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楓仍是那個江楓。


    就算神色疲憊一些、衣衫陳舊一些、形容滄桑一些,但他仍然可以稱得上天下第一美男子。


    當他從馬車上攙扶著一位容貌出色的女子走下來時,不管是喜歡男人還是喜歡女人,都會第一時間關注到他而忽略那女子,並生出無法形容的驚歎感。


    即便是那疲憊、陳舊、滄桑,也像是久經考慮之後特意妝點在他身上的修飾元素,疲憊變成了種漫不經心的雍容,陳舊變成了種低調內秀的奢華,滄桑也變成了種沁人心脾的成熟。


    一切常人看來頹廢的元素,在他身上卻好想又經過了一輪審美的轉化,從而形成了一種既醉人、又令人心疼的美酒般的感覺。


    當楚留香見到他的時候,也不禁驚歎。


    香帥一般是令同性自慚形穢的人,可現在他也忍不住頭一次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體會到某種從未擁有過的些微嫉妒。


    過了好一會兒,才轉頭對李忘塵苦笑道,“李小兄弟,我竟忽然想去照照鏡子,看看我的臉是什麽樣。”


    李忘塵深有同感地點點頭,“我知道,像你這麽英俊的人,其實往往有這樣一種心理,那就是避免看自己的臉,因為你們總覺得這是上天給你們的,看了便不好意思。但在江兄麵前,香帥應當是覺得上天給你的並不過分了。”


    楚留香愣了一愣,哈哈大笑。


    卻終究沒有轉身去找鏡子,而是看向了江楓,抱拳道,“好一個玉郎江楓,在下楚留香,連同在場群雄,都是聽聞了兄台的遭遇,特來相助的。”


    在這短短時間,其實江楓是很懵懂迷茫的。


    他因一路逃竄,低調行事,還不知道自家事情已在江湖上傳的沸沸揚揚。


    一開始來到鎮子見了眾人,還暗暗警惕,隻因目光所及之處,個個身懷絕技,乃是武功不俗的江湖中人。


    而等到李忘塵、上官海棠幾個熟人出現,立刻神色一緩,知曉是友非敵,本來默默運起的真氣也平息下來。


    但到了現在,楚留香一交談,他卻又臉色大變,大叫道,“遭遇?什麽遭遇!?”


    李忘塵不明所以地踏前一步,“江兄?”


    江楓神色冷漠,一甩袖子,“你這後輩,也配與我稱兄道弟!?”


    李莫愁怒了,“嘿,你這小白臉——”


    她大概是在場眾人中唯一對江楓懷有惡感的了,即便是左冷禪其實也暗暗讚歎江楓的風采,可現在的李莫愁已是“李莫愁(已黑化)”狀態,根本看不上天下任何除了李忘塵的男人——不,或者說李忘塵在她眼中也從來不算“男人”,隻能算男孩。


    更何況江楓和邀月此事,李莫愁其實頗能與邀月共情,一向對此事沒有明確立場。若非寒玉玉佩已經到手,李忘塵懷疑她將起到絕對的負麵作用。


    李莫愁的忽然發難,卻激起了在場另一人的劇烈反應。


    “你說什麽?”江楓身旁的白衣女子踏前一步,瞪大了眼雙眼,直視李莫愁,“為何罵我的江郎!?”


    她這一出聲,在場人的所有人才有餘力注意到她。


    這實在不是她不美,而是她的男人太俊,她相形見絀、失之顏色。但若真正注意到了她,也才會發現這女子氣度不凡,真正說起話來、瞪大雙眼的時候,卻比江楓這堂堂男兒更加有氣勢,也比他更加剛強。


    她目光一攝,也不見有什麽動作,卻油然而散發出某種非世俗人所有的威嚴感,就好像來自於遙遠的天宮,高高在上,凜凜威風。


    連李莫愁都被她嚇得退後一步。


    倒是江楓,給這白衣女子徹底護在身後,本來冷漠的神色忽然顯現出幾分苦笑,又一下收斂起來,再度做出冷漠的模樣。


    周圍群雄一見這女子,便知曉了幾分,她必然是那位敢於和江楓在邀月眼皮子底下私定終身的花月奴。


    同時暗暗驚訝:此女雖隻是邀月憐星的婢女,但其氣度、形容、儀態、威勢,根本看不出半點婢女的模樣。若是不知情者見了,還以為是哪裏來的公主。


    別說他們,就連李莫愁也在刹那之間,恍惚想到了古墓派中那位師妹,然後轉瞬清醒過來——哼哼,師妹的容貌氣度可比她要更像仙子許多了,更別說林祖師了。


    古墓派可不會輸給你們移花宮。


    “我就罵!”李莫愁想到門派麵子,立刻踏前一步,趾高氣昂道,“你該慶幸我隻罵他,而非直接動手。還江郎江郎呢,聽來軟綿綿的,哪裏像個男人的稱呼。”


    花月奴俏臉冷若寒冰,雙目光芒大盛,“掌嘴!”


