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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五章危機來臨


    依薛德音的判斷,如果楊玄感要在黎陽舉兵叛亂,那麽李密肯定要去黎陽,而元務本也是楊玄感預先安置在河北的一顆重要棋子,就如弘化留守元弘嗣一樣,都是整個謀劃中不可或缺的一環。


    河北境內的永濟渠分為前中後三段,其中段的南部就是白溝,北部則是平虜渠,而白溝和平虜渠的分界處就是平原郡東光縣的白橋。


    當前河北境內叛賊聚集之地是高雞泊和豆子崗,而這兩地在地理位置上對白溝形成了南北夾擊之勢,並把沿白溝的郡縣全部包括了進來,從白溝最東麵的渤海郡到其南部的平原、清河、武陽和汲郡,再到其西北邊的信都、襄國、武安和魏郡,都是盜賊四起,屢剿不平,其中尤以渤海、平原和清河三郡的形勢最為危急。


    誰控製了白溝,實際上也就控製了河北境內的永濟渠水道。黎陽是白溝的,東光縣是白溝的終點。楊玄感親自坐鎮黎陽,元務本掌控東光,兩地互通聲氣,對河北叛賊的活躍區形成了東西夾擊之勢,但這種夾擊在缺乏河北世家望族的支持和未能掌控河北諸鷹揚府的情況下,沒有實質上的意義。


    現在的問題是,楊玄感預先部署在河北境內的關隴人是否贏得了河北世家望族的支持?如果河北有世家望族與關隴人結盟,其共同利益訴求有多大?彼此之間的信任度又有多少?會否在接下來的黎陽兵變中給予楊玄感以足夠的支持?


    從今夜長蘆城的接風宴席上可以看到,元務本很強勢,打了崔氏的“臉”,公開警告遊元和河北豪望,直接威脅伽藍,實質上也是威脅伽藍背後的河東裴氏和薛氏,很囂張。


    元務本憑什麽這麽強勢?就是因為元氏是中土虜姓第一家。


    自漢末三國兩晉以來,世家望族借助對經學文化的掌控牢牢把持了王國的權力和財富,士族製度中的九品中正製遂成為王國的核心製度,門閥士族政治就此興起。幾百年來,正是九品中正製保證了門閥世家的世襲政治權力和尊崇地位。


    帝國開國後,先帝做了一件“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那就是改革了選拔製度,廢除了中正官,徹底廢棄了九品中正製。開皇七年定製,每州每歲貢士三人。州、縣保舉貢士的標準是文章華美,特別優美者州可保舉應秀才科,受特別考試。開皇十八年又下詔,京官五品以上,地方官總管、刺史,以誌行修謹、清平幹濟二科舉人。以科舉士,正是科舉製度的形成。今上改革的力度更大,直接設進士科取天下賢才。


    不過在實際操作中,因為世家望族始終控製著權力、財富和文化,國家財政也無力幫助每一個適齡學子到郡縣的學府學堂學習,所以讀書入仕還是有權有勢家庭子弟的特權,即便是科舉取士,取的“士”也是世家望族子弟。這一製度是好的,但與時代不相適應,必須等到國富民強了,國家財政和普羅大眾都有錢供養學子了,更重要的是,必須遏製和削弱門閥士族對國家權力和財富的侵占,把他們逐漸驅逐出權力核心,把他們對國策的影響力降到最低。


    官製的基礎是選拔製度,九品中正製造就了中土的門閥士族,而科舉製則從基礎上動搖了門閥士族對帝國的掌控,所以,帝國兩代皇帝的改革都是步履艱難,很多改革製度都是“換湯不換藥”,雖然掛上了“羊頭”但賣的還是“狗肉”,因為擬製和實施改革製度的都是世家權貴,他們有足夠的辦法阻止改革的進程。


    世家望族依舊擁有政治特權,擁有尊崇地位。崔氏還是中土第一高門,元氏還是中土第一虜姓大族。元務本即便是個小小的八品縣尉,但他姓元,是中土第一虜姓大族的子弟,所以,他擁有政治特權,擁有尊崇地位,他可以非常囂張地“打”崔氏的臉,威脅河東裴氏和薛氏,警告河北遊氏。


    崔氏和遊氏又是何種反應?始終保持沉默,甚至在言辭上都沒有展開反擊,更沒有在伽藍被動的時候“伸以援手”。假如伽藍心智不夠,急怒之下上了元務本的當,說了一些衝動的話,暴露了一些不該暴露的東西,崔氏和遊元又將如何善後?


    河北的豪望們又是何種反應?也是保持沉默。伽藍的神秘遠遠比不上元務本頭上的耀眼光環,大家都相信元務本所說,換句話說,河北人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把伽藍當作了敵人。崔遜肯定是山東權貴一係,遊元更是河北本土世家,這兩人南下巡察都會維護河北人的切身利益,但伽藍顯然不會,他是皇帝、裴氏和薛氏的人,他絕不會維護河北人的利益,相反,為了維護皇帝和裴氏薛氏的利益,此子會對河北人大開殺戒。


    這樣一推衍,河北人的選擇可想而知。崔遜和遊元的“遮遮掩掩”某種程度上是為了更好地實施自己的策略,這也蒙蔽了河北人,讓河北人產生誤會,認為伽藍可能不是“敵人”,但元務本三言兩語就拆穿了崔遜和遊元的“鬼把戲”,把伽藍的本來麵目暴露在河北人眼前,其對河北人的威脅一覽無遺。


