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忘塵的武功已然登堂入室,能種種做到常人所不能做到的事情。更遑論他精修“化龍無相功”,其中無相之意,本就是任意收縮骨肉、操縱器官、變化無相的意思。


    現在耍起雜技來,自然是小菜一碟。


    隻見他動作也不多麽快,卻好像渾身上下都是手一般,每一個部位都可以任意抓、拿、取、攝、揉,將幾盆花樹弄得此起彼伏、高高低低,時而飛上天空,險象環生,但落下時又被他以頭頂、肩頭、小拇指穩穩接住;時而信手丟下,眼看要砸落碎裂,又足尖一勾,神乎其神地將其踢飛起來,並且不傷其中花樹分毫。


    此情此景,實在是那些丫鬟們此生從未見過的,看得她們驚呼不斷、反複動容,眼睛眨巴眨巴,異彩閃爍,完全沉浸其中。


    要知道,明麵上行走的先天高手,神州三國中加起來也不足三百人。而僅次於先天高手的九品,則已是天下聞名的一流人物,如衝虛道長、天王老子向問天、左冷禪、段天涯等輩,怎樣寬泛地計算也不過超過一千人,不管如何,李忘塵更絕非其中的弱者。


    ——換言之,李忘塵雖年紀輕輕,卻幾乎可以說是整個江湖上數十萬武者之中前一千的位置。


    這樣的人物,給幾個小丫鬟表演雜耍,自然能給她們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驚喜。


    而且李忘塵一邊表演,一邊還多嘴調笑,這邊問問小姑娘的名姓,那邊誇誇你的鼻子眼睛多美,雖隻是個年紀輕輕的小子,卻因林仙兒的江湖令“毒心美人”而更有幾分魅力,乃是貨真價實顏正氣質好的萌帥小正太是也,鬧得人家又是羞紅了臉,又是不忍心少看了片刻雜耍,一時成了美不勝收的風景,比周圍的山茶花還要靚麗呢。


    “表哥,表哥,表哥……”


    當李忘塵同幾名丫鬟玩玩鬧鬧、不亦樂乎,而一旁的李莫愁則冷著一張臉時,遠處的花林中傳來一陣腳步聲和輕輕呼喊。


    這是李忘塵頗為熟悉的聲音,正是昔時遠來大宋的林詩音。


    果然,樹林一動,一群丫鬟浩浩蕩蕩簇擁著兩個身穿華服的女子走了出來,占滿了李忘塵對麵的空地。


    為首的美婦人難以看出真實年紀,一身華麗雍容的鵝黃綢子衣衫,一眼看去似乎隻有二十多歲,但相較年輕女子卻又多了幾分威嚴滄桑,若說是三四十歲,肌膚卻是同齡人所不能比擬的白皙嫩滑,保養極好。


    而不管如何判斷年紀,她都是確鑿無疑的天姿國色,五官精致,隻在神色間有幾分深藏的戾氣銳氣,令人覺得難以接近。


    一看這女人,李忘塵立刻知曉她定然就是曼陀山莊主人李青蘿了。


    果然,李青蘿一出現,他身旁的諸多丫鬟,本來歡聲笑語的立馬噤若寒蟬,退讓幾步,充斥在山林間的歡情快意一去成空,隻剩下濃濃慘淡的肅穆沉寂之氣。


    但眾人反應再快,此前種種也已落入李青蘿的雙眸之中,她目光一掃,先轉悠著將幾名丫鬟記下,後又狠狠看向李忘塵。


    李忘塵混不在意,隻是動作一頓,手如柳樹枝頭般輕輕柔柔垂下,幾盆花樹順著肩頭自上而下地滑落,一盆盆落在地上,安安穩穩,未發出一絲一毫聲響。然後他站直了身子,抬頭正視李青蘿的雙眸,目中神光爍爍,中正平和,絲毫不讓。


    “啊,是忘塵。”


    李青蘿還沒說話,旁邊另一名女子已走了上來,她容貌分毫不下於李青蘿,隻是氣場遠遠不足,此前不為人所關注,正是林詩音。


    林詩音上前兩步,很快略過李忘塵,左右看了看,雙眸中的期許驚喜快意等等漸漸消卻,隻剩下滿滿失望,“哎,你總算來大宋了,姑姑等你等得好苦,現在見得到你,真是太開心了。”


