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茫的大地上,嫩綠色的葉片頑強的突破了白雪的封鎖,於料峭的風中展示著自己不屈的生命力,驕傲地抖動著那一抹預示著大地還春的新綠。


    正如路禹所預測的那樣,一整個冬天塞列爾都沒有發動大規模的行動,隻有西線的花冠精靈聯軍依舊和塞列爾的軍團絞在一起,時不時會爆發一些小規模的區域戰鬥。


    沒有任何人幹擾的情況下,藍水新城的重建速度十分驚人,不知不覺之間,重新規劃的北城裏錯落有致的建築已經拔地而起。


    在路禹專注於學習科萊語,練習魔法,順便完善召喚手冊的時間裏,通過一場合作凝聚在一塊的月影和藍水竟然達成了更進一步的同盟,不僅如此,月影的新城將會建立在能與藍水相互照應的地方。


    稍微了解了一番才知道,月影呆在族地的族人們已經沒幾個活人了。


    塞列爾的軍團南下硬啃藍水城的同時,也派出了近三萬的精銳在掃蕩周圍的部族。


    與藍水有合作的月影首當其衝成為了屠戮的對象,不願意背井離鄉的狼人舊王和族人們戰鬥到了最後一刻,讓塞列爾交出一具又一具屍體。


    早就被托付的銀薩徹底成為了新王,他做出的決定也無人反對。


    夜水和銀薩很興奮地邀請路禹一起去參加兩族一起舉辦的慶典。


    本來想著是兩族的重要慶典,自己一個外人出場不太合適,但是去到現場才發現,花冠精靈和鳶尾魔狐這兩個大族來的人還真不少,而且已經進入了蹭吃蹭喝的狀態。


    藍水城池沒了,錢財也少得可憐,唯一拿得出手的,也隻有一堆又一堆的糧食了。


    別的部族一場大戰,城池被夷為平地,那估計吃飽飯都難,不過被凡妮莎諄諄教導的藍水嘛,囤積的食物能多到發黴,讓人直呼吃不完太可惜,因此來幫忙建城的大族小族吃起來是一點心理負擔沒有,就當是幫助好客的藍水消滅庫存了。


    或許是氣氛合適,或許是大家終於消化掉了路禹在藍水保衛戰中做出的,過於令人驚愕的貢獻,因此路禹每到一處都會被裝滿烈酒的木杯攔道。


    異族勸酒算是這個慶典上不得不品嚐的一大景色。


    蘑菇人總是靦腆的,他們挪動到路禹身邊,即便是有酒精在身體裏起作用,依舊雙手捧杯,詢問是否能與路禹痛飲一杯。


    月影的狼人沒有那麽多的鋪墊,他們結實,有力的臂膀就像是粗壯的樹枝,冷不防地橫在路禹的前方。


    看著一雙雙一拳就能讓自己去見世界意識,毛茸茸的臂膀,路禹對於他們舉起的木杯毫無拒絕的空間。


    魔狐們是用尾巴卷著酒杯來找路禹敬酒的。


    注重食品衛生的路禹仔細檢查了酒中沒有毛發之後,這才以茶代酒把這群剛解除圍困的魔狐們哄走。


    花冠精靈就有意思了,來敬酒的居然是勒琳。


    勒琳這個始終擺著一張冷臉,說句話就能讓場麵冷半天的人今天十分賞臉,對誰都露出禮貌地微笑,顯露著優雅高潔的氣質,險些讓路禹的回憶產生了錯亂。


    “我聽夜水說,你不喝酒的。”


    路禹看了看手中的杯子,晃了晃裏麵的果酒:“興致來了。”


    歡笑聲融成一片,仿佛塞列爾戰爭的陰影完全退去,這片大地再度回歸了平靜,這裏的每個人都在載歌載舞,不同種族之間完全放下了彼此的隔閡,隻要舉起手中的杯子便是朋友,隻要一起附和著那些唱著唱著就走了掉的奇怪歌聲便能引起眾人爽朗的笑聲。


    “即使在以前的摩斯塔納,這樣的場景也是難得一見的。”勒琳說,“種族眾多,信仰不同,彼此之間摩擦不斷,仇怨沒有隨著時間消逝,反倒是各自積壓在了內心中,隻待對方衰弱的那一刻,便以最為刻薄的方式噴湧而出。”


