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了田伯光的人頭,李忘塵很生氣。


    以唐玉來計算,田伯光若死在自己手中,縱然沒有青銅令牌,也該有一枚黑鐵令牌才對。


    可現在卻全沒了。


    別說是黑鐵令牌,連哪怕一點點數都無!


    一時之間,李忘塵的心情,真可與田伯光眼見儀琳遠去時相差無幾了,也不管麵前這人有個耳熟能詳的名字,一抬頭就劈頭蓋臉地噴了過去,恨不得生吃了李莫愁一般。


    而他這樣憤怒,卻激起了更多更大的憤怒!


    “你說什麽!”


    清冷高傲的道姑本不是受氣的主兒,登時從鼻子裏哼出一個驕橫的聲音,拂塵一掃,人已到了李忘塵的身前,內力洶湧而出,氣流湧動,嗖嗖嗖,千百根雪白絲線四散而開,如浪如波,朝著李忘塵撲麵打來。


    這拂塵看來輕輕柔柔,實有力道千鈞,周圍的氣浪洶湧,給人的感受簡直是千軍萬馬的利箭。


    李忘塵頭皮一麻,幾有窒息感受。


    他五指抬手一抓,可隻一觸碰拂塵青絲,立刻隻覺身體如遭雷擊,絲絲縷縷冰冰涼涼的古墓派內力循著每一根青絲入侵體內經脈,根本動彈不得。


    砰一聲,他被那輕輕柔柔的拂塵擊中了麵孔,整個人如炮彈般飛了出去,重重撞在二樓的角落。


    轟隆,整座回雁樓都搖了一搖,晃了一晃。


    煙塵散去時,李忘塵灰頭土臉地坐在地上,垂著腦袋。


    李莫愁漫步走了過去,冷哼一聲,居高臨下地俯瞰李忘塵,“小侄兒,你太無禮了。”


    這一撞聲勢雖大,卻也不算狠手,李忘塵倒是不怎麽痛,隻是眨眨眼睛,低頭苦笑起來,“你……哎,形勢比人強,誰讓你武功高呢?隻可惜了我的……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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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莫愁一怔,卻隻見李忘塵那低落神情,心中的驕傲得意也收斂了一下。


    李忘塵雖有九牛二虎之力,令田伯光甚為忌憚,實則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而已。


    李莫愁縱然下手狠辣,更直接令田伯光歸西上天,卻仍不過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女子。


    再厲害的女子碰上了孩子,總歸有些天生的母性。


    一時之間,李莫愁心中也忍不住升起一些疑慮和歉意,暗道:李莫愁,你也是要當娘的人了,和一個小孩子較什麽勁?看他這般失落,莫非自己搞砸了什麽極為重要的事情?


    說來李忘塵也是大明李家的重要人物,而自己代表宋李,昔日能夠去往古墓派也仰賴於林詩音的舉薦,這下可萬萬不能弱了氣度。


    家族使命之感籠罩全身,什麽怨氣憤懣也消去了,李莫愁挑了挑眉毛,擺了擺拂塵,輕描淡寫地說,“我做了什麽麽?若真是也就罷了,任其萬難,以我武功,再去幫你挽救便是。”


    嗯嗯,這話真真是十分合乎法度,誰能挑出毛病?


    李莫愁暗暗為自己點讚。


    “你做了什麽……你能做什麽呢?”李忘塵長歎一口氣,忽地又露出笑容,供一拱手,站起身子再彎下九十度來,“哈,姑姑說的哪裏話,剛才是侄兒孟浪了,請受了小侄一拜。”


    他自看得出來,李莫愁殺死田伯光隻用一針,一掃拂塵更能壓製自己,對付自己雖有偷襲之利,對付田伯光則有其鬼迷心竅之功,但的的確確是隻有明顯的強於兩人,才有這樣的戰績。


    這個年輕版本的“赤練仙子”,武功該有六品,算是登堂入室,進入了高手的門檻,與嶽不群、任盈盈、莫大等人相差無幾。


    李忘塵察言觀色、見機行事的本領,早在不日前那一戰鍛煉得爛熟於心,此刻怎會逆了時勢?


