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一點前後,四個人終於走到了前窩村村口。


    倒狗和散巴回家了。


    王一男陪著楊麗娟繼續前行。


    到了後窩村口,楊麗娟轉頭跟王一男說了句“回吧……”


    王一男沒動。


    “那我……再陪你坐一會兒?”


    ……


    王一男到家時,已經十二點多了。


    隻有老媽一個人在家,還在屋裏屋外地忙著。


    和老媽打了聲招呼,洗了一把臉,王一男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撲通一聲,一頭栽在了床上,四仰八叉地開始望天。


    全家六口人,隻有王一男一個什麽活都不用幹。


    全家人也都不讓他幹。


    從老爸老媽結婚的那天起,就盼望著能生一個男孩兒。


    然而老大、老二和老三都是女娃。


    大姐王招娣,今年十八歲。


    二姐王增娣,今年十六歲。


    三姐王盼娣,乳名多餘。今年十五歲。


    最小的王一男,乳名康登,今年十三歲半多一點。


    ……


    姐弟四人看似挨肩地都隻相差一兩歲,其實相差最多的也不過十八個月,最少的隻相差十三個月。


    看著一個接一個的丫頭片子出來,老爸老媽是心急火燎。


    山裏天一黑下來就沒事幹了,電視也看不起來。


    打個手機還要往山梁上走一走,在村裏根本就沒信號。


    晚上唯一的娛樂活動就是*******運動了。


    何況兒子至今還沒有到來,老兩口就更加勤奮而努力了。


    ……


    王一男出生以前,一家人在村子裏都抬不起頭來。


    老爸王振則更像是欠了全村所有人的債務似的,整天低著頭,羞見任何人。


    王振原本是個流浪漢。


    因為高大帥氣又能幹,還會幹各種農活,在前窩村幫了楊家大半年的農忙後,就嫁給了前窩村老楊家的大公主。


    “終於有一個男丁了……”


