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嗎?”


    被羅耶話語震驚的艾爾蘭一點點回過了神,他沒有品味出羅耶對於這片土地上人民的悲憫,對於貴族愈發殘暴奴役驅馳子民的厭惡,更無法對羅耶的話有一點點的共鳴。


    艾爾蘭隻聽出了悖逆與反叛!


    “你是在詛咒梭倫,詛咒王室嗎?”


    “如果說出實情算是詛咒,那麽遠離羅德米爾,梭倫邊境的一個個城邦都在詛咒。”


    羅耶沒有停下,目睹了村莊被屠戮的他內心有什麽東西碎裂了。


    “艾爾蘭親王,你見過那些被束縛於土地上,用血和淚求溫飽,手臂大腿如樹精枝杈般纖細,皮肉隻有薄薄一層,貼在骨頭上的人嗎?”


    “你見過那些分明不是奴隸,但是卻被盤剝得必須將兒女賣給領主,自願成為奴隸,看著女兒與兒子受到領主摧殘還必須賠笑說‘老爺您做得好’的人嗎?”


    “你見過寧願逃入荒野與野獸魔物作伴,也不願意回到故鄉的人嗎?他們思鄉時便用樹葉為笛吹起哀愁的旋律,不是一個人的旋律,漫山遍野都在共鳴啊,甚至能讓野獸與魔物們退避!”


    “你看不見,你什麽都看不見!”羅耶戲謔地笑了起來,“你是高貴的親王,腳底下是無數無名者以血肉堆砌出的道路,自小開始你就不曾知道貧窮為何物,更不會缺衣少食。你不明白那些可憐的人為了一口吃的願意付出多少…他們從不敢違逆梭倫的意誌,相較於梭倫他們渺小如蟲子,卑微如塵土。如果能活下去,那些麵黃肌瘦,餓得兩眼昏花的人何至於叛亂?”


    “你在為奇維塔叛亂翻案嗎!”艾爾蘭親王大喝,“護衛,護衛!”


    門扉洞開,奇維塔領主帶著一眾侍從魚貫而入,他看著羅耶神情複雜。


    “羅耶閣下,適可而止吧,您應該把話留著跟陛下陳述…”


    羅耶看著這位白發蒼蒼的奇維塔領主,感激地笑了笑。


    雖然他不知道對方的名字,但是毫無疑問,老人在保護他。


    不過…晚了。


    這些壓抑的情感以及深藏心中許久的話語已經無法收回,見得太多的他自以為可以內斂克製。


    “救不了所有人,也沒辦法阻止…這不是以一人之力就能拯救的。”


    羅耶在審視了無數次自我之後,對於所見的一切隻剩下了深深的無力感。


    因此羅耶選擇了妥協,救助所有能見到的人是他對於先祖光輝的堅持。


    路禹稱讚他是純粹的冒險者時,羅耶錯愕而慚愧…他的純粹隻是妥協的產物。


    做不到先祖那般開辟新的時代,隻能以這種方式改變周圍的事物…羅耶覺得自己很無能。


    他何嚐不想遠離這片土地,忽略這片土地上所有正在發生的苦難,和路禹一樣痛痛快快地躲起來,任由洪水滔天。


    在路禹領地的那段時光他的內心無比平靜,行走在梅拉大陸如此之久,那是他第一次放下了所有煩惱與痛苦。


    “學學路禹吧,做個聰明人。”與路禹告別時,羅耶的內心深處這樣的聲音不斷地回蕩著,催促著他盡快返回那片讓他能夠放下一切,專注於自我的樂土。


    羅耶真的動搖了,他問夏蕾姆是否厭倦了旅行,想不想換一種生活方式。


    夏蕾姆依舊和從前一樣,這位從來不是他戀人,隻是默契搭檔的天才魔法師坦率地回答。


    “雖然璐璐緹斯不在了,但是那個叫咕嚕的魔法師我也很喜歡。”


    決定已經做出,隻差一些紀念性的瞬間,隻差與斷絕關係已久的長輩們真誠地道別…


    如果沒有遇到小泥巴,沒有看見倒下的一個個鬆鼠人…


    羅耶意識到了,他仍舊想要嚐試,哪怕會失敗…


    他從未嚐試過,相較於先祖,他一直在痛苦,卻不知道該如何破壞已經根深蒂固,盤踞在梭倫之上的“扭曲”。


    這是從輝煌時代結束後便根植於統治梭倫眾人心中的扭曲,如同瘋狂生長地藤蔓,死死地纏在了梭倫這根大樹上,與樹木搶奪養分,生長出散發出惡臭的腐朽之花。


    藤蔓愈發粗壯,大樹愈發萎靡,那些圍繞在腐朽之花旁飛舞的蠅蟲驅趕走了蝴蝶與蜜蜂,發出令人煩躁,厭惡的聲響。


    羅耶不再沉默,他必須高聲呐喊。


    那些積鬱心中許久的話語必須有人聽到,必須要讓人意識到梭倫這棵大樹正在走向滅亡!