    而這番作態正正撓到癢處,李莫愁唇角掀起一絲不容察覺的微笑,霎時間明豔動人,美不勝收,又立刻恢複一張清清冷冷的麵孔。嚴肅道,“你這小鬼,說什麽欺軟怕硬的胡話,這樣做隻怕長不成經天緯地的大丈夫了!”


    李忘塵躬身走了過去,嘿嘿笑道,“哪是欺軟怕硬啊,姑姑行正道說正理,小侄受用無窮,感激還來不及呢,碰著了什麽硬了呢?”


    旁邊的令狐衝左看看右看看,雖被剛才的交手嚇了一跳,卻又立即見到了之後的親密交流,心道這對姑侄不僅好武功,相處起來也其樂融融,隻是這姑姑未免下手狠辣了一些,那田伯光雖是淫賊,倒也是一條漢子……


    他性子散漫,腦筋神奇,到了這裏又忍不住看了李莫愁兩眼,胡思亂想起來:但話又說回來,這姑姑的容貌真是絕世無雙風華絕代,尤勝小師妹三分,和儀琳師妹相若,自是難以忍受這般淫賊的……不過她脾氣太過暴躁,儀琳師妹則太老實,都沒有我家小師妹來得好,嘿嘿,小師妹,我的小師妹,嘿嘿……


    令狐衝正想到這裏,耳朵忽然一動,感到一陣風聲,心頭登時激靈起來:怎麽還有人在動手。


    下意識握緊了劍。


    而他握住劍的同時,李莫愁就已經倒了下來。


    她的武功雖高,但同樣沒有達到金剛不壞的境地,隻要沒有達到這個境界,點穴自然是有用的。


    隻聽砰一聲,李莫愁軟軟的身子已跌倒在地上,一身杏黃色道袍散開,仰著的麵孔則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令狐衝驚疑不定地看著這一幕,也看到了李莫愁倒下之後,從她身上收起手指的李忘塵。


    點她穴道的,赫然就是李忘塵!


    他一邊說著奉承話一邊靠近了李莫愁,就在李莫愁最得意的時候忽然襲擊,動作如電起落驚雷,以心隨意傳將全數精力轉化為最純粹的內力,一指點中穴道,之快之突兀,實是出乎任何人的預料。


    自那一日看不出李尋歡尚未解穴,以至於被林仙兒嘲諷以來,李忘塵很是用功在一些武功基礎上,這門點穴手法就是一項。


    李莫愁好像到現在都沒有反應過來,“你……你……”


    李忘塵嘿嘿笑了兩聲,蹲下身子,拿走她手中拂塵,水平放在李莫愁眼前,用垂下的拂塵絲輕輕掃她的眼耳口鼻,令李莫愁那張姣好的麵容的五官變形扭曲,變得又難看又奇怪。


    好像是想要笑,好像又要打噴嚏,好像又有幾分驚怒,她的表情複雜,每一寸肌膚都幾乎有自己的想法,然後胡亂地拚湊了起來,難以用任何語言來形容。


    但眼神裏麵的情緒很簡單:那是一種要殺人的情緒。


    李忘塵就看著這神色笑道,“我什麽我?你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裝什麽大高手,武功高就能行走江湖了?那要腦子做什麽?你啊你,說是頭豬都算誇獎了。”


    她咬牙切齒地說,“你、你這個……”


    李忘塵笑意不改道,“嗯,我知道你要說什麽,我這個天才嘛。我年紀比田伯光小,卻能逼得他逃跑。我武功比你弱,可現在倒下的卻是你。我不是天才,誰又是天才了?表姑表姑,我現在倒是要問問你,我現在有沒有欺軟怕硬了,又有沒有一點經天緯地的大丈夫樣了?”


    令狐衝聽到這裏,也忍不住笑出了聲。他敢打包票,這世上任何人看到這樣一個場景,聽到這樣一番自吹自擂的“豪言壯語”,都會忍不住笑的。


    可惜,李莫愁絕不想笑。


    她隻是怒道,“你絕不是,你根本不配!你以為自己是誰,像你這樣的小聰明,隻配給他舔鞋罷了!”