    王一男出生後,老爸在長長歎了一口氣,長長出了一口悶氣後,王一男這個名字也就此呱呱落地。


    有一個傳宗接代的足矣。


    他倒是還想要第二個甚至第三個。


    天價的罰款、不給落戶不說,再要一個他就要挨一刀了。


    王一男老媽身體太弱,村長就直接向王振下了最後通牒。


    債多了不愁。王振不怕罰款。


    卻害怕挨刀進宮,他隻好妥協。


    從三姐出生開始罰款。少數民族允許二胎,因此二姐免責。


    王一男罰的最多,在三姐罰款的基礎上又翻了一翻還拐了個彎。


    ……


    前窩村一共隻有三十幾戶人家,基本上都是白族,大部分都姓楊。楊姓是白族的大姓。


    這個村子據老人們說已有數百年的曆史。村西頭有一眼一年四季不斷流的泉水,據說是祖上在此定居的主要原因。


    前窩村缺水。


    整個雲滇省都缺水。


    全省城鎮化率不到百分之四十。


    全省將近百分之七十的人口都是農民,都住在山裏,甚至好多就住在高高的山坡上。


    雖然如此,雲滇省自古以來卻從未出現過餓死人的現象。


    樹上長的,土裏埋的,水裏生的,很多東西都可以果腹。


    重要的是,這裏還四季如春。


    王一男家的前後院子裏,就有三顆核桃樹,五顆蘋果樹,六顆更加高大的柿子樹,若幹棵櫻桃樹……還都是純野生的樹種。


    這裏的規矩是,無論是樹,還是花花花草草什麽的,離誰家近就屬於誰家的。


    這些水果和核桃等等,每年都吃不完,送人也送不完。


    餓死人,是吹牛。


    沒錢,卻是真的。


    村子和外界相連的隻有王一男他們走過的那一條羊腸小路。


    雖然可以騎摩托車,但一定要是個膽大心細的個中高手。


    比如楊麗娟他爸。


    楊麗娟他爸拚著一輛破摩托,愣是把兩村唯一的一個雜貨店,從楊麗娟出生的那年起,一直開到了現在。


    他的家也開成了兩個村裏的首富。


    山溝裏物產豐富,卻都賣不出去,家家都窮。


    王一男家是兩個村子裏最窮的。


    因為超生,還超生了兩個。


    因為超生帶來的罰款,家裏原來的耕牛、羊群都賣了。


    還隻是還了三姐罰款分期後的第一筆,王一男罰款的第一筆。


    希望也是有的。


    據說這條羊腸小道要修成大馬路了。


    雖然已經嚷嚷了好幾年還沒見什麽動靜,但無風不起浪,山裏人把事情總會往好的方麵去想。


    老爸一邊種著煙草,一邊帶著兩個女兒用自家產的包穀(玉米)開始釀酒。


    這兩項是家裏換取零用錢的主要來源。


    偶爾也會有幾個不怕死的城裏人進得山來,用極低的價格收購一些煙草和純正的包穀酒。


    ……


    王一男躺床上休息了一會兒後,就爬了起來,開始給陶敏姐寫信。


    這是他每周回到家後要做的的第一件事。


    從六年前陶敏開始資助他開始,一直延續到至今。


    這一封信他要把一周來的學習以及各方麵的情況做個總結,一件一件事無巨細地向陶敏姐匯報。


    開始時,陶敏姐隻是把各方麵的事情問得詳細了一些。


    後來慢慢的,王一男就不用陶敏再問了。


    而是主動地把一周以來的所有大事小情一件件描述個清清楚楚。


    包括回家的路上又打到了什麽獵物,包括考試中哪道小題丟了分。


    除了他和楊麗娟之間,那些偶爾甜蜜的身體接觸。


    以及那些不可言說,莫名其妙的心動感覺。


    其他的都是事無巨細。


    ……


    陶敏接到王一男的這封信時,已經是五月中旬了。


    從春節期間的那封信開始,陶敏就隱約感覺到王一男可能是不想再繼續讀高中了。


    然而正像王一男所想的那樣,陶敏一時間也沒有想出更好的辦法。


    畢竟這是一件大事,是一件隻憑她個人的力量力所不能及的大事。


    但這件事她一直放在了心上。


    因為她覺得王一男無論個人品質還是天分,都有些讓她放不下。


    這樣的孩子如果不繼續讀書,有些太可惜了。


    ……


    六年前陶敏還是一個剛走出校門的實習記者。


    一個偶然的機會她在網站上看到了“一對一精準幫扶貧困學生”的幫扶計劃。從貧困學生的資料庫上,她記下了幾名學霸級別的貧困學生的資料。


    這個資料裏就包括王一男。


    她並沒有向網站提供的機構直接捐款。


    而是借一次去雲滇省出差采訪的機會,直接來到了雲鶴鎮初級中學。又陪著王一男姐弟走了一趟山間的羊腸小道,來到了王一男的家裏。


    王一男一家用最熱情的方式款待了陶敏。


    她卻沒有吃飽。


    氣味渾濁,u看書 uuansu蒼蠅滿天飛的環境,她吃不下任何東西。


    這一夜她是在村委會唯一的一條長沙發上度過的。


    害得王招娣和王增娣姐妹也陪著她在村委會的辦公桌上睡了一夜。


    ……


    王一男接到陶敏回信的時候,已經是五月底了。


    回信提到了三件事。


    一是囑咐王一男在六一兒童節的運動會上要繼續創造好成績。


    二是中考要爭取考出最好的成績。


    三是2006中網球童選拔訓練營廣州站即將啟動。由天佑人壽保險公司定點扶貧縣選拔的公益球童活動也已經開始了。


    這個定點扶貧縣,就包括王一男所在的雲滇省鶴慶縣……


    王一男有機會借此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前麵兩點王一男很清楚。


    即使陶敏不提醒,他也會全力以赴。


    即使不上高中,他也要把自己最美好、最牛比的那個背影留下來。


    第三點他卻是完全懵逼的。


    中網、球童選拔訓練營、球童和天佑人壽保險這幾個詞匯,對他而言都是完全陌生的。


    他更不知道,這個中網球童和他的學業有什麽關係。


    這一天他的日記裏羅列了很多問題。


    這一天他的日記內容,最多的就是問號。


    一直到過了六一,開完了運動會,這個謎團才一層一層地緩慢打開。


    ……


    有人說,上帝關上了一道門,一定會打開一扇窗。


    陶敏為王一男打開的這扇窗,似乎比那道門還寬闊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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