    為此他願意放棄長久以來的謹慎與理智!


    然而…


    羅耶被魔法師們禮貌地請進了一處院落,六柱的敏感身份使得隻有皇帝才能評判羅耶是否褻瀆了王室與這個國家。


    羅耶早已預料到了這一切,坦然地接受了。


    被羅耶尖銳的話語刺得體無完膚,顏麵大失的艾爾蘭親王憤怒地要求奇維塔領主老拉裏對軟禁羅耶的院落進行魔法封禁。


    然而這個提議卻被老拉裏禮貌地回絕了:“殿下,這是我的領地。”


    “他褻瀆的是皇室,我有權要求加強軟禁封鎖的強度!”


    “恕我直言,殿下還沒資格處理這件事,六柱隻有陛下方能過問。”


    艾爾蘭怒視老拉裏,發現對方毫不退讓之後,一揮袖,氣衝衝地離開了。


    坐回椅子上,老拉裏長歎一聲,不知在感慨著什麽。


    院落中的羅耶很快便意識到這裏沒有魔法封禁,他猶豫著拿起小水母雕像,已經醞釀好的話語卻始終沒有發出,尷尬地笑了笑,便把雕像收了起來,轉而拿出卷軸呼喚出魔法信使給夏蕾姆報平安。


    早預料到有此下場,但是羅耶並不後悔。


    他不知道自己的話會不會傳出去,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聽到後心有所感…


    他也不知道梭倫的貴族們是人人皆知,人人不言,還是當真蠢笨如豬,短視狹隘。


    至少他邁出了這一步。


    事涉六柱,雖然老拉裏已經下令封鎖信息,但即便是領主宅邸也不是密不透風的,比方說…軟禁羅耶的院落沒有魔法封禁。


    很快,羅耶與艾爾蘭的衝突很快傳遍了整座奇維塔城,消息如長了翅膀,奇維塔地區的大小城邦都得知了當天夜裏的事情。


    一路上慢慢悠悠的梭倫皇帝狄維克在得知了消息之後緩緩合上了手中的書本。


    威嚴如雄獅的他喚來了黑鴞之首。


    “奇維塔布置完成了嗎?”


    黑鴞之首低下了頭,恭敬地回答:“所有準備已經完成,可以確保萬無一失。”


    狄維克點了點頭:“那麽…就開始吧。”


    “傳令下去,不再停留周邊城邦,加速,直達奇維塔。”


    “從現在開始,我要休息一陣子,不會再露麵,一切事宜…黑鴞代管。”


    說完,狄維克抱著書起身,隱入黑暗。


    ……


    ……


    路禹高興得無以複加,長期的努力換來了回報,小暗她終於吞下了手臂粗的匣子,盡管吞下之後整個水母都呆滯了,觸手也不再擺動,但是那都是小問題!


    在不進行改造的前提下,小暗已經完成了路禹的既定構思。


    再次被召喚出的光水母不敢再欺負小暗,路禹語氣嚴厲地提醒小暗在努力幫他完成一個偉大的構思…


    不能欺負小暗,光水母隻能纏著路禹不放,所有的觸手或捆在他的腰上,或扒拉著他的肩膀…路禹倒沒覺得這有什麽,隻要別追著可憐孩子小暗亂捶,那就是好事。


    近乎與小光合體的路禹引起了教皇塔大家的驚詫,唯獨璐璐心情愈發鬱悶…


    “啊,好想煉藥…”每每看到小光小暗這兩個水母,璐璐煉藥的念頭就異常強烈,但是這裏是教皇城,無論是路禹還是塞拉都禁止她做這種危險的事,對她很寵溺的兩人在這件事上出奇一致,並且態度強硬。


    路禹進入了召喚師神殿,許久未曾進入這裏的他這次是來尋求一些靈感。


    塞格羅果然泡著茶等待著他,這個裝逼犯依舊是那麽的風騷。


    “好久不見,這次又是為什麽而來?”


    “問你也問不出什麽,世界意識不準伱提供幫助不是嗎?”路禹說,“對了,歐爾庫斯有來過嗎?”