    李忘塵本來隻是開個玩笑,回以之前李莫愁的話語。


    可是聽到了這裏,李莫愁話語之中,倒想真有個“經天緯地大丈夫”的標準模板似的,而且這個模板這樣了不起,自己居然隻能夠給人家舔腳?


    李忘塵收起了拂塵,認真地問,“姑姑,你這話說的,我還真有點好奇了。敢問一句,這樣一個大丈夫,這樣一個‘他’到底是……”


    李莫愁雖躺在地上,受製於人,可到了這一刻,卻還是露出了驕傲的神情,像是個華貴的皇後說出皇帝的名字,又像是天上的鳳凰朝著神龍高鳴。


    她大聲道,“他正是我的愛人,陸展元!”


    李忘塵失聲道,“誰?”


    李莫愁冷哼一聲道,“陸展元,陸展元,陸展元,陸展元!你若願意,我可說千百次他的名字,叫你知道你和他一比,真是天差地別,如腐草之熒光比天空之皓月,有千倍差距!”


    她說完之後,自己都覺得自己說得過分了,陸郎雖是天下最好最優秀的男子,但李忘塵也不算差——至少在武功上,他足以和陸展元抗衡,甚至還稍有勝場。


    不過若論及其他部分,如相貌人品溫柔體貼言談舉止風度翩翩……等等等等,李莫愁覺得公正來說:兩個人最多有百倍差距。


    她滿以為自己說出如此刻薄話語,李忘塵一定氣急敗壞。


    可沒想到的是,李忘塵卻隻是怔了怔,然後若有所思地說出三個字,“陸展元。”


    他又看了看李莫愁,眼中流露出了一種讓李莫愁很不舒服的憐憫,又繼續念道,“陸展元,哈哈哈,陸展元。”


    說到這裏,李忘塵忽然一笑,將李莫愁攙扶起來。


    自聽了陸展元這三個字,他就好像已經完全不想折磨李莫愁了。


    另一邊,令狐衝看了半天戲,終於忍不住了,“小兄弟,你接下來……”


    “抱歉了,令狐老哥,這是我們自己的家事。”李忘塵苦笑道,“我家比較複雜,今天的事情萬望莫要說了出去,田伯光就算是死在你的手中了,如何?”


    令狐衝皺眉道,“我不是貪圖殺賊之功的人,更何況殺人也絕非任何值得炫耀的功勞,我隻是覺得對於這位道長,小兄弟的手段似乎……”


    李莫愁瞪大了眼睛,一下子有了某種希望,其實她從進入回雁樓開始,都並未將令狐衝放在眼中,沒想到令狐衝居然為她說話。


    李忘塵道,“令狐老哥放心啦,我不會傷害她的,隻是她畢竟危險,你沒看到田伯光的死狀麽?”


    令狐衝一怔,還有些猶疑,“這……”


    李忘塵道,“下次見麵我送你兩壇美酒。”


    令狐衝下意識道,“好啊,不知是什麽美酒?”


    愣了一愣,才連忙辯解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


    他看了看李莫愁,李莫愁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以一種鄙視的眼神看向了自己,他頓覺百口莫辯。


    令狐衝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長歎一口氣,“哎,小李兄,你真不會對她做不利的事情?”


    李忘塵道,“真的真的真的真的。”


    他吐字如風,幾個真的冒了出來,人也攙扶著李莫愁,幾步篤篤篤地跑到了樓下去。


    令狐衝還沒反應過來,回雁樓上就隻剩了他一個人,這場鬧劇到了最後,隻剩下了一地狼藉、殘羹冷炙,令狐衝頓有人走茶涼的感慨。


    而華山派自幼傳文習字,憑著這份感慨,令狐衝竟一時湧現了數分詩意。


    “啊……”


    他抬頭,長歎,正要吟詩。


    忽然心中一動,“等等,這裏的損壞,莫不是要我來付錢?”


    立刻腦子清醒,什麽詩不詩的,令狐衝手持長劍,神色如常地下樓,乘著店家沒反應過來,忙不迭離開了回雁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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