郎膽小,武藝差,所以嚐嚐被欺辱。


    許是被欺負慣了,李大郎並沒有屈辱感。而是他想要做一件大事,卻被阻攔的憋屈。造船的生意在他看來,不過是賠本的買賣。真要是為了賺錢,錢生錢的生意不好嗎?


    可李逵要做賠本的生意,他卻無可奈何。


    可是,凡事也有例外。李大郎創辦造船廠的時候,當初聽到一句工匠說過的話,頓時讓他聽到了心裏去。


    “東主,咱們這大船要是造出來,必然會成為天下第一的海船。”


    天下第一。


    這才是讓李大郎心動的原因。他想成為天下第一。但是其他方麵,恐怕這輩子再努力也達不到了,而造船廠確實有那麽一點希望。


    張玉蓮愣了愣,她從認識李大郎的那天起,就知道李大郎沒有任何廉恥感,更沒有哪怕絲毫的進取心。


    但這些並不能算是缺點,而是優點。


    前者在家隨便欺負,後者顧家。


    突然間從李大郎的身上看到了一點做事的勁頭,這讓張玉蓮很詫異。慢慢坐在丈夫身邊,輕聲問:“李逵沒打你吧?”


    “他敢?”


    李大郎說完,抬頭看了四周,這才傲嬌的說道:“我是他哥。”


    “可家裏頭你不主事。”張玉蓮剛剛還升起的一絲憐憫之心,頓時煙消雲散。李大郎這貨也就是背地裏裝英雄好漢。真要在李逵麵前,啥底氣都沒有了。


    李大郎覺得這樣下去肯定要被李逵趕回老家,心裏越來越不是滋味,扭頭看向了媳婦……冷不丁的對張玉蓮道:“我記得我兄弟以前看你的眼神不對勁。”


    “啥意思?李大郎,你給我說清楚,今要是不說清楚,你就別想睡了。”張玉蓮秀美挑動,她當初是寡婦,而李逵是街頭的霸王,似乎他們就該發生點什麽似的。


    李大郎應該清楚,她和李逵什麽事也沒有。


    也不是沒有,就李逵有一次趴在她牆頭上看她。當然,後來事情也被澄清了,李逵是替縣令周老爺來看人。


    不過方式不太正經。


    後來這段姻緣並沒有成功,張玉蓮沒有答應。


    夜色正濃。


    李逵坐在書案前看公文。


    吱呀,突然這時候房門被推開。


    張玉蓮風情萬種的挎著食盒走了進來,低聲道了聲萬福。就自顧自的在房間裏忙活了起來,李逵越瞅越不對勁,這又是酒菜,又是放了兩雙筷子……你要幹啥?


    李逵自問自己肯定不是君子,但張玉蓮送上門,這口絕對不能吃。


    “叔叔!”


    “天色已晚,有事明日再說,你回去吧。”


    張玉蓮美眸轉動,突然輕笑了起來,笑聲很脆,就像是咬了一口脆梨似的,空氣中仿佛流露著甜絲絲的果香。李逵的正經,仿佛讓張玉蓮更起勁了起來,輕笑道:“在沂水縣的時候,你可要比現在大膽的多。要是那天我讓你進院子,你說你會做什麽?”


    李逵歪著腦袋想了想,搖頭道:“我不會進去。”


    女人眼神中似乎流露出些許的失落,卻佯裝根本就沒有在意。畢竟女人,尤其是喜歡穿著華麗,風情萬種的女人,更是在意自己的吸引力。張玉蓮眯著眼,輕聲道:“我不信。”


    李逵哪裏會讓她得逞,嫌棄道:“你歲數太大了。”


    張玉蓮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相信,答案竟然是這個。


    李逵抬手比劃道:“我不喜歡年紀大的女人,大個兩三歲也就罷了,你都比我大快十歲了吧?當年我才十四歲,放在你身上,這是老牛吃嫩草,想啥美事呢?再說了,你這樣的姿色,去臨沂城夫子廟邊上的百花巷,十貫錢能找來倆,想幹啥就幹啥。”


    張玉蓮臉色頓時黑了下來,騰地一下站起來,胸口起伏不定,顯然被氣得夠嗆。


    丟下一句話,就往外走:“李逵,你這破嘴還是和當年一樣氣人。”


    走到門口,張玉蓮氣不打一處來,怒喊:“死鬼,聽夠了沒有?”


    “兄弟,我真沒想要試探你,是你嫂嫂……”


    李逵無力地擺擺手道:“這些就別說了,沒想到你還是醋壇子。”隨即看了一眼桌上的酒菜,無奈道:“說吧,你又要鬧什麽幺蛾子?”


