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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一章欽差大人到


    “鐺鐺鐺鐺鐺鐺!”張大少爺走向粥棚的時候,粥棚裏正好響起了施粥的銅鑼聲音。聽到這聲音,數以萬計的垂死災民紛紛掙紮著站起,拖著破爛的陶碗步履蹣跚的走向粥棚,走得慢的,就象是一具具的行屍走肉,仿佛一陣風就能把他們吹倒,走得快的,踉踉蹌蹌,跌跌撞撞,一步三趔趄,漸漸匯成十條長隊,排列向散發著古怪酸味的粥棚。張大少爺使個眼色讓眾人散開,單獨領著張清韻和陳劍煌率先走了過去。


    粥棚很大,幾十口的大鐵鍋在草棚裏依次排開,可同時發放賑糧的僅有十個灶台,而在粥棚之外,有兩百多名荷刀持槍的滋陽本地守軍士兵維持次序,但動作神態懶散,一看就不象是長期經過訓練的模樣。為了避免引起懷疑,張大少爺把張清韻和陳劍煌留在二十步外,自己背著手單獨溜達過去,悄悄探視施粥情況——和災民們說的一樣,幾十口大鐵鍋子裏煮的全是灰黃色的麥殼碎屑(麩子)和灰白色的米糠,聞上去又酸又貴,也不知道是不是從牲口棚裏淘換出來的——就這,米糠麩皮粥都還是又清又稀,可以照見人的衣冠。


    張大少爺強忍怒火,又去看觀察夥夫發放賑糧的情況,卻見那些肥頭大耳的夥夫手裏拿的全是帶有缺口的木勺,每個災民一勺所謂的粥,還不夠裝滿一個破碗。就這,那些夥夫還在不停的罵罵咧咧,“賊廝鳥,嚎什麽嚎?養了你們兩個多月了,居然還厚著臉皮不走,養你們一輩子啊?”“狗娘養的,嫌少別吃,餓死你全家!”“臭老太婆,滾遠點,隻有一勺,多了沒有!”還有一個最胖也最矮的夥夫伸手去摸上來領粥的青年女子,淫笑說道:“長得不錯嘛,配刀爺睡一個晚上,保管你今天晚上吃飽!”說著,那胖子竟然還公然在那青年女子胸口捏了幾把。


    “哈哈哈哈……!”幾十個夥夫一起淫笑起來,“刀頭,你那個活兒那麽短,玩也是白玩,還是給我們兄弟玩吧。”那瘦得可憐的青年女子滿臉通紅,幾乎是逃一般跑開,走得急了又腳步不穩,一下子就摔在地上,把手裏的破碗摔得粉碎,那刀頭瘋狂淫笑,大聲叫道:“別怕,摔了不要緊,多配刀爺一個晚上,刀爺賞你一個破碗。”


    看到這裏,張大少爺怒火中燒,正要上去掀翻鐵鍋,城門口卻響起了聲音,“五王子到,太爺到。”張大少爺扭頭一看,卻見城門中一群衙役簇擁著兩人大搖大擺的走了出來,打頭兩人一個身穿胸前綴有鸂鶒補子的七品官服,想來就是滋陽縣令楊炳禦,另一個青年男子年齡和張大少爺相當,滿臉的酒色之氣,穿的卻是親王或者王子才能穿的朱紅長泡。張大少爺心中好奇,又暫時忍耐退到一邊,觀察楊炳禦與那青年男子下一步的動作。


    看到楊炳禦到來,幾十個夥夫一起扔下木勺,衝到楊炳禦與那青年男子麵前客體,雜七雜八的叫道:“見過太尊,見過五王子。”楊炳禦揮手讓那些夥夫起來,先問了一下施粥情況,又向那被稱為五王子的青年男子做了一個尊敬的手勢,大模大樣的說道:“你們聽好了,五王子身邊缺人,打算從這些災民裏挑十個閨女進王府侍侯,你們去把災民隊伍裏的黃花閨女都叫出來,請五王子親自挑選。”


    “遵命。”幾十個夥夫欣喜若狂,一起衝到災民隊伍旁邊大叫,“你們都聽好了,魯王府要在你們中間挑十個丫鬟,你們中間沒有出嫁的黃花閨女,都站出來!”那個胖子刀頭叫得最為大聲,“姑娘們,你們發達的機會來了,快站出來,要是被五王子看中了,你們一家都可以吃香喝辣的了。”