    說話間身影忽然一動,猶如鬼魅一般越過數丈距離,已來到了李莫愁的麵前,伸手輕輕一拂,打向李莫愁的胸脯。


    她的長袖抖動揚起伸長打出,飛在半空去勢如長河大浪,柔軟的衣衫蘊含著難以形容的磅礴大力,竟是不下於武當流雲飛袖的袖功。


    而在場眾人,本都是江湖上的高手,最起碼也有六七品實力,已看出這一招的底細。


    花月奴這一位移花宮的小小婢女,功夫至少也有七品!


    若放在邀月憐星麵前,這當然算不得什麽。但在移花宮之外的大明江湖,已是普通掌門一級,足可以成為“林平之世界觀拓展3.0版本”中的頂級高手了。


    李莫愁暗吃一驚,好險反應了過來,右手一拍腰間劍柄,長劍滄浪聲中猛出鞘數寸,將將格擋在飛袖之前。


    劍柄和飛袖一撞即收,兩人身子晃了一晃,內力在短暫瞬間觸碰又收回,皆知對方並非好相與的對象,但她們也絕非沒有勝利的把握。


    李莫愁抬手迎著長劍一握,劍柄在手,順勢抖動劍花,寒星點點,劍嘯撕風裂空,襲取花月奴的眉心。


    劍氣及身之前,花月奴不讓分毫地一翻手掌五指緊握,一股纏繞的內勁由內而外地遍布整塊長袖。


    嗖的一聲,柔軟的衣袖竟憑空而動,在她掌中自行收束凝固,整個兒呈螺旋狀,前端極細極尖,形成一柄“布劍”。


    “布劍”初成,她想也不想,抬手便是一劍,其動作行雲流水,根本不見絲毫凝滯。而本該柔軟的布匹質料,竟在內力支持下能與鋼鐵撞擊,更見她紮實無比的內功根基。


    兩人劍尖一撞,空中竟然爆射出無形氣流。


    李莫愁手一抖,三枚冰魄銀針無聲無息間飛射而出。花月奴左手袖子一震一卷,也不知用了什麽手法,三枚冰魄銀針頓時調轉頭尾,並力量速度不改地飛回,一劍同時刺向李莫愁的左肩。


    在場諸人一見此法,有幾個難以抑製的驚訝聲音低低傳來,“移花接玉!”


    正是與鬥轉星移、乾坤大挪移、太極拳、不死印法合稱天下五大借力打力功夫的“移花接玉”!


    李莫愁能射出暗器,自然也有收回暗器的法子,長劍一顫,劃了個圈,氣勁將三枚冰魄銀針去勢盡滅打落在地,同時斜斜一蕩,撥開襲來的“布劍”。


    周圍的眾人極有默契地讓開了個不小的範圍,大家都是江湖人,深知不打不相識的道理,這時候實在不該有任何試圖勸解的意思。


    就連李忘塵和江楓亦同時作壁上觀,並無出手的想法。


    兩人劍氣激蕩,眨眼間便互相對攻幾十來劍,若非其中一者是布劍,早該火花四濺了。揮灑破空的劍風形成個半圓形的劍罡圓球,將其中勁草斬斷,吹飛出去,如雨而落,美不勝收。


    這一看,他們都看得出來,兩個人功力相若,年齡相當,李莫愁雖有實劍在手,花月奴卻有天下知名的移花接玉神功,兩個人正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真要分出個勝負高低,實在是任何人也難以判斷的,隻能夠看實戰間的靈光一閃。


    忽然間,李莫愁刷刷刷連環三劍,花月奴間不容發地格擋下來。


    但是在最後一劍的時候,李莫愁卻用了一個極為巧妙的手法。


    電光火石之間,一股從肩頭繃緊而起,一路震顫著大臂、小臂、手腕、劍柄、劍身,最後力透劍尖的力量,猛然傳遞而出。


    嗡嗡嗡——


    鐵劍和布劍碰撞,卻驟然間發出奇異的鳴響。


    花月奴的心頭升起了一股極為不妙的預感,但她還未來得及反應,那“不妙”已然發生。


    麵前的長劍,驟然破碎開來。


    是真的破碎開來,這三尺青鋒竟在與花月奴交鋒碰撞的咫尺之間,被李莫愁已極為隱秘又極為迅速的一股內勁給猛地震碎。


    刹那間鐵劍碎片如煙花般爆射炸散,將花月奴整個上半身籠罩在內。


    這一下實在是妙中之妙,如果是一般的和李莫愁相當的高手,這一下已經中招。


    幸好花月奴不隻是如此,李莫愁是出自古墓派的天之嬌女,她卻是移花宮除去兩位宮主外年青一代的佼佼者。


    花月奴的身份,說是移花宮兩位宮主的婢女,但移花宮並非門派,而是勢力,除去宮主一脈相承外,其他人也和弟子差不了多少。


    否則她又怎會“移花接玉”?


