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邊,海水仍未將那自海底而出的巨物腳印衝刷掉,腳印一路向前延伸,所到之處樹木倒伏,茂密的森林生生被它開辟出了一條全新的道路。


    羅耶根據腳印大小推測出了巨物的體型。


    巨人,還是巨像,亦或者是別的特殊的東西,他無從得知,風雨仍在繼續,他從昏迷中醒來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景象,雪怪早已消失。


    讓梅拉顫抖的浸染,回來了。


    羅耶手握小水母雕像,沉吟良久,他拿出一枚魔核——並非魔法師的他要使用雕像必須依靠道具。


    與雪怪抵達這裏的路上他便收到了路禹的消息,但是他卻沒想好該怎麽回複。


    羅耶很喜歡那個寧靜祥和的領地,盡管稍顯荒僻,但假以時日,路禹一定能將那裏打理成讓人向往之地,這一點他從不懷疑。


    但是…


    “路禹,我記得你曾對我說過,隻要學會放下,許多事都會有新的解。我知道你在提醒我什麽…過去,血脈,對這片土地過分的眷戀,隻要舍棄…”


    “我也想舍棄啊…”


    錘鍛身體,遍體鱗傷,稍微用力身體便撕裂般疼痛時,羅耶沒有流淚。


    行走梅拉,目睹了諸多人間慘劇,羅耶沒有流淚。


    意識到梭倫過往五百年都被一個竊國者掌握,先祖的榮光被一代代修飾掩蓋,他也沒有流淚。


    望著那條向著遠處延伸的巨物足跡,羅耶哭了出來。


    “果然我被詛咒了…被無論如何也舍棄掉的血脈給詛咒了…被這片養育我的土地詛咒了!”


    “你就當我是個笨蛋好了…我要去做先祖當初做過的事情,也許我永遠無法成為他們那樣偉大的人,但至少…我不能讓他們蒙羞!”


    “我的朋友,把門關上吧…雪怪釋放了浸染之靈,它回來了…時隔五百七十二年,又一次。”


    羅耶拿起刀,神情凝重,無比緊張地就要沿著巨物足跡追尋而去,但是一個突兀出現的身影卻讓他有些呆滯——濕漉漉的夏蕾姆靜靜地站在樹下,眼睛微微眯著,似睡非睡。


    “你似乎總有辦法找到我在哪…這次我明明把你丟下了。”


    “我是魔法師嘛,強大的雪怪先生對我在你身上留下的小把戲似乎不以為意,甚至特意留下了一些標記,方便我快速尋找到你。”


    羅耶捏了捏夏蕾姆的臉,讓她微眯的眼睛吃痛睜開。


    “知道發生什麽了嗎?”


    “路上見到了一些不太美妙的東西,大概猜到了…”


    “他對我說,浸染之靈是毒藥也是解藥,能迫使梅拉各族再次團結,消弭爭端…我一度動搖了…你怎麽看?”


    夏蕾姆難得地露出了認真的表情,眉頭緊蹙的她說。


    “毒藥不毒死人,才能是解藥。現在的梅拉,真的還有能力阻止浸染嗎?”


    ……


    ……


    羅耶的信息抵達晨曦領不出意料讓路禹等人頭皮發麻。


    聚在璐璐房間裏商討的眾人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有些不知所措,他們建造晨曦領要躲避的是魔力潮洗牌,以及可能在魔力潮中誕生的奇異生命,這些雖然充滿了未知,但是危險程度尚在可以揣測,能接受的範圍。


    浸染之靈…這玩意是能平推整個梅拉的——至少五百七二年前是這樣。


    “須臾,下次你看點尋寶之類的書籍吧,這個預言看上去靠譜,對晨曦領幫助更大。”


    霧妖變成須臾的模樣,模仿著她翻書的姿勢叨咕著。


    須臾白了霧妖一眼,她哪知道自己心血來潮了解一下曆史,曆史就活過來攻擊自己。


    “時間真巧啊,魔力潮開始階段魔法十分不穩定,即便我們將所有的魔法陣開啟也存在忽然關閉的風險。”塞拉煩躁地踱著步。


    璐璐補充:“就算開了也必須做到完全龜縮不出,遠離魔法陣邊界,浸染的精神汙染魔法護盾可是起不到一絲一毫效果的。”


