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五路口。


    農合營業廳樓上,穿著紅色毛線衫的女人坐在空曠大廳裏。


    麵前放著裝滿白菜的紅色塑料盆,正在往壇子裏裝醃菜。


    “裝完白菜,再醃些蘿卜條,小遠最愛吃了。”女人滿目溫柔。


    抬起手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發現壇子已經裝滿,“小雨,小雨。”


    身後正對兩扇門的獨戶打開,穿著牛仔褲,大紅毛衣的女孩走出來。


    “還記得,你說家是唯一的城堡,隨著稻香河流繼續奔跑……”


    女孩將門關上,音樂隨之中斷。


    “媽。”


    用專門撿來的大塊鵝卵石把泡菜壓實,蓋上罐帽,給邊緣倒水密封。


    王美芬直起佝僂的腰活動著肩膀,“壇子裝滿了,你去廚房再拿一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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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


    看了眼空蕩蕩的大廳,蕭雨走向右側三家連成一條線的廚房。


    廚房是農合用板材隔出來的,本來是辦公用的大樓,怎麽可能配有廚房。


    往裏推門,滋啦~


    “媽,門又卡住了。”


    “往上提一下再推。”


    抓著把手向上提,門順利打開。


    一字的廚房裏擺滿用具,左邊盡頭的櫃子裏,放著米麵油和瓶瓶罐罐。


    關上門找到門後的燈繩,用力一拉。


    哢噠~


    燈泡亮起昏黃的光澤。


    拉開櫃子最下麵的門,裏麵塞的滿滿當當,被各種雜物卡在中間的壇子。


    小雨有些無語的往外搬,等取出壇子,之前搬出來的被她一股腦胡亂塞進櫃子。


    “小雨,好了嗎?”


    “來了。”


    把壇子抱到媽媽身邊,小雨拍拍手往屋裏走。


    醋勺形狀的大廳,雖然沒風,可也一點都不暖和,還是屋裏的暖氣更舒服。


    王美芬看著表麵沾滿汙垢,麵粉和灰塵的壇子,表情裏滿是無奈的嫌棄。


    ‘不該指望她的,不該……’歎了口氣,王美芬起身要去刷壇子。


    頭頂的燈突然滅了,南北戶的門先後打開。


    “怎麽了?停電了嗎?”北戶的張東寶舉著手電問道。


    “大過年的,不會停電吧?”


    南戶的門也開了,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從黑暗裏傳來:“啊~搞什麽?”


    “小雨,你哥呢?”有人突然問道。


    “在屋裏呢!”蕭雨回應道。


    手電來回亂掃,張東寶突然道:“那個,不會是他又在搞什麽吧?”


    “不會吧?”


    王美芬的表情充滿不確定,“小遠,小遠。”


    獨戶的門打開,直筒牛仔褲,白T恤。


    留著和同齡人不符的毛寸發型的少年走了出來。


    08年,正是非主流盛行的年代。


    喇叭褲,奇形怪狀的服飾,偏分,遮著半張臉的劉海才是年輕人的風格。


    毛寸,老頭子才會留的發型!


    看著聚在門口的一群人,蕭遠好奇道:“怎麽了?”


    “蕭遠,你最近沒做什麽吧?”


    “蕭遠,你又搞實驗了?”


    “蕭遠……”


    眾人想起初中時期,他在天台做實驗,燒了整棟樓電箱的經曆。


    看著麵前的鄰居們,手電打在臉上。


    蕭遠用手擋著光,語氣無奈道:“不是我!”


    “真的?”


    眾人明顯不信,張碩一溜煙跑向三樓,其他人跟著向上跑去。


    從三樓來到天台,空蕩蕩的平台上隻有寒冬冷風。


    “真的沒有。”


    “哈,我就說不可能。”


    “沒事了,沒事了,我去問問營業部。”


    “是不是跳閘了?”


    走在最後,身材瘦弱,表情猥瑣的張翔拍了拍他的肩膀。


    “蕭遠,這是對天才的肯定,天才……”


    蕭遠表情古怪,心說‘我信你個鬼喲!’