    之前路禹把進入召喚師神殿的方式告知了歐爾庫斯,隻要屠龍者願意幫助,他應該很容易就來到這裏。


    “來過了,而且現在就在。”


    路禹愣住了,他立刻站起身左顧右盼,白茫茫的四周根本沒有歐爾庫斯的影子。


    塞格羅站起來拍了拍手,邊拍邊說:“召喚師神殿自從召喚體係衰退之後就不太穩定了,祂也沒有刻意修複,所以有時候需要稍微操作一下才能讓進入者互相見麵。”


    說話間,歐爾庫斯的身影在石桌的那頭浮現。


    看著站在麵前的兩個人,捧著茶杯,顯然在和另一個“塞格羅”說話的歐爾庫斯把茶水全都噴了出來。


    路禹和塞格羅沒有被茶水弄濕,這裏的一切都是虛幻的。


    “你你你…你怎麽冒出來的!”


    “召喚師神殿的一點小問題,你也是老召喚學者了,見過召喚那麽多的漏洞,不該因為這點小小的問題驚訝,要淡定,要學會接受,理解這一切…”


    塞格羅的話很欠打,身為世界意識傳話筒的他保有著自我意識,也就是說…他生前也是這麽欠。


    “這可是重要的交流場所,我們召喚師本來就艱難,這也不是什麽積重難返的問題,不可以修複一下?”路禹決定爭取一下,雖然他不常來,可是那句話怎麽說來著…


    我可以不要,但你不能沒有?


    塞格羅抿了一口茶水:“據我所知,召喚師神殿衰敗之後,隻有你們兩人抵達了這裏…可不可以這麽認為,在召喚體係恢複正常時,先驅者也就隻有你們兩人?”


    “既然人數這麽少…那使用體驗什麽的,你們就將就一下吧,反正召喚物搜索這些重要的功能完好,跨空間意識聊天的功能可有可無…大不了每次出了故障,我努力幫你們調整一下?”


    “這是你的意思還是祂的意思?”歐爾庫斯問。


    路禹猜到歐爾庫斯進入召喚師神殿次數不多,對塞格羅不算太了解,解釋道:“肯定是他自己的意思,祂可不會解釋這麽多,隻會丟出結果讓你接受。”


    塞格羅哈哈大笑。


    路禹不去管這個傳話筒,問:“什麽時候進來的?”


    歐爾庫斯歎了口氣,隨手喚出了屠龍者,路禹見狀也把須臾叫了出來,任由這兩個刻印召喚物交流。


    “哄召喚物…好難啊。”


    歐爾庫斯的語氣頗有種孩子到了叛逆期,老父親想管不知道怎麽管,事事小心卑微,身心俱疲的感覺。


    自從路禹離開之後,歐爾庫斯就開始了漫長的償還。


    屠龍者對於貴族的成見還是其次,畢竟歐爾庫斯已經脫離塞列爾,並且以實際行動表明了自己日後專精召喚的決心。


    歐爾庫斯每次召喚屠龍者用完就拋,這種日積月累的“矛盾”換來了屠龍者的冷暴力。


    這可能是召喚師曆史上的奇景,召喚師被自己的召喚物冷暴力…


    發現屠龍者很喜歡吃麵包買來的蘑菇湯和蘑菇炒飯,歐爾庫斯天天殷勤地跑腿,甚至謙卑地找到藍水城內最好的廚師為屠龍者現做。


    但就跟屠龍者和別人說話也不跟歐爾庫斯說話一般,歐爾庫斯買來的食物不吃,歐爾庫斯給的東西,不拿。


    至於歐爾庫斯請來的廚師…他直接禮貌地請廚師回去。


    “你給我克製一些!”


    說著說著,歐爾庫斯發現路禹捂著眼睛笑個不停,他甚至不願意把嘴捂上!


    “不好意思,我真的是想到了一些好笑的事情,情不自禁。”


    知道自己一定會被路禹寫進書中,歐爾庫斯繃著臉敘述著自己慘痛的示好過程。


    屠龍者終究沒有將冷暴力進行到底,畢竟歐爾庫斯是他的召喚師,他們也屬於共存合作的狀態,歐爾庫斯願意低下頭哄著自己很長一段時間足見他的誠意,以及他的改變。


    當然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可愛的小麵包一直有在私下裏幫歐爾庫斯說好話。


    這個可愛的小狐狸抱在屠龍者的盔甲上撒嬌的殺傷力很強,屠龍者的強硬一點點被她磨化…於是在吃了一頓香噴噴的蘑菇炒飯之後,屠龍者破天荒的跟歐爾庫斯說了第一句話。


    “今天蘑菇湯半價,幫我買一份。”


    路禹覺得命令召喚師為自己做事的事情,應該也是頭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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