    “迄今為止沒有保護精神不受侵擾的魔法出現嗎?”路禹很好奇,既然有靈魂契約這種產物,那麽保護精神的手段也應該存在才對。


    璐璐無奈地解釋:“精法的知識一直以來都被學派所壟斷,而且研究拓展都十分緩慢,目前為止較為成熟的也僅僅隻是靈魂契約這一個產物。並且,這個產物也並非那些學派法師的成果,而是薩耶爾·盧卡米亞遺留下的,為數不多完整的知識構架。”


    路禹也回憶起來了,璐璐的精法也來自於薩耶爾的手冊。


    不僅如此,璐璐在煉藥爆炸中失去溝通能力,她保有的薩耶爾卷軸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薩耶爾本人十分精通精法,在這方麵他不僅碾壓了他所在的時代,也將碾壓延續到了如今,精法學派的魔法師們至今也隻是跟在薩耶爾的身後摸索著那些被他玩爛,卻沒有留下完整傳承的知識。


    璐璐和塞拉都抨擊過學派閉塞保守帶來的惡果,但沒有哪一次路禹感受如此真切。


    將知識壟斷並限定於圈子內交流,不願意於更多人分享,沒有被挑戰的危機感也就無需努力去精進改良。


    精進改良還要考慮新的知識自己是否能夠完美學會,並且跟上新流派的進度,如果其中誕生了新的學派還會對現有體係產生衝擊。


    靈魂契約太賺錢了,以至於精法相關學派光是在奴隸貿易後站台,便能得到海量的財富。


    能躺著賺錢,為什麽要站起來?


    路禹捂住臉,喃喃道:“果然哪個世界都一樣…”


    霧妖倒是心存僥幸:“我們比較偏僻,浸染應該到不了這裏吧…”


    塞拉的話無情的粉碎了霧妖的念頭:“上一次侵染之靈蔓延到了科德佐恩以東,豐沛群山以南,如今的四大國區域四分之三都有他們的蹤跡。當時碎金城仍在血族手中,他們正是因為浸染的緣故被迫進入了紅焰山脈深處。”


    “我有一個疑問。”


    聲音從窗外傳來,霍古碩大的眼睛透過窗口注視著屋內——身軀過於龐大的他隻能趴在房子外參與這次討論。


    “浸染,是什麽類型的生命?”


    塞拉和璐璐急忙回憶,路禹和須臾則在翻書。


    這是一個連回憶浸染之靈的巨作《輝煌敘事曲》都沒能徹底搞清的問題。


    每一個被浸染的生命都有能力浸染其他生命,看上去像是一種病毒,但每個感染體之間似乎都存在著聯係,看起來又像是擁有蜂群意識的特殊種族。


    難道被感染的人都在不經意間被奇異的種族寄生了?


    璐璐打斷了霍古的猜測,因為第一次戰爭期間就有教派解除了醫生們解剖的禁令,讓他們從收集來的浸染之靈屍體上搜尋“寄生物”,可最終一無所獲,事後的幾次解剖調查所得也是如此。


    霍古說:“我在其他大陸停留時從未聽聞過與浸染之靈相似的事物,這仿佛是梅拉大陸獨有之物…我不想說這聽上去像是世界意識送給梅拉的禮物,這顯得有些不尊重這片大地上的生靈,不過事實似乎如此。”


    “聽上去很神奇不是嗎,汙染思緒的力量能夠消失,並且是所有感染體同時消失,這就意味著他們彼此之間存在著必然的聯係,而這種聯係卻無法在軀體中尋找到…難不成我們遇到的是一群特殊的‘魂靈’?”


    霍古的調侃並不能搏房間中的眾人一笑,一個個麵色更加沉重。


    這個世界尚未出現過亡靈,魔力環境尚不足以支持一個人的意識與靈魂遠離自己的軀殼維係下去。


    黃昏城內高濃度魔力環境讓魔法充滿了可能,置身其中躲避衰朽數百年的克洛倫斯在輪回中利用分身殘害生靈,讓那些心有不甘,怨氣衝天的靈魂以不完整的意識碎片形式存續了下去,並且在之後被克洛倫斯的分身們製成了半成品人偶,最終在塞拉手中迎來了解脫。


    五百七二年前的梅拉顯然不具有媲美黃昏城的魔力,亡靈自然也不會誕生。


    浸染遠去數百年,早已經沒人再細究它究竟是何物,此刻要突然理出個頭緒,防患於未然,不免有些倉促。


    西格莉德看房間內氣氛有些壓抑,她拍了拍手,樂觀地說:“五百,差不多六百年前的怪物,哪怕重現世間破壞也很有限吧,要知道時代已經變了,如今的魔法師與武者都遠比當年要強大許多,魔法體係相較於當年不可同日而語,工匠們的技藝也有很大的進步。”


    塞拉、璐璐、路禹,以及須臾一齊轉過頭,注視著西格莉德。


    那眼神,充滿了關愛…


    “怎…怎麽了…我說的是事實吧?”


