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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早未久,盛夏的陽光已穿過湘妃竹花窗以及窗後的亳州輕容紗幕,散散碎碎的點點光斑朦朧的照在剛剛梳洗罷的沈思思臉上。


    斜倚著梳台,慵懶坐在錦凳上的沈思思對此恍若不覺,心裏隻覺一陣陣兒空落落的提不起精神。


    自從上個月大花魁車被如意樓來人駕走之後,除了唯一牽掛的那件事之外,沈思思就一直是這副萬事提不起精神的模樣了。似乎如意樓那些人駕走的不僅是一輛香車,就連她這位舊花魁的心魂也一並帶走了。


    打雙陸,沒意思!


    蕩秋千,沒意思!


    鬥草、琵琶、戴上覆紗胡帽去逛熱鬧的北市……


    沒意思


    沒意思


    沒意思啊!


    看到主子這般模樣,剛剛走到門口的丫鬟玉珠逡巡遲疑起來。


    沈思思猛然坐起了身子,“可是那事有消息了?”


    玉珠低垂的頭搖了搖


    失望啊,這已是這些日子裏不知第幾次的失望了。沈思思開口說話也是懶懶的沒了半點精神活力,“有什麽事?說”


    “有一位遠道而來的少年公子想要請見……不知……”


    沈思思抬頭看了看窗外的太陽。


    這辰光怕是群玉樓才剛剛開門吧,剛剛開門這少年公子就到了,莫不是一早就等在外麵的?


    倒難得了他這一片心!


    “請進來吧”,沈思思擺了擺手,身子卻是沒動,既沒有再添盛妝,也沒有換上舞裙。


    真是……提不起精神哪!


    便這樣素裝見見,與他說幾句話,酬慰一番心意也就罷了。


    不多一會兒的功夫,門外有腳步聲響起。


    因著沈思思的心情,近來這間華美的香閨裏一直沉澱著一股濃濃的懶散氣息。但當那位少年公子邁步走進來時,香閨裏就像湧進了一道清新勁健的春風。


    就連門口那隻一直懶洋洋趴著的碧眼波斯貓都感覺到了,激靈靈翻身而起,跑到少年公子身前不遠處蹲下來,邊用舌頭舔弄著毛茸茸的尾巴,邊好奇的看著少年。


    前大花魁沈思思可謂閱人無數,此刻卻也眼神微微一亮。


    好一個風流少年!


    月白色的道衣清清爽爽。俊挺的臉上並不曾像神都其他那些少年們一樣敷粉簪花,卻勝在幹幹淨淨,尤其是在清晨這個時刻看來,益發顯得清朗了。還有他那笑起來的樣子……真是像極了……對,就是初夏的陽光。


    幹淨清爽,活力青春……看著這少年,沈思思的身子坐正了些,精神似乎也好了一點兒。


    那少年見禮後,便擇了沈思思對麵稍遠處的一張胡凳坐下。


    見他如此,沈思思對他的好感又多了幾分。往日裏來訪的男子們總是盡力的要往她身邊靠,坐的多近都不甘心,甫一見麵就黏糊的煩人。像少年這樣子的真是鳳毛麟角,何況……他的眼神還那麽清澈幹淨。


    “敢問公子名諱,從何而來?”,沈思思邊吩咐玉珠奉茶,邊隨口問著,唇邊已有了微微的笑容。


    適才要見一見這人,看來還算個不錯的決定。想來,今天上午的日子當不會那麽無趣難熬了。


    “唐鬆,自如意樓而來”


    唐鬆話剛說完,便聽“啪”的一聲脆響,卻是那丫鬟玉珠沒拿穩手中的茶甌,摔在地上片片粉碎。


    如意樓,如意娘!


    如意樓上如意娘!