    啊,真是太開心了(棒讀)。


    李忘塵暗暗在心頭裝模作樣地重複一遍,將其中的乏善可陳寡淡無味模仿得惟妙惟肖,唯一的缺點就是隻能給自己聽聽樂子,而無法道出聲來。


    他朝著林詩音行一禮,“姑姑,二叔現在安好無恙,隻是公務繁忙,找不著自在之時,卻不必擔憂。”


    李莫愁也走上前來,行了一禮,打個招呼,林詩音不僅是她遠方表姐,更是舉薦她去往古墓派求學的再造恩人,即便是桀驁不馴性格偏激的李莫愁也對她頗為尊敬。


    林詩音頷首回以兩人,神色稍安,又見李忘塵神色揶揄,嗔道,“你們叔侄的事情,關我什麽事情,和我報告這些幹嘛?你來到這裏安住,卻得看青蘿姐姐的麵子。”


    轉頭走到旁邊的李青蘿身旁,笑盈盈道,“青蘿姐姐,您的威風可真大啊,兩位後輩不遠千裏也來投奔你了。”


    李青蘿的聲音傲慢得像是從鼻子裏麵發出來的,“莫愁我是見過的,武功有成,驚豔絕麗,確實是我的後輩;至於這小子嘛……”


    審視兩眼李忘塵,哼哼哼冷笑三聲,卻不多言。


    李莫愁皺起了眉,她本來就對李青蘿沒什麽好感,這下也知道對方認她不是示好,隻是拿來擠兌李忘塵的工具人罷了。她一向是粗神經,性子猛,腦袋裏一條線索貫穿過去,此時已經偷偷伸手按劍,準備好了動手。


    哼哼哼,你一個沒什麽關係的姑姑,對我的好侄子這般臉色幹嘛。我們倆可闖過任我行(雖然我是跑龍套),打過邀月憐星(雖然我還是跑龍套),乃是活脫脫過江猛龍,也是你能招惹的?


    李莫愁麵色不變,隻一雙眸子閃亮,定定看向李青蘿。


    李青蘿還朝著她微微一笑,意圖更令李忘塵產生眾叛親離的感覺,她倒不是要令李忘塵怎樣,畢竟還是自家親戚。


    隻是她這曼陀山莊向來凶名在外,拿人當花肥乃是信手拈來的事情,偏偏李忘塵此前眉飛色舞、隨性自如般的模樣,沒有一點敬畏之心,仿佛這曼陀山莊是什麽進出自在的人間仙境一般,大大讓人不喜。


    她非得讓這看來油嘴滑舌的小子害怕服軟不可。


    李忘塵麵不改色道,“哦,原來青蘿姑姑不認小侄。”


    李青蘿麵帶得意神色,背負雙手,左走了兩步,右走了兩步,趾高氣昂地賣個關子,“倒也不是不認——”


    話音未落,李忘塵忽然動作。


    他整個人消失在原地,而原本位置與李青蘿的距離之間,忽然產生了一連串爆響,空氣炸開了一道又長又大肉眼可見的白色痕跡,煙煙渺渺地升騰遊離,能聞到焦臭氣息。


    李忘塵已出現在李青蘿的身前,快似閃電地伸手一抓。


    他這一下動作變化,是在場任何人都沒有想到的,也是在場任何人都難以反應的。


    呼啦啦——一陣風吹打在李青蘿的臉上,將她的衣袂發絲一起打得起伏不定,整個人瞪大了眼睛,瞳孔裏倒映著倏然而至的拳頭和少年。美婦人身體被風吹打得微微顫抖,渾身上下被嚇得手腳無力,吞了口唾沫,種種氣質不管雍容華貴冷豔威嚴都在這一刻一同轉化為驚懼。


    這是在力量麵前的驚懼。


    周圍的人也同樣驚懼,迄今為止沒有人反應過來,或者說雖有人反應了過來,但誰也不知道該不該對這種力量造成反應,因為她們很清楚就算反對了也絕對無用。


    萬幸的是,力量並沒有降臨到李青蘿的身體上,起碼不是以打擊的姿態降臨。


    李忘塵的指尖捏著一隻小蟲的翅膀,小蟲掙紮在他掌中,卻始終掙脫不開。他笑道,“姑姑好不小心,有隻小蟲落在了頭發絲上,小侄為你挑開。嘿嘿,姑姑剛才說‘倒也不是不認’,我就知曉姑姑願意認我的,是嗎?”