    路禹看了一眼須臾:“看來你也需要向須臾學習,多看點書了。”


    塞拉給西格莉德科普:“如果你認為浸染之靈隻有汙染精神的力量,並且覺得依靠高位階魔法師遠程轟炸便能解決麻煩,那就大錯特錯了”


    須臾快速把《輝煌敘事曲卷一》翻好,遞給西格莉德,並貼心的指出了該從哪段看起。


    霧妖好奇地貼了過去:“我看看啊…梅拉各地合作絞殺汙染源的行動取得顯著戰果的同時,勇士們也驚訝的發現,他們的傷亡在不經意間開始上升。”


    “一些明顯不可能擅長並使用魔法的感染體,竟能釋放出奇異的魔力波動,並在不久之後,以特殊的方式共鳴出‘魔法’。”


    “當那些五顏六色的光直墜陣中,許多人如夢初醒,並驚恐的意識到…啊?”霧妖直接變成了巨大的問號,“五階威力的魔法?”


    “開玩笑吧,沒有覺醒魔力的人怎麽可能用出魔法,就算用出了…那是五階,是五階啊!”西格莉德瞪大了眼睛,無法保持冷靜。


    路禹第一次讀到這些記載時也覺得天方夜譚,但是結合時間,他發現了一個細節。


    第一次浸染之靈災厄時間恰好在上一次魔力潮最末尾,所以書中也有學者推測,是魔力潮為這些感染體帶來了覺醒,感染體思緒被汙染,依靠著本能行動,感受到危險,自然而然會選擇反擊,魔法也就……


    聽上去很胡扯,但是這已經是這些研究浸染的學者最大努力以學術的角度,端正的,嚴謹的去解釋了。


    不過好在,這些神奇的共鳴魔法現象出現概率並不高,不過…上一次能夠共鳴五階,那麽這一次魔力潮,他們能偶然共鳴出幾階?


    而且,比當年強大真的就能阻擋浸染嗎?


    ……


    ……


    梭倫北境,藍盔城。


    領主一腳踹翻了跪在自己麵前的信使,破口大罵:“這就是你給我的答案,數量不明,敵人不明?什麽信息都探查不到,你們還回來做什麽,你們是信使,給我信息,我要信息!”


    領主站在城頭,指向一整隊城主衛隊消失的方向:“今晚天黑前我要知道是誰進犯梭倫,位置,先鋒軍數量,我不要聽到不明,如果再給我這樣的答案,也許審判庭會很樂意與你聊聊。”


    信使緊咬著牙,在城主的逼迫下他手忙腳亂爬起身,正要奪門而出去履行自己的職責。


    但他停住了。


    “領主大人,一整隊騎兵,十二位信使進入密林後蹤影全無,這足以說明我們要麵對的敵人空前強大…真的還要去送死嗎,應當將信息迅速傳遞給周邊城邦啊!”


    領主勃然大怒,他將杯子摔到了信使的頭上。


    “你在教我做事,你竟然教我做事!”


    “你不去,就該讓你兒子替你去了。”


    信使渾身一顫,他不敢再多說什麽,哆嗦著回到營地內,重新召集同伴,頭也不回的沒入了遠方的密林中。


    藍盔城主站在城頭,目送著信使,冷哼了一聲。


    求援?


    敵情不明,如果隻是誤會呢?倉促求援,他的麵子置之何處,以後貴族們相見,他豈不是成為其他貴族的笑柄?


    梭倫在北方隻有瞭望森精一個敵人,他不認為這群森精會想與強大的梭倫帝國一戰。


    他們輸不起!


    如果隻是想要趁亂劫殺怒火山脊附近的冒險者與商旅稍微補充一下內戰的軍需,那就讓他們去吧,屬於梭倫的信使被殺他們也該意識到事情嚴重性了,想必會在得手後自動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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