    李逵清楚,李家可不是什麽老武家。而且張玉蓮也做不出金蓮的事來,要不然當初她根本就不會拒絕縣令周元納妾的要求。


    “兄弟,還請滿飲此杯。”


    酒味很濃,是高度酒。這也是李家人喜歡的酒。自從李逵在莊子裏琢磨出了燒鍋之後,李家的人基本上都喝這種烈酒。仿佛隻有喝這種酒,才配稱男人。


    尤其是蒸餾酒的度數很高,六七十度都是常有的事,隻是不太好控製,經常有些出入。畢竟後世白酒廠蒸餾出來的酒,也是勾兌了不少東西。原漿的話,基本上就是這個度數。


    李大郎一杯酒下肚,臉膛頓時紅潤了起來。連著喝了幾杯之後,借著酒勁,開始語無倫次的說了起來:“兄弟,你是不知道哥哥我最開心的時候不是現在,更不是做了財主,有錢了。而是當初我在沂水縣城裏做起買賣的時候。”


    “那時候我想,憑借著栗子的買賣,我能養活老娘,也能讓你有書讀。”


    “後來呢?”李逵好奇道。


    這或許是他們兄弟這輩子第一次談心,要是談崩了的話,這輩子也就這一次了。看在唯一一次的麵子上,李逵勉為其難的聽了下去。


    他心裏明鏡似的,知道李大郎費這麽大的勁,到底為什麽。


    李大郎給自己自斟自飲了起來,眉宇間卻多了一份哀怨:“沒想到,糖炒栗子這等好買賣咱們家才做了不到一個月,你就去把牛背山給搶了,然後……誰也看不上糖炒栗子的買賣了。”


    “後來,家族也朝著大戶的樣子變了起來。五叔整日想著做大買賣,想像你一樣,突襲牛背山,一夜暴富。而四叔整日裏操練我等家族子弟,苦不堪言。”


    李逵攔住了李大郎,問:“我記得四叔是操練李慶他們幾個吧?你怎麽混跡在裏頭去了。”


    李大郎當時都成年了,怎麽和半大孩子一起被四叔操練?


    李大郎苦笑道:“我沒打過他,就必須要被操練。”


    “四叔李洪?”


    李洪是三叔公的兒子,武藝在百丈村中屬於前三的地位。隻是平日裏不動手,但李逵感覺李洪的武藝甚至要比五叔李林還強那麽一丁點。


    李大郎敗在李慶的手裏,不算太丟人。


    可李大郎卻怒斥道:“是李慶。”


    “等等,李慶,當時應該才十來歲吧?”作為經常被李逵鎮壓的倒黴蛋,李慶當時才十來歲的樣子。可李大郎已經是成年了,沒道理連個毛孩子都打不過吧?


    李大郎憤恨道:“這娃沒有武德,我是他族兄,他竟然敢打我!”


    李逵聽的有點頭大,打斷道:“說點別的吧。”


    李大郎在李氏族人之中地位低下果然是有原因的,李慶這家夥在京城,也是能惹事的一把好手。可是李大郎當初竟然連孩子都沒打過。


    說別的,李大郎有點懵圈了,問:“說什麽。”


    “你和嫂嫂怎麽認識的?”


    “她喜歡吃糖炒栗子,從我做買賣的時候,她就照顧我的生意。後來即便我不做糖炒栗子的買賣了,但也隔天就炒一鍋給她送去。”


    “沒收錢?”


    “那時候家裏已經不缺錢了。”李大郎理直氣壯道。


    “送了多久?”


    “得有幾年吧?”


    李大郎回憶道:“其實也沒什麽,她喜歡吃,我喜歡做,這不挺好嗎?”


    李逵堅信,僅憑這一點,李大郎絕對不會步武大郎的後塵。這家夥太有耐心了,或者說,這家夥太閑了。


    可李逵不樂意了,指著李大郎問:“可年許伯想要招你為婿,為何你還對胖春心有邪念。”


    李大郎急了,拔高聲音道:“什麽叫邪念?我那時候是光棍,她沒人娶,這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嗎?可誰沒想到,我竟然敗給了李全。他是個傻子啊!”


    李大郎幹嚎了幾聲,這才收住心頭的悲淒:“我也沒想和你嫂子有什麽結果,就像是喂貓喂狗,養久了,這不感情就出來了嗎?”


    “算了,別說了。你想要繼續主持船廠,我還是不能答應。”李逵歎了口氣道:“我已經打算給清叔寫信了,讓他接到信之後啟程。等他來到了登州,你和他交接船廠事宜。”


    “我不走!”李大郎借著酒壯膽道:“這船廠是我的心血,怎麽可以拱手讓人?再說了,清叔以前是衙門裏的捕頭,他不懂造船。這是個細致活,需要常年累月的耗在上頭。他來,還不如讓我看著呢?”


    “你看著,我問你,船廠的幾次失敗的船可有模型。”


    “什麽模型?”


    “就是船隻建造之前的打出來的樣子。縮小了尺寸的船。如果船隻建造不成功,即便是出海沉沒了,也能通過模型找出失敗的原因。”


    李逵的話如同當頭棒喝,將李大郎給問住了。


    他要是不主持船廠的生意,這輩子估計也就是個田莊的莊主。之前更是不堪,就是小販而已。他哪裏懂得建造模型來分析船隻的數據,從而分析船隻的安全性?


