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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二九章龍池斧鉞,劉氏當國(十)


    距離上次見公叔繚,轉眼已經過去了六十餘日。


    劉闞清楚的記得,他巡視河南地,臨行之前時和公叔繚相談。那時候的公叔繚,雖然很瘦削,但精神似乎還不錯。至少能坐起來,烹茶聊天,看上去已經好多了。可這一轉眼,再見公叔繚時,劉闞已經快認不出來了。不僅僅是瘦削幹枯,原本灰白的頭發,也變成了雪白。


    “父親!”


    劉秦在一旁照顧著,形容憔悴。


    不僅是劉秦,呂嬃和王姬都在這裏,見到劉闞進來,幾人連忙站起來。不過動作卻是小心翼翼,生怕帶出風來。風邪症,最怕的就是見風。如果放在後世,公叔繚的病也算不得什麽,但在這個時代,卻非常嚴重。劉闞雖知曉醫術,但終究不是科班出身,不免捉襟見肘。


    公叔繚,睜開了眼睛。


    “都下去吧,我有些話,要和君侯說。”


    公叔繚輕聲道了一句,劉闞點點頭,擺擺手,示意眾人都退下去,隻留下呂嬃蕭何兩人在一旁。


    呂嬃負責關照,而蕭何則要隨時準備記錄。


    公叔繚說:“枕頭下有一封書信,請君侯過目。”


    呂嬃連忙動手,從枕頭下麵找到了一封信,遞給劉闞。


    劉闞輕輕坐下來,把信打開,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但旋即一怔,心中生出疑惑。


    “君侯,你欲掌江山否?”


    劉闞猶豫了一下,點頭說:“已然走到這一步,闞自然希望能掌江山。”


    “欲掌江山,君侯到目前為止,所做的已經不錯了。但尚差了一著,那就是關中……”


    “關中?”


    “自古以來,就有欲得天下,必先取關中的說法。八百裏秦川,金城千裏,乃天府之國。


    而關中百姓,自古純善剽悍。關中有五百萬老秦百姓,乃君侯立足之根本。自武王伐紂,鳳鳴岐山以來,得關中得天下,失關中,則失天下。所以君侯欲取江山,就必須先拿下關中。”


    公叔繚一口氣說完,氣喘籲籲。


    呂嬃連忙為他摩挲前胸,輕聲道:“先生,您現在不能激動,慢慢說,慢慢說。


    阿闞已經回來了,您有什麽吩咐,以後有大把的時間呢。可千萬別急於一時,慢慢來,別激動!”


    劉闞看著公叔繚蒼白的臉上,浮起一抹紅暈,也嚇得不輕。


    公叔繚閉上眼睛,平靜了片刻之後,輕聲問道:“君侯,您現在明白我的用意了嗎?”


    劉闞把信教給了蕭何,蕭何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欲取之,先與之!”


    劉闞輕聲說:“先生讓我遞交這降書順表,是為了拉近與關中百姓之間的關係,不知可對否?”


    “若我推測沒錯,趙高動了公子嬰,取了章邯之後,用不了多久,關中定難危急。到那時候,他們一定會設法求取援兵。而君侯占居河南地,乃是趙高的首要人選。君侯可以勤王姿態,進入關中……那時候,關中百姓定然歡迎,君侯就可順勢誅殺趙高,將其取而代之。


    不過,老秦以律法治關中二百年,君侯還要慎重,如何平撫關中百姓的心思。


    自古陰陽相生,剛柔相濟……君侯既然能悟出太極之妙,自然能明白,這治理天下的剛柔之道。”


    公叔繚這是在提醒劉闞,嬴氏治理關中,自商君變法以來,過於剛猛。


    可為一時,不可為一世。並不是說這律法不對,而是要掌握鬆弛有度,剛柔並濟的道理才行。


    劉闞想起了曆史上,劉邦在關中的約法三章。


    當然,劉邦奪取天下之後,漢律法可不止那三章而已。從某種程度上,漢律依舊是繼承了法家的某些優點,又結合儒家和道家的思想,才逐漸完善起來。所謂的約法三章,倒不如說是劉邦玩弄的一個手段。可這也恰恰證明了公叔繚的話語,治國當需鬆緊有度,剛柔並濟。


    “治大國,如烹小鮮?”