    滾熱的茶水在地上飛濺出去,粉團團的碧眼波斯貓“喵嗚”聲中飛快的逃了。


    沈思思剛剛好了一點的心情全沒了,臉色也變了,“噢,卻沒想到,公子如此早行竟是為羞辱奴奴而來”


    唐鬆從胡凳上站起身,取出袖中的汗巾走到玉珠身前蹲了下來。


    在沈思思的注視下,在玉珠詫異到極點的目光中,唐鬆自自然然的拉過小丫鬟的手,用月白的汗巾包裹住了玉珠被瓦甌碎塊劃破的手指。


    “流血了,小心別再沾著水,我來吧”,向玉珠溫煦的一笑後,唐鬆邊收撿著地上瓦甌的碎片,邊淺笑著道:“前日、昨日兩天的時間裏,我在如意樓枯坐了十個時辰,喝淡了十三甌庵茶,終無緣一睹如意娘之風華。若說羞辱,我又有什麽資格羞辱思思姑娘”


    直到唐鬆話說完,玉珠才似驚醒過來般猛然從地上站起,看了看手指上裹著的那方清清爽爽的汗巾,又偷眼瞥了瞥沈思思,臉上團團的起了一暈泅紅。


    這唐鬆自進香閨以來,既沒有外地士子初見沈思思時的拘謹,也沒有神都風流少年的浪蕩放縱,就那麽月白風清,淡淡爽爽的,但這屋子裏的氣氛卻莫名其妙的便被他主導了。


    能做花魁的畢竟不是簡單人物,此刻沈思思那提不起精神的慵懶已徹底消失無蹤,實實在在的對這少年起了興趣。


    向玉珠擺擺手後,沈思思開口道:“那公子是為何而來?”


    “為大花魁而來”,撿盡了地上瓦甌的碎片,唐鬆站起身來迎住沈思思探究的目光輕聲道:“你的大花魁”


    言語輕淡,裏麵卻有著不容置疑的自信。


    沈思思的心猛然一跳,臉上卻是冷笑了,“公子怕是剛來洛陽吧,好大的口氣!”


    “思思姑娘麗質天成,歌喉婉媚,軟舞健舞無不精擅,更兼畫藝琵琶可稱興藝坊一時翹楚,十二歲甫一登台便名滿洛都,十四穩居鎮樓大娘子,五年前榮升大花魁”


    “而今思思姑娘芳華正盛,歌舞之技已臻巔峰,與那如意娘所差者……”


    “什麽?”,


    “歌詩,上好的歌詩”


    沈思思身子緊繃,語氣已是咄咄逼人了,“此事在興藝坊可謂是無人不知。你說出這些又有何用?未必你還能寫出比她所唱更好的新歌詩”


    在這個“新”字兒上,沈思思刻意加重了語氣。


    唐鬆依舊是一副月白風清的樣子,“若是不能,又何必要來?”


    沈思思笑了


    冷笑,“你可知如意娘的歌詩是誰所寫?”


    不等唐鬆回答,沈思思黯然神傷的一聲長歎,聲音裏又帶上了濃濃的倦怠,“罷了,我也累了,公子這便請回吧”


    正在這時,手上依舊裹著汗巾的玉珠端著漆器托盤走了進來,托盤裏一甌酒,一盞琉璃尊,還有一方純白勝雪的錦帕,帕子上整整齊齊的排列著八尾雕工精湛到極點的小冰魚。


    酒漿傾入琉璃樽中,那紅色澄澈到了極致,葡萄美酒夜光杯,果然是無雙佳配。


    唐鬆穿越來唐之後便好飲葡桃酒,隻是在此之前還從不曾見到過這般極品的,此時看到這酒色,忍不住輕讚了一句:“好酒”


    “這是經萬裏長途而來的波斯葡萄釀,自非河東葡萄釀可比”,沈思思懶懶的說了一句,一並瞥了玉珠一眼。


    玉珠低垂著頭,羞紅了臉。


    “謝過姑娘了”,唐鬆向玉珠含笑致謝後,鑷起兩尾冰魚投入琉璃樽中,對沈思思適才的逐客令隻若未聞。


    “你這少年……怎麽恁的無賴”


    炎炎暑日能喝上這樣一樽極品葡萄釀真是人生大快意事,唐鬆微微的晃動著琉璃樽,清清淡淡道:“如意娘一應歌詩皆出自當朝宋學士之手,可對?思思姑娘,就憑宋之問這三個字是嚇不死人的!”


    玉珠臉色急變。


    沈思思霍然而起,片刻後銀牙一咬,“來人,將筆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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