    “大戰沒有,區域之間的摩擦不斷,流血家常便飯,彼此之間大多數別說坐下來喝酒吃飯,唱歌跳舞,日常對視都充滿了火藥味。即便是在南方這樣稍顯平和的地方,也是如此…可他們如今都在這裏。”


    路禹碰了碰勒琳的杯子:“感謝塞列爾,共同的敵人讓大家的嫌隙於此刻消弭,相互接觸促進了理解,大家都有機會認識到,對方並不是傳聞中那般不堪的種族。”


    勒琳雖然努力地想要克製笑意,但是上揚的嘴角卻是怎麽都壓不下去。


    “你說得對,感謝塞列爾,讓摩擦不斷的摩斯塔納西部各部族都站到了一塊。”


    兩人喝光了果酒,重新斟滿。


    路禹正想就西線反擊完美完成預訂計劃與勒琳再喝一杯,勒琳卻搶先開口了。


    “其實還有一個人要感謝…”


    勒琳直視路禹,那雙深邃的眼睛裏寒霜盡去,無比柔和。


    “雖然不是摩斯塔納人,雖然是人族,但是卻站在了我們這一側的你。”


    “花冠的長老會已經提議為你發布花冠一族的通行花環,隨時歡迎你來花冠做客。”


    路禹無奈地笑了。


    如果是之前,他還真想去花冠精靈的領地看看,畢竟他很好奇這些精靈跟索雷森文化上的區別,幫助凡妮莎完成未完本的書籍。


    然而璐璐緹斯昏迷不醒,自己又要專注於個人能力的提升,實在抽不開身。


    勒琳頭一次對一個異族如此感興趣,她不打算放棄,決定再次發出邀請,可是一位花冠精靈卻在吵嚷的慶典中找到了她,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之後,她因為被打斷的不悅便化作了驚愕,完全地流露在臉上。


    一個沉穩的,高傲的精靈聽到什麽消息能有這種反應,這讓路禹好奇心大起。


    伴隨著勒琳的目光緩緩移動,路禹愣了一下,指了指自己,問:“不會和有關吧?”


    勒琳的表情管理能力確實是崩掉了,冷傲的神情一時半會回不到臉上,那裏除了茫然之外,現在什麽都看不到。


    和上次看見路禹準備一堆金汁之後被生理反應幹碎不同,這次她是單純地被突如其來的信息撞懵了。


    “有人繞過了西線花冠精靈與塞列爾對峙的區域,直抵花冠精靈的一個要塞。”


    路禹一驚,能做出這種事的必然是塞列爾的高階了,可是這種冒險深入的操作,對方真不怕被圍毆致死嗎?


    “對方沒有表達出敵意,並且十分配合要塞的守軍自願被禁魔,被束縛…隻是提出了兩個要求。”


    “第一,希望一切都保證隱蔽。”


    “第二,希望精靈聯軍在確認他的身份和誠意之後,讓他能夠和藍水的路禹接觸。”


    勒琳的視野中,路禹的嘴巴正在緩緩張大。


    “對方是六階魔法師,塞列爾召喚學者,歐爾庫斯…而他,指名道姓要見你。”


    路禹真的懵了,他連忙問:“他是塞列爾國的高階吧,如今貿貿然出現在你們的要塞附近,又突然提出要見我,怎麽看都是居心不軌啊。”


    “抱歉,是我剛才有些迷糊了,忘記和你解釋了。”勒琳說,“根據西線聯軍確認,歐爾庫斯目前是叛離了他的國家塞列爾。”


    麵對這簡直就是離離原上譜的事,路禹覺得自己可能是喝多了,不勝酒力,以至於產生了幻覺。


    塞列爾成天拿本國的宗教,虛構的神祇來凝聚民眾,這也是塞列爾經曆流浪和磨難還能在摩斯塔納湊在一起,並最終反過來侵吞福斯貝倫的心靈依仗。


    背離自出生之前就被灌輸的基本價值觀與概念。


    拋棄他所擁有的一切,跑到跟塞列爾有著深仇大恨的異族陣營當中,他在想什麽?


    這種叛逃勢必會牽連國內的家族,他難道沒有家人的嗎?


    起初路禹覺得這是為了針對自己進行的一場陰謀,然而在反複思索之後,他從各個角度都找不到這個計謀有實施的必要。


    為了幹掉自己,賠上一個六階召喚師,而且還不知道能否成功,最好的成果不過是一換一,哪怕是帝國的高層願意這麽交換,塞列爾的高階們麵對這種明顯把自己當棄子的打法會怎麽看?