    在這關鍵時刻,花月奴卻一抖“布劍”,本來緊裹糾纏束縛而成的“布劍”,在這一刻竟似美女寬衣解帶,擴散大開,重新恢複到了長袖的狀態。


    花月奴借勢一卷,已將麵前大大小小的碎片,盡數兜住,免去了毀容之慮。


    周圍的眾人忍不住大聲喝彩,李莫愁的突襲是妙中之妙,而花月奴的應對更是自然而然,如春風化雨一般,解開布劍,卷過碎片,令人尋不出半點突兀之感。


    但他們喝彩聲未絕,這場戰鬥已結束了。


    再怎麽自然的動作,終歸需要時間。就是花月奴解開布劍的刹那,李莫愁身子猛然靠近,到距離花月奴極近的三寸距離,一掌無聲無息貼在花月奴的腰腹間。


    而在那之前,一柄劍已經連鞘擋在了那裏。


    眾人噓聲,怔怔看著場中,發現李忘塵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兩名女子之間,那柄連鞘短劍,正是他已聞名天下的“血玲瓏”斬鐵草。


    花月奴麵色慘白,手中長袖一鬆,鐵劍碎片叮叮當當落了滿地,額頭上也布滿了汗水,忽然轉頭看向一旁的江楓,又委屈又歉意地說,“江郎,我輸了。”


    李莫愁卻驚魂未定道,“不,我輸了才對。”


    忽然收回手掌,臉上也滿是汗水,喃喃自語道,“我打得興起,竟拿出五毒神掌來,差點就釀成了大錯,還好有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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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剛才這場戰鬥雖短,李莫愁卻打得酣暢淋漓,以至於忘了對方並非死敵,而是切磋對象,一時下了死手。幸好李忘塵動手極快,搶先一步以斬鐵草阻隔她的五毒神掌,否則邀月憐星沒來,花月奴這保護對象就先掛點了,可謂是標準的俄羅斯式保護。


    這一下也讓眾人見到了李忘塵的武功,他雖略有薄名,但到底年紀太輕,不免令人小看,更何況此番來到此處的高手太多、前輩太足,有楚留香、西門吹雪、左冷禪、卓非凡、衝虛道長等人在場,實在沒有他的畫麵。


    但此番出手,卻越眾而出,令人感到他的深不可測,乃是名副其實的少年英雄。


    不過李忘塵卻在收回了劍之餘,看了看旁邊的楚留香,這是在場中唯一遠高於他的人物,卻沒有出手。


    楚留香朝著他眨了眨眼,露出神秘的微笑。


    李忘塵知道楚留香為什麽不出手:這是因為李忘塵隻來得及捕捉到那一瞬間李莫愁下了死手,而香帥卻捕捉到了李忘塵已捕捉到那一瞬間,於是便知道李忘塵已能夠料理此事,自己不用出手。


    這是比李忘塵所感受的時間尺度更微小十倍的感應能力。


    江楓幾步來到了花月奴身旁,攙扶起她來,緊張道,“月奴,你沒事兒吧?”


    李忘塵道,“這是江兄的錯。”


    江楓愣了一愣,卻忘了之前故作冷漠的姿態,好奇道,“真是抱歉,但這為何是我……”


    他性格和善,有人責怪自己,便先道了歉再問理由。


    李忘塵道,“因為嫂子和姑姑動手,是因為姑姑罵你,姑姑罵你是因為你拒人於千裏之外。”


    江楓愣神,忽然才想起來自己的人設,冷漠道,“這麽說來確實如此,但……”


    李忘塵道,“但這也確實怪不得你,因為你無非是不想要我們為了你去麵對邀月憐星而已,這麽說來,一切還得怪這兩個女人。”


    左右四顧,“江兄騙人的樣子也一樣英俊,大家說是不是啊?”


    在場眾人以楚留香為首,互相對視,竟哄然大笑起來,笑聲中充滿了理解,勇氣,和決斷。


    他們根本沒有怕過邀月憐星。


    江楓被笑聲淹沒,紅了麵龐,漸漸知道自己從未騙過眾人,張了張嘴,期期艾艾,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花月奴驚異地看了李忘塵兩眼,仿佛從未見過這樣一個孩子。


    李忘塵笑了笑,然後正色道,“江兄的擔憂是正確的,但我們並非無智之輩。請立即坐上我們為你們準備的馬車,去大宋河城等待我們的消息,邀月憐星雖然冷酷無情,但並非殘忍嗜殺的惡魔,他們為的是你們,你們走得越快,我們就越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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