    公叔繚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雖然笑起來很難看,但也說明了,劉闞理解的沒有錯誤。


    “先生好生修養,莫再操勞了。”


    劉闞伏在公叔繚的耳邊,輕聲道:“涉間將軍的事情,我已安排妥當。如前所說,為右領軍,鎮守並州;鍾離昧將出任左領軍鷹郎將,經略山東。我自率中領軍,定會拿下關中獻於先生。”


    公叔繚,閉上了眼睛。


    這意思是說:我累了,需要休息了。


    劉闞向蕭何呂嬃使了一個眼色,三人輕手輕腳的站起來,往屋外走。


    快出門的時候,公叔繚突然又說:“君侯,時機已差不多了,當及早準備,複國以應天命!”


    劉闞一怔,旋即省悟過來。


    他在門口一揖到地,輕輕的退出了房間。


    複國,時機終於成熟了嗎?


    呂嬃等人,留下來照顧公叔繚。


    劉闞讓王姬通報內宅,告訴闞夫人他已經回來了……


    隻是他現在,還無法過去參拜問安,因為手頭的事情,還有很多。劉闞和蕭何等人來到了書房裏,各自落座。


    蕭何道:“主公,有三件喜事,當先報於君侯知。”


    “先生請講。”


    “其一,並州春耕正常,經過這幾個月的休整,人口已增加到了五萬人。


    根據老曹的估計,隻要沒有什麽大的天災,到年底時,並州所收,可供應三十萬人的口糧。”


    “甚好!”


    劉闞麵無表情的點點頭,不置可否。


    “其二,吳辰已呈交了鹽池地區的營建計劃。


    由於當時君侯前往雁門與涉間將軍談判,所以未能及時通報。公叔先生和我鬥膽決定,批準了吳辰營建鹽池城的條程。如今已開始動工營建,據吳辰昨日送過來的邸報,一切都正常。


    營建鹽池,吸引了當地近三萬人前去動工。


    預計在來年開春之後,我們就能自行供給食鹽。同時,吳辰還準備以鹽池為依托,加大營建力度。他呈報條程說,預計可在三年之內,為鹽池地區增加五萬至八萬人口……一應計劃,都在這裏。”


    蕭何說著,將一卷公文,擺放在劉闞麵前。


    劉闞還是沒有說話,沉思不語。


    “這第三件時,依照新推行了戶籍法,各地已逐漸開始梳理。


    不過先前還有些阻力,但數日之前,鍾離將軍借機清洗雁門郡鄉紳豪族,九原各地的大戶都紛紛改變了態度。依照新法統計,目前已梳理出七十八萬人口。其中尚未計算雲中郡和雁門郡人口,如果加起來,三郡人口當在二十七萬至三十萬戶之間,約一百五十萬人口。”


    “哦?”


    劉闞抬起頭來,頗有些詫異。


    原以為梳理出一百萬人口就是了不得了,沒想到……


    他微微一笑,“依我看,這壓力往往能成動力。北疆士紳豪族,卻忒少了些壓力,應再重些才是。”


    說完,他把公文放在一旁。


    “蕭先生,說完了喜事,應該說壞消息了!”


    蕭何臉色微微一變,頗有些不好意思。


    他猶豫了一下,取出一封書信,遞給了劉闞。


    “君侯,驪丘走了!”


    “哦?”


    “驪丘接到君侯書信之後,當晚就找到了我。


    他說,他不恨君侯。蓋聶之事,與君侯並無幹係。但是君侯所說的俠義,他不甚明白,也不理解。所以想要出去走走,看看,設法弄明白君侯所說的俠之大者,真正的含義。不過臨走之時,他請求君侯放過蓋聶……我當時考慮之下,就寫了一封書信,讓他自己去雁門郡。


    可沒想到……


    按照驪丘的腳程,他現在應該已經到雁門了吧。”


    劉闞這心裏麵,還是感覺到一些失落。


    驪丘還是走了,去選擇他自己的俠義之路了!雖然早就有這個準備,可劉闞還是希望驪丘能留下來。畢竟,這驪丘人不錯,當初劉闞把他從烏氏堡裏帶出來的時候,卻沒想到,竟會有這麽一天。


    “算了,走就走了吧……”


    劉闞想了想,又說:“你立刻派人前往雁門郡,告訴鍾離,莫要阻攔蓋聶師徒,讓他們走吧。”


    失去一臂的蓋聶,已不足為慮。


    劉闞也不想去趕盡殺絕,也懶得再去計較。


    他麵前,有太多的事情等著處理……有的能處理,可有的,卻不知該如何處理。


    送走了蕭何等人之後,劉闞一個人坐在書房裏,從一個竹筒裏,取出一卷公文,展開來鋪在書案上。


    公文是秦同密轉過來,裏麵詳細的記述了,關於劉巨進來的動向。


    沒錯,正是劉巨!