    可惜不管他們怎麽大喊,死氣沉沉的災民隊伍裏還是無人動彈,幾乎每一個女子都低下頭,似乎都很害怕一般。見此情景,那五王子不免大為掃興,喝道:“繼續施粥,本王子自己挑選。”說著,那五王子領著幾個隨從走到災民隊伍旁邊,逐個逐個的親自挑選起來。看到這裏,張大少爺心生一計,趕緊溜達回張清韻和陳劍煌身邊,在滿麵怒容的張清韻耳邊輕聲嘀咕起來……


    “做夢,我不去!”張清韻白了張大少爺一眼,一口拒絕了張大少爺的要求。張大少爺嘻嘻一笑,又在張清韻圓潤的耳邊輕聲說道:“清韻妹子,做哥哥的求你了,你要是不幫我拿到把柄,我就算弄掉了楊炳禦,換了其他的官來,這裏的災民也未必有好日子過。”張清韻紅著臉躊躇半天,最終還是把布包著的尚方寶劍塞給張大少爺,又擦去臉上的灰塵,解開藏在軟帽裏的發簪,這才大步衝向粥棚鍋台。


    “站住,幹什麽的?”守衛粥棚的士兵攔住張清韻,張清韻理都不理他,直接衝到灶台旁邊,抓鍋沿奮力一掀,大鐵鍋裏剩下的小半鍋麩皮立即灑得到處都是,燙得鍋台背後的夥夫哇哇大叫。這麽一來,粥棚旁邊的兩百多個士兵起衝上,紛紛舉起刀槍包圍張清韻,那邊滋陽縣令楊炳禦和那五王子也衝了過來,楊炳禦大怒喝道:“大膽刁民,竟然敢在粥棚搗亂?來人啊,給我拿下!”


    “住手!”張清韻先是尖聲大叫一聲,喝住周圍士兵,又指著鐵鍋脆聲大叫道:“粥?這是粥嗎?豬食也比這個強!你這個狗官,朝廷讓你開倉放糧,又從江南給你調來糧食放賑,你卻拿這些豬都不吃的東西給災民吃,官倉裏的糧食那裏去了?江南送來的糧食那裏去了?”


    “反了!反了!”楊炳禦當眾被人戳疼傷疤,頓時暴跳如雷,又蹦又跳的大叫道:“拿下!拿下!給本官拿下!抓到衙門裏,本官要親自審問這個妖言惑眾的刁民!”


    “慢著!”正如張大少爺所料,那滿臉酒色之氣的五王子果然站了出來,先是喝住滋陽縣的衙役士兵,又上下打量張清韻一通,忽然喝道:“挑去他的帽子!”


    “啊!”尖叫聲中,張清韻頭上的軟帽被槍尖一挑,應聲而落,滿頭的青絲也飄然灑落,配合上張清韻那張清秀得讓人心動的俏麗臉龐,那怕是瞎子都能認出她是女兒身了。看到這裏,滿場又是一陣轟動,不少人脫口叫道:“真漂亮!”那五王子則哈哈大笑,“果然是個娘們,長得還真不賴!”


    “你……你想幹什麽?”張清韻雙手護胸,裝出一副驚恐的模樣向那五王子問道。那五王子淫邪一笑,說道:“幹什麽?當然是幹你了!來人啊,把這個搗亂放賑的娘們給我抓進城裏去,本小王子要和楊大人一起審問她!”


    “你敢!你知道我爹是誰不?”張清韻尖聲大叫。那五王子則迫不及待的衝上去抓住張清韻的袖子,淫笑道:“我管你爹是誰,把我服侍得好了,我說不定還叫他一聲嶽父。”誰著,那五王子拉著張清韻的袖子就要把她拖走,張清韻乘機大叫道:“非禮了!欽差大人,有人非禮我啊!欽差大人,救命啊!”


    “欽差大人?那個欽差大人?”那五王子和楊炳禦都是一楞。就在此時,陳劍煌率領二十來個東廠番役一起大吼,“欽差大人到——!”