    眾人散去,剛到門口的蕭遠看著漆黑的夜色,歎了口氣:“兩個月了啊!”


    兩個月前,本該在病床上等死的他。


    突然來到這個世界,獲得全新的生命。


    想起這些,直到今天還會有種虛幻的不真實感。


    就像活在虛假的夢境中,擔心某天醒來一切就恢複原狀。


    自己,還是那個躺在床上,等待生命終結的可憐蟲。


    “呼……”哈氣形成一道白霧。


    蕭遠安靜的站在天台邊,前身的記憶走馬觀花般在腦海閃過。


    超級學霸,智商230的超級天才。


    從小到大,無數家長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


    獎狀、獎杯拿到手軟,整麵牆都貼不下。


    參加過上百次大大小小各類競賽,省市級榮譽全部包攬。


    父母眼中的驕傲,炫耀的資本!


    妹妹心裏害怕,嘴上討厭的麵癱哥哥。


    孩子們羨慕、嫉妒的至高權力者,同齡人心裏的好學生,書呆子。


    老師、學校眼中的驕傲與資本……


    這份履曆就算是在蕭遠‘本人’看來,也驚的五體投地。


    按照原本的人生軌跡。


    剛結束兩年國外高校交流的他,應該保送入國家最高學府。


    以讓無數人驚歎的成績畢業,走入社會,邁向成功。


    誰又知道學神因積勞及用腦過度,在兩個月前的深夜裏猝死在書桌前。


    ‘蕭遠’就數那時來到這個世界。


    等他醒來,已是三天後在醫院裏,醫生正要為他下植物人的診斷書。


    “哥,媽叫你回家。”


    身後傳來一個不耐煩的女聲,令蕭遠如夢驚醒。


    回頭看去,和小雨有幾分相似,滿臉不情願的蕭晴就站在樓門口。


    “大晚上的,也不怕凍死。”小聲嘀咕著,蕭晴腳步歡快的向樓下跑去。


    她才不要陪著麵癱哥哥,在天台吹冷風。


    嘶~


    凍死人了!


    天台上,蕭遠抱著身子嘀咕“臥槽,好冷,別感冒了。”


    雙手環抱的搓了搓胳膊,蕭晴眼珠亂轉,怎樣才能避免零花錢被媽媽收走。


    每年,她和蕭雨的壓歲錢都會被沒收。


    “幫你們攢著”她都聽16年了,隻有蕭遠,可以自己保管壓歲錢。


    “切,不就是成績比我好嗎?”


    “我可是班級第三名,哪裏差了?”


    蕭晴滿臉不滿的嘀咕著,要是換做別人家,以她的成績肯定會被誇讚。


    可……


    頭頂有個蕭遠大魔王,什麽都是第一。


    從小到大參加的各種競賽,多到數都數不清,裝滿獎杯的紙箱塞滿床底。


    有這麽個親哥在,班級第三?


    那是什麽?


    考這麽差也好意思拿來炫耀……


    而且,他竟然拒絕清大和京大的保送名額。


    蕭晴單手扶額,“啊,真是瘋了!”


    不炫耀能死嗎?


    他肯定是故意的,這下自己和小雨在媽媽麵前更沒地位了。


    “魔鬼。”


    嘴裏嘀嘀咕咕念個不停,蕭晴推門走進家裏。


    靠門左手邊擺著櫃子,中間貼牆是沙發,緊挨著是一張布滿斑駁的書桌。


    旁邊放著一張單人床,是蕭遠睡覺的地方。


    沙發前麵是茶幾,隔著一人的位置放著的是蜂窩煤火爐。


    白鐵皮煙筒,向上快要貼到天花板,沿著沙發和書桌中間的位置。


    從玻璃上麵劃好的圓孔塞出去,將煤煙排到屋外。


    對麵貼牆的電視櫃滿身斑斕,上麵放著台大屁股電視,右手盡頭是通往套間的門。


    那是王美芬、蕭晴和蕭雨的房間。


    兩房拚成的套間,加上外麵堆滿各種東西的廚房,就是他們生活的地方。


    “你哥呢?”