    其實早在兩個月前,劉闞還在廣武城的時候,就接到了一封秘傳書信。


    信中報告:劉巨在某一天,遇到了一個人。


    看行裝,不是本地人,和劉巨在一起說了很長時間的話。後來分手後,劉巨就變得滿懷心事。


    據黑衣衛查訪,那個人在朐衍城裏,買了一所小宅子,做一些販賣的營生。


    根據戶籍所調查,此人名叫張成,是城父人。


    這原本隻是一樁不經意的事情,若放在別人身上,也算不得什麽。他鄉遇故知嘛,是一件好事。可事情放在劉巨身上,就不一般了。黑衣衛也不知道劉巨的來曆,所以一開始沒在意。


    但是後來,他們發現劉巨和張成見麵頻繁。


    這就引起了黑衣衛的關注。


    再後來,劉闞得到了消息,命人轉交公叔繚來處理。當時公叔繚的身體還算不錯,所以很容易就發現了其中的一些問題,隨後讓黑衣衛,加強了對劉巨張成兩人的監視,並記錄其言行。


    二月十七日,巨與成相見。


    二月二十一日,成登門,巨未現身。


    二月二十五日,成托書信於巨,未幾,離。


    三月一日,巨出西門,與成偶遇……


    三月十七日,巨、成於杭金山溪口相會,未幾,爭執,巨離……


    劉闞閉上了眼睛,將公文放在一邊。


    劉巨的底細,他再清楚不過。這世上,知曉劉巨底細的人不多,王姬、闞夫人、蒯徹、程邈還有灌嬰。除此之外,若說還有知道劉巨底細的人,恐怕就是張良了吧。張良出於城父,張成是城父人……這其中的關係,自無需再去解釋。那麽張成出現在這裏,隻說明一個問題。


    張良,認出了劉巨!


    劉闞不知道該如何處置這件事情。


    對劉巨,他的確是懷有戒心,但不可否認,他對劉巨也同樣懷有兄弟之情。當初他在樓倉,和項羽交鋒時,被暗箭所傷,劉巨二話不說,抄起家夥就要為他報仇,這已說明了一切。


    但真正的考驗,現在才到來。


    劉巨會如何選擇呢?


    劉闞,還真的捉摸不透。如果換做別人,他可以猜出個端倪來;可是劉巨不一樣,他憨直歸憨直,可心思也不是沒有。有的時候,越是老實人,也就越是不容易猜測出他們的心思。


    書房門,篤篤篤被人敲響。


    劉闞抬頭道:“進來吧!”


    呂嬃,捧著一個食盤,放著一鼎羊湯,走了進來。


    “阿闞,你晚飯時沒去給娘問安,娘知道你要做大事,所以不讓打攪你,給你準備了些吃的。”


    她把食盤放在劉闞麵前,然後在一旁坐下。


    劉闞快一天沒吃東西,可是肚子一點也不餓,濃香四溢的肉湯,也提不起他的食欲。隻是輕輕的‘恩’了一聲,心不在焉的拿起了餐具。呂嬃看著劉闞的模樣,忍不住輕歎一聲。


    “你是這般,大哥也是這般,怎麽都好像有心事一樣。”


    劉闞一怔,扭頭看著呂嬃問道:“大哥怎麽了?”


    “平常挺能吃的,可最近一段時間,好像有什麽心思。嫂嫂說,他現在經常是半夜裏起身,在院子裏長籲短歎。今天晚飯的時候,他和你一樣,也是心神不定的……娘問他,他也不說。”


    他應該心神不定,恐怕此刻,劉巨也正在煩惱中吧!


    劉闞點了點頭,“嬃兒,你這幾天多陪陪娘,先生那邊的事情,讓薄兒和戚女負責照顧著就好。


    另外……你替我多留意一下嫂嫂那邊的情況。”


    呂嬃先是一怔,驀地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


    她是個聰明的女子,劉闞這話裏有話,她又如何能聽不出含義。不由得睜大了眼睛,看著劉闞。


    劉闞拍了拍她的香肩,“我們從沛縣走到今天這一步,都不容易。


    越是這樣,我們就要越發的小心和警惕才是。我沒有別的意思,大哥他……會做出正確選擇。”


    “選擇?”


    呂嬃輕聲問道:“大哥要選擇什麽?阿闞,你是不是在瞞著我事情?”


    “這件事以後再說吧。”


    劉闞這話音還沒落下來,屋外長廊上,傳來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


    緊跟著,房門砰的的被人推開,劉巨那猶如老羆般的身形,出現在了房門口,把門堵得嚴嚴實實。這許多日沒見,劉巨看上去,似乎消瘦了,很憔悴,精神上也顯得一種萎靡之氣。


    “闞,我有事情要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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