    長喝聲中,張大少爺抖開布包,露出明黃劍穗的尚方寶劍捧在懷中,手捧欽差大印的張石頭和宋獻策護衛左右,在陳劍煌等東廠番役的簇擁中大步走向粥棚。而張清韻也乘著那五王子發愣的機會,掙脫他的魔爪衝向張大少爺,藏到張大少爺背後尖聲叫道:“張大哥,有淫賊非禮我!抓他,快抓他!”


    “大膽楊炳禦,見到本欽差,為何不跪?”張大少爺板著臉向楊炳禦喝道。楊炳禦這才如初夢醒,趕緊率領在場衙役士兵雙膝跪下,向張大少爺磕頭行禮,自報官職名號,旁邊的災民也是呼啦啦跪下一大片。那五王子則呆立原地,搞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張大少爺也不客氣,直接向他喝道:“你是何人?見到尚方寶劍,為何不跪?”


    “微臣世封兗州魯肅王朱壽鏞第五子朱以海,叩見欽差大人。”那五王子勉強跪下,聲音卻甚是傲慢。張大少爺大怒喝道:“朱以海,楊炳禦,你們好大的膽子,一個身為王侯之子,卻公然強搶民女;一個助紂為虐,卻克扣貪墨賑災糧食,致使災民餓死無數!你們知罪嗎?”


    “胡說八道,我搶什麽民女了?再說了,你是個什麽欽差,叫什麽名字?”朱以海傲慢的反問道。張大少爺更加傲慢的答道:“本官乃是奉旨出使江南籌款賑災並監督賑糧發放的欽差大臣,姓張名好古,皇上聖旨,山東大小官員一應聽命!來人啊,把這個調戲強搶民女的不法皇親拿下!”


    “誰敢?你們知道我是誰?敢拿我!”朱以海一下子就跳了起來,大吼大叫。隻可惜張大少爺早就對東廠番役打個招呼,說是出什麽事自己一力承擔,所以陳劍煌毫不遲疑的一揮手,四個東廠番役立即一起擁上,三下兩下就把朱以海製服,拖到一邊按了跪下。朱以海更是大怒,衝著自己的隨從大叫道:“你們這些賊廝鳥,還楞著幹什麽?還不去給我父王送信,請他來收拾這個張好古!”


    朱以海的隨從應聲而去,有恃無恐的張大少爺卻毫不理會,隻是嗆啷一聲拔出尚方寶劍,用雪亮的劍尖挑起滋陽縣令楊炳禦的下巴,厲聲喝道:“楊炳禦,本官問你,朝廷命令你開倉放糧,為什麽災民從頭至尾沒有見到一顆糧食,吃的都是米糠麩皮?還有,本官從江南給滋陽送來的賑災糧食,到那裏去了?”


    楊炳禦全身顫抖,半個字都說不出來,張大少爺大怒,又喝道:“說,賑災的糧食那裏去了?”楊炳禦還是不說話,隻是盼著救星魯王朱壽鏞趕快過來解圍。張大少爺怒極反笑,獰笑說道:“好,不說是吧?沒關係,本官這次帶來的侍衛全是東廠的刑訊好手,不怕你不開口!來人啊,給我摘去滋陽縣令楊炳禦的烏紗帽,剝去官服!”


    “我是朝廷命官,你無權處置我!”楊炳禦終於大叫起來。張大少爺獰笑說道:“不好意思,你雖然是朝廷命官、七品縣令——可九千歲奏請、皇上恩賜,山東官員三品以下者——對了,還包括三品,本官都有先斬後奏之權!動手!”


    “得令!”四個如狼似虎的東廠番役一起衝上,眨眼之間就把楊炳禦的官帽和官服扒掉,重新按到張大少爺麵前跪下。而張大少爺收起尚方寶劍,上前一步一把揪起楊炳禦的頭發,盯著他的瘦臉獰笑說道:“本欽差給你最後一個機會,現在交代的話,免受皮肉之苦,否則的話,本官就不客氣了。”


    楊炳禦還是不說話,眼神中除了恐懼之外,還保持著一點希望——希望魯王朱壽鏞能夠盡快趕來。張大少爺一笑,轉向陳劍煌說道:“陳二哥,我常聽錦衣衛的弟兄說,你不僅是錦衣衛十三太保的老幺,還有一個絕技是讓死人開口說蠻語,今天可要見識一下你的手段了。”


    陳劍煌活動手指關節,獰笑答道:“欽差大人放心,三柱香時間內,我保管讓他把小老婆穿什麽肚兜都招出來!”而楊炳禦差點沒嚇出尿來,大吼大叫道:“我是朝廷命官,你不能對我用刑!不能對我用刑!”