    輕輕張開指尖,小蟲振翅而動,竟然絲毫無損,李忘塵任它飛走。


    旁邊的小丫鬟沒什麽見識,此時一聽,都半信半疑。她們卻沒想過,李青蘿到底是習武之人,怎可能頭上落了小蟲還未發覺,更何況哪有這般突然的“幫助”?


    李青蘿臉色煞白,然後迅速轉變為憤怒的怒紅色,“你……”


    你敢威脅我,她本想這麽說的。


    李忘塵卻已如遭雷擊般後退兩步,泫然欲泣道,“哎,姑姑果真實有難處!?既如此,我便離開吧,姑姑放心,侄子絕不敢記恨今日此事。”


    他本來就是個萌帥小正太,這下雙眸發紅、半哭不哭、委曲求全的模樣,立即叫周圍的妙齡少女們大為心疼,腦子裏幻想出一個千裏投奔、為人不容、心腸善良、本事極大的好形象。雖不敢多嘴一句,卻都暗暗期望李青蘿收留這位小少爺。


    這下李青蘿卻怎麽也說不出話來了,她以一種好像看待怪物的神情看向李忘塵,而李忘塵俏皮地對她眨眨眼。若要說這世上什麽處境最難受,就是你明知道對方是偽裝的,並且被其惡心得想要吐血,但卻無法將其戳破,隻因真實的對方遠比偽裝狀態可怕萬分。


    當然,周圍的氛圍變化,也無疑更助此勢。李青蘿真想大喊一聲,你們全被這小子騙了,他武功這樣高,隻不過是在嘲弄老娘而已——但這話說出,那就真是在逼李忘塵對自己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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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青蘿臉色變化了好半一會兒,才難看無比地點點頭,“好,好,好,很好。”


    她下麵的話語,幾乎連牙齒也咬碎了,“你當然也能留下來。幽草、明環,給他們帶路,安置兩間客房!”


    說完已拂袖轉身而去。


    丫鬟們紛紛露出喜色,但不敢表達,一起跟著李青蘿而去。林詩音臨走之前,朝著李忘塵有些埋怨地眨眨眼睛,李忘塵回以俏皮的鬼臉,令她露出沒辦法的苦笑。


    這草地立刻一空,隻剩下李忘塵、李莫愁和兩名丫鬟。


    李莫愁走了上來,讓兩名小丫鬟離遠了等一會兒,有些納悶兒道,“你的武功怎麽好似又增長了?此前你功夫雖高我一截,但不至於我連出手都跟不上啊。”


    李忘塵道,“這是一門輕功,你若想學,我教你啊。”


    這正是跨海飛天步的功效,縱然比不上淩波微步、身行百裏、鳳舞九天、血海飄香,也絕對不遜色於草上飛、水上漂、踏雪無痕、魚龍百變、鳥渡術等江湖上盛名已久的輕功。


    李莫愁露出理所應當的神色,點點頭道,“當然,你當然要教我,我教了你玉女心經,你怎麽不回報?”


    李忘塵搖搖頭,“我不是為了回報,咱們幾番生死之交,關係不應當有什麽一換一的回報交易之說,而是我有任何武功,你想學都行,你有任何武功,我想學都行。”


    李莫愁愣了一愣,笑著推李忘塵一把,“這下我可大大賺了。”


    忽然轉過身去,偷偷摸臉頰,發紅而發熱。


    李忘塵繼續道,“……畢竟姑姑你現在武功太差,隻怕以後成了我的累贅。”


    李莫愁神色一僵,惡狠狠回過頭來,眼神銳利,那神色令李忘塵想起一頭餓狼,吐吐舌頭,連忙又是一番道歉。


    李莫愁看他道歉心誠,冷冷一哼,也不多糾纏,話歸正題道,“你對李青蘿的態度未免太差了一些。”


    李忘塵道,“哦,可我感覺姑姑卻是真想要動手了。”


    李莫愁翻了個白眼,“你和我又不一樣,誰不知曉你是個不知廉恥,不在意榮辱的混賬?昔日餘滄海也侮辱過你,你也顧全大局而容忍了他,我真怕你今日故技重施,又舔著臉給那李青蘿服軟,若非如此,我怎會想要給你出頭?”