    看見路禹陷入思索,勒琳輕聲問:“要和他見一麵嗎?”


    路禹看著酒杯中倒映出的自己,沉思了片刻。


    “幫我安排一下,就在藍水城見他。”


    花冠精靈的辦事效率很高,幾天後,路禹就在藍水城舊有的一處地穴中看到了魔力被抑製,眼睛被蒙上,雙手被藤蔓纏繞束在腰後的歐爾庫斯。


    他的身邊還跟著一隻魔狐,據陪同一起到來的花冠精靈說,歐爾庫斯的叛逃前,這隻魔狐就一直跟在他的身邊,名字頗有意思,叫做麵包。


    地穴早已被布下隔音結界,歐爾庫斯落座的地方還被勒琳等魔法師刻畫了法陣,一旦歐爾庫斯有異動,路禹隻需要稍微牽引魔力就能將他捆成粽子。


    路禹則被要求緊貼隔音屏障的邊緣與歐爾庫斯進行對話,隻要有一點異常,向後退去便能觸發夜水留下的防禦型魔法。


    不怪路禹如此小心,對方雖然隻是個召喚師,但畢竟是一位六階,他可不想再品嚐一次在死亡邊緣遊蕩的滋味了。


    被勒琳摘下眼罩的歐爾庫斯沒有看眼前的這位精靈美女,視線瞬間就移動到了路禹身上。


    路禹也在端詳歐爾庫斯。


    這個中年人真的永遠是一副苦大仇深,仿佛誰都欠他一筆巨款的愁悶模樣,這世界上似乎沒有東西能解開他的愁容。


    伴隨著勒琳帶著麵包離開隔音屏障,大門關閉的聲音回蕩在顯得有些幽閉的空間中,兩個曾被“衝動”吸引碰到一塊,又因為戰爭互相遠離的召喚師又一次見麵了。


    歐爾庫斯率先打破了寂靜,他望著路禹的臉,感歎道:“真年輕啊…”


    唏噓,惆悵,話語裏似能感受到時光匆匆流逝的聲音。


    很意外,雖然在歐爾庫斯靠近自己時,內心的衝動又一次出現,但是這一次卻不如之前那麽強烈了,如今兩個人麵對麵坐著,內心都十分平靜。


    路禹本來有想過怎麽開口,但是歐爾庫斯這話並不在他的設想範圍內,他愣了一會,沒來由地問:“在我這個年齡時,你在做什麽?”


    “學習召喚,被兄弟們嘲笑,被家裏人責罵不務正業。”歐爾庫斯臉上的愁悶又深了幾分。


    談及家人,歐爾庫斯異常平靜,這個詞似乎無法觸動他內心一絲一毫的懷戀。


    “為了和我見上一麵,你叛離了塞列爾,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無比清楚…我花了半個冬天思考這個問題。”歐爾庫斯“苦”笑,“你知道嗎,有些選擇其實是別人逼著選的,如果有餘地,我不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這裏。”


    “我想仔細聽聽是什麽讓你這個六階能夠產生如此決心,放棄自己塞列爾國民的身份也要離開…聽起來,能與我交談,仿佛隻是其中一個誘因?”


    此時的路禹仍抱有疑慮,他注視著歐爾庫斯的雙眼,等待著答案。


    “血肉戰車,血肉巨獸。”


    路禹隱約猜到,血肉巨獸就是鋼琴在塞列爾的名字。


    歐爾庫斯繼續說:“比迪利斯自從得知藍水大敗之後就開始對召喚格外上心,半個冬天便在國內尋找了一批曾略微研習過召喚的魔法師送到我身邊,並要求我教會他們召喚出血肉召喚物。”


    “我對他說,召喚這兩個召喚物是有條件,也是有副作用的,但是他說‘他不管’,並讓我‘盡量克服困難’。”


    歐爾庫斯對比迪利斯的蔑視完全溢於言表,他咬牙切齒地說道:“他根本不了解召喚,他突然間對召喚上心隻是因為那能幫助他打贏戰爭,一個外行卻想著指導我,讓我去做明顯違背常理的事!”


    “我教了血肉戰車,並告誡那些有能力召喚出的寥寥幾位天賦型魔法師,小心使用,可消息傳到皇宮,貴族與比迪利斯又要我將血肉巨獸的描述與描繪完善,便於召喚師們實踐!”


    “他們真的以為召喚師就是隨手召喚這麽簡單嗎,真是一群愚不可及的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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