    “你這個朝廷命官的烏紗帽,早就被本官給摘了,現在不是了。至於能不能對你用刑,這可不由你說了算。”張大少爺獰笑兩句,又轉向跪在旁邊的滋陽災民,大聲叫道:“山東的父老鄉親們,俺張好古身為你們的同鄉,今天來這裏為你們主持公道,審問這個貪墨了你們救命口糧的贓官——你們說,俺該不該對他用刑?”


    “該——!”無數災民憤怒的大吼起來。張好古點頭,向陳劍煌一揮手,陳劍煌立即獰笑著把手一攤,袖子裏立即飛出三根尖銳鋼針,陳劍煌合拳夾住,獰笑著一步步走向楊炳禦,口中念念有詞,“刺那幾個穴道呢?大椎、陶道、風池,好象不夠爽?頭維、下關、頰車,疼是夠疼,可口水淌得太多……。”


    “欽差大人!欽差大人!”就在這時候,遠處的官道上忽然衝煙滾滾,一大隊騎兵橫衝過來,為首幾人看到張大少爺懷裏捧的尚方寶劍,趕緊連滾帶爬的下馬,衝到張大少爺麵前雙膝跪下,磕頭說道:“下官山東布政使熊文燦、按察副使黃袞、兗州知府孫朝肅、兗州千總王伯敬,叩見欽差大人。”


    “諸位大人請起,運糧船隊到濟寧了?”張大少爺斜著眼問道。熊文燦抱拳答道:“回欽差大人,運糧船隊兩個多時辰前到的濟寧,下官等聽聞欽差大人先到了滋陽查訪賑糧發放情況,擔心欽差大人安全,所以急忙趕來滋陽與欽差大人見麵。”


    “有勞諸位了。”張大少爺點頭,又喝問道:“兗州知府孫朝肅是誰?”身材清瘦的孫朝肅站了出來,抱拳答應。張大少爺哼道:“孫大人,你做得好知府啊,滋陽距離你的知府衙門不到四十裏,可滋陽縣令楊炳禦在這裏貪墨賑糧,你卻不加阻止糾正,你到底是裝做沒看到?還是收了楊炳禦的好處,和他共同貪墨?”


    孫朝肅擦把冷汗,紅著臉答道:“回稟欽差大人,下官不敢貪墨,山東巡撫命令下官調撥二千石糧食賑濟滋陽,下官沒敢克扣一斤一兩,全數運到了滋陽。下官還帶來了滋陽縣的回單,請欽差大人過目。”說著,孫朝肅從懷中掏出公文,雙手捧到張大少爺麵前。


    孫朝肅自己的官聲不錯,可是他實在不敢得罪有魯王撐腰的楊炳禦,所以對楊炳禦所作所為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更不敢克扣發放給滋陽楊炳禦的賑災糧食——也僥幸因為如此,在得知張大少爺到了滋陽微服私訪之後,孫朝肅雖然天旋地轉心知不妙,卻也不用擔心人頭落地——當然了,張大少爺如果去了兗州的其他縣城微服私訪,調查他有沒有克扣賑糧,他恐怕當場就得跳運河自殺了。而張大少爺查看回單無誤後,果然哼道:“算你聰明,不過你禦下不嚴,治地內出了這麽大的貪墨案件,你卻毫無知覺,也不上奏朝廷,回去等著聽參吧!”


    “多謝欽差大人。”孫朝肅又檫了一把冷汗,慶幸這次僥幸保住了腦袋。但又在這個時候,滋陽縣城裏忽然又衝出一支馬隊,為首一人大聲怒吼,“張好古,你好大的膽子,一個從六品的芝麻綠豆官,竟然敢抓孤的兒子!你今天不給孤一個交代,孤就要你好看!”


    聽到這聲音,被東廠番役按了跪著的朱興海馬上象打了雞血一樣,掙紮著大吼大叫起來,“父王,父王,快來救我啊!”滋陽縣令楊炳禦也是激動萬分,扯著嗓子大喊道:“王爺,救命啊!張好古,他要對下官用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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