    李逵繼續道:“還有圖紙。你用風浪大的時候來測試船隻的抗風浪性能,這確實很好。但是船隻的圖紙呢?圖紙是建造船隻的基礎,就算是建造完成之後,也可以通過分析圖紙,發現船隻的問題。這些資料你都沒有留下。隻要圖紙在,一旦建造成功了,這樣的大船,我們一口氣能造十艘,二十艘,隻要按照圖紙建造,就能想要建造多少就能造出多少一模一樣的大船。”


    “沒人跟我說啊!”李大郎大為驚恐的嚷嚷起來。


    李逵咬牙切齒道:“我給你寫信,都在信裏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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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大郎懵懂的看向李逵,反應遲鈍的如同是隻被灌醉的大鵝,良久,才懊惱道:“我不識字啊!”


    “不識字,你總該讓識字的人讀給你聽吧?”


    “你給我寫的信,萬一有天大的事,豈不是讓人聽去了我家的機密?”


    這天不能聊了,突然門外傳來嗤嗤的笑聲。李逵摸著額頭,對門外道:“嫂嫂,兄長醉了,你讓人扶他去休息吧!”


    翌日。


    終於有船工想要為了一萬貫的賞金,搏一搏。


    而李逵在登州城,準備一一見過船工,拷問其學識。至少別把濫竽充數的人當成寶貝。


    “李老爺,小人吳平,造船十五年,擅長造任何船隻。”


    “說出這份圖紙上的不合之處。”


    李逵指著一份臨時最為考核標準的圖紙對其道。


    “李老爺,你不懂造船,紙上說來終覺淺……”


    李逵一眼就看出對方是混子,趁著臉道:“滾出去!”


    “李老爺,我勸你……”


    “阮小五將其送去衙門,打二十棍再說。”


    李逵氣地夠嗆,糊弄人都胡弄到自己頭上來了,氣惱之餘,幹脆將官服穿了出來。這下子,騙人的倒是沒有了,隻是來賺這份萬貫賞金的人卻少了很多。


    即便是有,也多半是一知半懂的匠人。李逵聽地昏昏欲睡,卻連一個有本事的匠人都沒有招攬到。


    “兄弟,喝口茶醒醒神。”


    李逵看著端茶送水的李大郎,無奈搖頭道:“算了,你願意留下來,就留下管錢吧。”


    “兄弟放心,哥哥一定給你看好錢,不讓人騙了去。”


    李逵動了動嘴皮子,終究沒再說什麽。李大郎招攬的工匠,他也見過了,就按照他對造船業的一知半解來看,水平也很尋常。想要造出完全不屬於這個時代的大船,沒有任何希望。


    “下一位!”


    “大人,小人烏蒙。”說完,戰戰兢兢的偷偷抬頭瞄了一眼李逵,假冒官員,按大宋律可是大罪。可他明明是來李家船廠賺賞金的,可卻發現坐在他麵前的是個穿著緋袍的官老爺,一時間,他都以為走錯地方了。


    “看看這份圖紙。”


    烏蒙在看圖紙,李逵卻對此人沒有任何希望。畢竟太年輕了,正當李逵覺得一天功夫白費勁了的時候,烏蒙卻嘖嘖的接連從嘴唇中發出聲音,仿佛有點不可思議,猛然抬頭看向了李逵。卻發現李逵的官袍,是個名副其實的官老爺,立刻嚇得低頭道:“大人,小人以為這船沒法出海。”


    “怎麽說來?”


    烏蒙比劃道:“船隻在河流中行走,隻要吃重夠大,就能穩重。但是出海的船隻需要抗擊風浪,風浪來時,船隻左右扭動,一旦無法支撐其重量和海浪之力,必然龍骨斷裂。”


    “不是上下顛覆嗎?”


    “不是,上下顛覆雖然也很重要。但是海船最需要考慮的是左右的擠壓,一旦扛不住浪,必然龍骨斷裂。”


    “哦!”


    李逵眼前一亮,看向烏蒙,對方根本就不敢看他。


    這讓他很奇怪,u看書 .uukansu 讓其抬起頭來。


    對方麵為情難的抬頭,卻讓李逵大為失望,可是李逵這廝多疑的很,突然冷不丁的開口道:“你不是烏蒙。”


    後者驚慌不已,轉身想要拔腿就跑。


    他哪裏跑得過李逵,別說李逵了,就連阮小五擋在他麵前,他都無法過去。見逃不掉,還被扭住了按倒在地,烏蒙幹脆也不掙紮了。一副聽之任之的樣子。


    “小子,還不速速道來?”


    對方讓李逵懷疑的地方很多,臉太白淨。造船的匠人每一個都膚色很黑,很少會有臉色白淨的。而且身材高大。倒不是說身材高大不行,而是船工大部分都是南方人,尤其為福建最多,身材普遍不會太高。


    尤其對方眼神遊動,像是心中有鬼的慌亂,讓李逵看出了端倪。


    沒想到被擒住之後,對方反而不慌了,冷笑道:“我是孟康,狗官,你不是早就知道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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