    王美芬正在茶幾上給蘿卜條濾水。


    醃蘿卜前,要先把裏麵的水分全部捏出來,這樣醃菜才能放的夠久。


    “在天台發呆呢!”


    蕭晴坐下,雙手撐著沙發,兩條腿一蕩一蕩的向前踢著。


    “別踢腿。”王美芬橫了一眼。


    蕭晴撇撇嘴,繼續看電視,“周董太帥了!”


    從套間裏出來的蕭雨冷著臉,聽到她這麽說,冷眉嘲笑。


    “功課做好了嗎?也好意思看電視。”


    “蕭雨,你能別那麽討厭嗎?”


    “第三……好意思?”


    “你不就是個第二名?很了不起嗎?”


    “哥從小到大,除了第一就沒得過別的名次,你也想追上他?”


    “年級第二,你那是班級第三,能一樣嗎?”王美芬插話道。


    “媽。”蕭晴不依的跺了跺腳。


    怎麽這樣?


    班級第三怎麽了,後麵還有五十多名呢!


    “本來就是……好了好了,下次不說了。”


    被姐姐嘲諷的蕭雨表情沉默,站在原地堅定道:“期末考,我一定是年級第一。”


    她將哥哥蕭遠視作目標,年級第二可不是她想要的。


    下一次,她一定會得第一。


    從天台下來的蕭遠,撞上拿著手電要出門的何瑜,“何瑜姐,現在出去嗎?”


    “是蕭遠啊!”


    套上嶄新的阿迪羽絨服,何瑜笑著說道:“朋友到樓下給我送東西,我去拿。”


    “衣服很漂亮,新年快樂。”


    “你也是,新年好。”


    越過蕭遠向樓梯走去的何瑜突然停下,退了幾步站在他身邊,轉頭道:“別總想著學習,出去玩玩吧!”


    靦腆點頭,蕭遠麵向她說:“好。”


    “走了。”拍拍他的肩膀以作鼓勵,何瑜快步跑向樓梯。


    “哦~偉大的學神大人出現了。”


    黑暗裏傳來古怪笑聲,下一秒,一張猥瑣的臉被手電從下方打亮。


    “學神大人,過年好啊!”


    蕭遠麵無表情,盯著他直看。


    張翔,對門北戶家的小兒子,跟蕭遠同班,妥妥的學渣一枚。


    學習狗屁不通,小聰明和肚子裏的壞水多到流都流不完。


    “切,你這也太沒意思了。”


    看他一點反應也沒有,張翔無聊的放下手電。


    “誒,你們看到我姐了嗎?”身後突兀響起的聲音,嚇了張翔一跳。


    跳著轉身將燈光打向前端,看清是何澤。


    張翔拍著胸脯喊道:“臥槽,被你嚇死了。”


    何澤用手指搓了搓鼻子,看向蕭遠:“看見我姐了嗎?”


    “剛下去了。”


    蕭遠向著樓梯間的方向指了指,他是對門南戶家的小兒子,何瑜的親弟弟。


    也跟蕭遠在同一個班,單以成績來講是學霸沒錯了。


    “何澤,何瑜姐是在談戀愛嗎?”張翔的表情再次猥瑣。


    五官本來就長的緊張,再故意壞笑的湊在一起!


    “不知道。”


    何澤冷著臉,無所謂的搓了搓鼻子。


    小時候得了鼻炎,家裏以為是吃住的積食,也沒在意。


    拖了好幾年才知道去治!


    從那時起他就有用手搓鼻頭的毛病,治好也沒改掉這個習慣。


    “張曉呢?”


    何澤扭頭看了一圈,沒見著人。


    來到上三樓的樓梯前,對著上麵喊道:“張曉,張曉……”


    空曠的大廳讓聲音回蕩不停。


    不一會,樓上就傳來急促的奔跑。


    “來了來了。”


    比所有人都高一頭,身板壯的像頭牛的張曉跳下台階。


    “怎麽樣?這身,帥吧?”張曉抖了抖衣服。


    發現張翔拿著手電筒亂照,麵帶威脅的抓住他的手說:“找死呢,給我好好照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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