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冬末照例很冷,因為靠近琵琶湖,本身土地也相對卑濕,連右京長安都因為沼澤星羅棋布而逐漸廢棄。現在的京都大致也隻是當年平安京的一半罷了,不過左京洛陽因為承平二百數十年,確乎有幾分風味。


    此番忠右衛門是隨著幕府向朝廷派遣的使團前來的,自然不再需要自己找下腳處,幕府在京都是有二條禦所這個將軍行宮在的。如今德川家慶沒有親自來,但不妨礙德川慶保和水野忠邦入住。


    不住將軍様的禦殿就是了!


    將軍様的使臣到了,朝廷自然不能毫無表示,先是經由京都所司代井伊直弼同幕府方麵私下商議升殿的時間,在大致確定之後,便派出武家傳奏德大寺實堅和坊門俊明前來詳談。


    兩位武家傳奏以德大寺實堅為主,至於坊門俊明實際上隻是個陪襯,前任武家傳奏日野資愛在弘化二年,也就是去年十月底病逝了,坊門俊明臨時替補,哪裏懂什麽同武家交涉的事情。


    眼前的公家嘛,早就被幕府初年的三任將軍連打帶削,給壓的隻剩下一層皮了。甚至這層皮如今也是千瘡百孔,到處透著風。連天皇帶二千家公家,俸祿隻有區區十萬石,這點收入夠幹啥?啥也幹不成。想要給公卿們維持虛無的體麵都難,可不就是被揭了皮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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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就算是揭了皮,忠右衛門也能從他們骨子裏隱隱流露出的那種心氣,感受到他們對於武家的鄙夷和反感。也不知道這種虛無的高傲是由何而生的,更不知道他們是怎麽維持這股子心氣,從外麵硬裝出一副人模狗樣的。


    要說隔壁的帶清,那帶清當年也是武德充沛過得,有銀子的時候,大仗小仗就沒停過。一直到第一次中英戰爭以前,道光皇帝還平定了張格爾之亂。始終把那麽大一塊地方攥在手裏,沒想過撒手。


    可眼前的公家有什麽?既沒有錢也沒有兵,甚至連文化水平都未必有多高,幕府養了那麽多的儒學家,像是林大學頭家,代代的儒門,幕府的禦用筆杆子。常年戰鬥在嘴炮的第一線,戰鬥力……


    恩!幕府的輿論戰鬥力現在拉跨的厲害,林家也不行了。忠右衛門轉頭就把這事情給記在小本本上麵,幕府的社會輿論掌控力大大下降。隻是因為對麵的公家更加拉跨廢物,所以沒有完全表現出來。以後有機會,那是一定要抓一抓這塊的。


    反正忠右衛門感覺這幫子公家連對德川慶保和水野忠邦都帶著敷衍,更別說咱們這種隨員了,名義上的高家今川範敘和他們協商時間,他們繃著麵皮,那種似笑非笑的樣子,說不出的別捏和反感。


    端坐在一側的鬆平齊宣雖然麵無表情,可是忠右衛門也從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絲不耐煩。不是那種虛應故事感到無聊的不耐煩,而是對眼前公卿作態的不耐煩。


    等水野忠邦和他們敲定了日子,把人送走,幕府這邊的氣氛,明顯一改。就算是內心裏十分重視封建秩序的德川慶保,也皺了皺眉,小小年紀便感覺到了公家對武家的敵視。


    “這般作態,殊為扭捏!”走出殿內,鬆平齊宣靠近忠右衛門,說的話其實相當的不客氣。


    “數百年來,皆是如此……”忠右衛門以前隻是耳聞,並沒有直接體會,現在才算是見識到了。


    “還是過於遷就這幫蠹蟲,須得好生敲打一番!”


    “合該如此。”


    這有什麽不同意的,留他們在這個世界上也是浪費糧食,除了幾家傳承了一點音律文化的留下,算是有個用處以外,其他的公家你說留下來有什麽用?忠右衛門感覺這幫貨早就應該掃進垃圾堆裏,丟掉完事。


    甚至宮中禁裏那位,又有什麽用處?他一個現世神,現在有幾個人曉得?占據全國人口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農民認識這位?聽說過這位?把他奉為神明了?


    要不是另一條曆史線上,大規模,長時間,前後半個多世紀的造神運動,他能有未來的那個“神”性?


    就和暹羅那邊已經蹬腿的那位一樣,你們以為暹羅是一直要行跪禮的。可沒有呢,人家早就廢除了這些封建垃圾玩意兒,還不是被暹羅老百姓譽為神明一般的那位給強令恢複的。


    隻要他活的長,熬過了那麽兩代人,可不就把全國上下的老百姓都熬成傻比。他吸了老百姓的血,吃了老百姓的肉,對著老百姓敲骨吸髓,老百姓居然還心甘情願的給他磕頭,把他當做神明一般供奉。


    更加誇張的是人家暹羅自己的被洗了腦也就算了,還有外國的跟著也去信這一套,那真是又蠢又壞。


    也就是咱們位卑人輕,要是未來有機會,未必不能對此做點什麽!


    “對了,忠右衛門,三千兩送到那邊去了嗎?”跟在後麵出殿的德川慶保先和鬆平齊宣點了點頭,打了個招呼,看到忠右衛門在,便問了一句。


    這樣的朝廷,幕府還要花錢養著他,真是說不出來的一件事。眼巴巴的上趕著去給他們送錢,這人死了挖個坑一埋拉倒,還辦什麽花裏胡哨的,浪費了。


    “這就去送,您請放心。”嗐,心裏不爽歸不爽,這事情還是要做的。


    “早些送去,免得落人口舌。”水野忠邦也走了出來。


    “省得省得!”忠右衛門連忙答應。


    “我同你一道去。”鬆平齊宣反正沒有差事在身上,他巡視畿內諸山才結束,現在臨時滯留在京中,協助幕府辦理仁孝天皇喪禮。


    之前說過,皇太子統仁尚未踐祚,因為已經十六歲,早就不居住在禁裏之內了,現在在宮外另有居所。據說這位統仁是個十分保守的人,一切事情都循規蹈矩,同時又恪守封建禮儀,從不逾越一分。


    “岩倉具視,你又來送哀詩了啊……”守衛府門的侍從語氣中不無嘲笑,而門前站立的年輕人則不為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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