    她口中說李忘塵是不知廉恥的混賬,但是之後卻又讚他顧全大局,實際上連她自己也知曉,李忘塵向來能控製情緒,比自己不知道更厲害了多少。


    李忘塵道,“姑姑果然了解我,我確實有意給李青蘿幾分麵子,曼陀山莊是個棲身的好所在,李青蘿有錢有勢還有慕容家的關係,足能令我好好沉澱己身了。其實她越是小看我,我反而越是心安。”


    李莫愁道,“但你還是展露了鋒芒,令她對你大大上心。”


    李忘塵苦笑道,“這全是因為我這位姑姑太小心眼了,她自己愛而不得,巴不得全天下人都與她一般哀怨愁慘。據說她定期前往大理,綁來那些有家室有情人的男子,令男子棄家世而與情人成全,這是多麽變態扭曲的心理?而我適才與那些丫鬟們隻不過多調笑了兩句,她目光一掃,心中隱有殺機,我若不震懾她一下,隻怕她回去就害了別人的性命。”


    聽到前半段時,李莫愁的臉色不太好受,聽到後半段才知道和自己無關,神色一鬆,但也沒好氣道,“你倒是大慈大悲的菩薩了。”


    心中倒也知道,若想要和李忘塵繼續成為朋友,心中的殺性須得收斂一二。


    李忘塵笑道,“菩薩說不上,隻是赤練仙子的小侄兒罷了,姑姑請。”


    即使明知這小子的本性,李莫愁還是大為受用,驕哼一聲,昂首闊步地讓丫鬟們帶路,往住處過去。


    一路李忘塵與三名女子閑談聊天,心中卻有一半精力想著此前的那一番出手。


    管中窺豹,隻此一招,李忘塵已探得李青蘿的武功水平,大概隻有六品上下。


    這不出意料,李青蘿的武功應當和刀白鳳、秦紅棉、甘寶寶等人不相上下,否則絕不會多年相爭,卻爭不出個結果。不過若算上家世,她可大大不如幾位情敵了。


    要知道,李青蘿家學淵源,父母乃至義父都是世上絕無僅有的絕頂高手,自幼更長在藏匿天下各門各派精妙武學的琅嬛玉洞之中,可說是有得天獨厚的武學條件,甚至能達到養育一位武道天驕的標準。


    隻可惜逍遙派的宗旨一向是“武學要練,男女關係要搞,駐顏美容要學,氣度風範要把握”,至於什麽修身養性、道家經典、武學道義等等,卻就全然不顧了。


    在李忘塵看來,這群人與其說是道家,不如說是借著道家之名的西方吸血鬼,有吸人精氣、長生不老、駐顏有術、喜好俊男美女種種特點;與其說是逍遙,不如說是肆意妄為、欲望橫流,其實大大違背了莊子原文的意思。


    在天下眾多隱世門派之中,逍遙派其實更加偏向邪派。


    恐怕就是移花宮都比他們正氣。


    故而,當年的逍遙子和韋青青青並立,兩人創立下逍遙派、自在門,逍遙派二代弟子為巫行雲、無崖子、李秋水三人,自在門二代弟子為懶殘大師、天衣居士、諸葛正我、元十三限四人。


    兩位師傅水平相當,弟子卻大道朝天,各走一邊,逍遙派的三位全是精致的利己主義者,為了欲望而瘋而狂,自在門的四人則是心懷萬民,人稱老四大名捕,即便是最後墮落的元十三限,也幹過許多為國為民的大事業。


    李青蘿生在此種家境,哪裏能夠真正練好武功,隻怕滿腦子都是親爹控手辦、親娘養麵首、義父愛阿諛的畫麵,後來遇上了段正淳,也是相得益彰,沒誰值得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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