    薛德音和傅端毅的分析很含蓄,唯恐傷害了伽藍,激怒了這位來自西北蠻荒的野蠻人。


    他們和河北人一樣,把元務本放在尊崇的位置上,而伽藍無法與其相提並論。不論伽藍的身世如何神秘,他始終都是官奴婢出身,而官奴婢意味著某個世家望族或者某個世家望族中的某一支已經衰敗了,伽藍若想重振這一族這一支,或許努力一輩子都未必能成功。換句話說,伽藍的前途並不明朗,更談不上燦爛。


    在今日帝國中,元氏的確權勢顯赫,地位尊崇。其先祖帶著鮮卑騎士南下征戰,統一黃河流域,結束了長達一百五十年的分裂和戰亂,給黃河兩岸的芸芸蒼生帶來了近百年的和平,並把中土曆史推進了南北朝的對峙時期,就此奠定了以北統南的統一基礎。拓跋氏的魏國統一中土北方將近兩百年,其崇高的皇族地位早已深入到世家權貴和普羅大眾之心,雖然在幾十年前其國祚敗亡,元氏皇族遭到血腥殺戮,但西入關中的一支卻頑強生存了下來,如今更是興旺發達,那流淌在身體內的代表了昔日榮耀的崇高血脈受到了整個中土北方人的尊敬。


    山東人和關隴人一樣尊崇元氏。當年周武帝滅齊之後,先帝受禪開國之後,為了迅速穩定山東局勢,派駐山東的地方大員最多的就是元氏子弟,而這一辦法非常有效。在關隴貴族中,山東人能夠一致認可的就是元氏,即便是崔氏等本堂在山東的世家權貴,因為牽扯到方方麵麵的利益彼此矛盾層生,也未能得到山東人的一致認可。


    這樣分析下來,元務本極有可能在平原郡得到了一部分河北世家望族的支持。縣尉這個官職的確很小,正因為小,它才不起眼,不被人注意,才能隱藏元務本到東光縣的真正目的,同時因為這一職務負責治安緝盜,正好可以幫助元務本在平原郡內廣泛結交河北世家望族。


    “到了東光縣,越過白橋,進入白溝,恐怕局勢就要變了。”


    薛德音下了結論。他與元務本是多年好友,了解元務本的性格。假如元務本參與了楊玄感的叛亂,那麽為了保證謀劃的順利實施,元務本極有可能利用河北叛軍,圍殺巡察團隊,或者更準確地說,圍殺伽藍和他的龍衛統,把所有可能出現的阻礙這一謀劃的不利因素統統鏟除。崔遜和遊元畢竟是山東世家子弟,留下他們的性命遠比殺了他們好。


    河北人如何選擇?從山東人的整體利益來看,當然希望楊玄感叛亂,然後斷絕永濟渠,切斷遠征軍水道,迫使皇帝和遠征軍再次失利於遼東戰場。皇帝龍顏震怒,必定南下中原,瘋狂殺戮。關隴人互相殘殺,兩虎相爭,白白便宜了山東人,山東人正好可以漁翁得利。


    “如果我們覆滅於平原郡,被河北人殺了,必定會有更多的河北人在楊玄感叛亂之後舉旗響應。”


    殺了伽藍和龍衛統,等於徹底得罪了皇帝和河東裴氏、薛氏,那麽一旦皇帝殺了楊玄感,接下來就要輪到河北人倒黴了。一二流的世家大族尚能對抗,三四流的望族和不入流的地方豪強就無力抵禦了,必定要做替罪羊,既然如此,倒不如把賭注押在楊玄感身上,豪賭一把。賭贏了,改天換地了,或許就能一飛衝天,躋身豪族行列,光宗耀祖。


    其實目前河北叛軍的首領絕大部分來自三四流的望族和不入流的地方豪強,這些人在帝國統一過程中和帝國製度改革中損失最大,所以他們最痛恨關隴人,也最願意推動關隴人內部的自相殘殺。從這一點來推測,他們在河北大世家大權貴的有目的性的引導下,在以楊玄感為首的關隴人的刻意拉攏下,的確有可能“將計就計”,先幫助楊玄感切斷水道,然後再幫助楊玄感造反,至於誅殺龍衛統,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一個小插曲而已。


    河北人到底如何選擇?答案很快揭曉。


    第二天,伽藍接到了遊元的命令,他要在長蘆處理一些公務,暫緩南下。


    暫緩南下,實際上就是遊元需要更多的時間與白溝一線郡縣的世家望族進行策略上的商討,給予這些世家望族以更多的時間來實施他的策略。


    伽藍意識到危機正在步步逼近,即刻召集旅隊軍官部署應對之策。


    遊元在長蘆一待就是三天。伽藍憂心如焚,如今時間非常少,越早趕到黎陽,越早趕到東都,就越有機會阻止楊玄感的叛亂,最起碼可以提前準備,把因楊玄感叛亂而帶來的危害降到最低。


    這三天崔遜都沒有出現,很顯然,在東都崔賾和崔寶德沒有回信之前,他不能做出更多的舉動,尤其重要的是,他必須兼顧到整個山東權貴集團的利益,不能蓄意破壞或者阻止遊元正在實施的策略,不能公開與遊元對著幹。


    三天後,巡察團隊開船南下,向平原郡進發。


    長蘆城距離東光兩百餘裏。船隊走了兩天多時間,抵達白橋的時候正好日近黃昏。在白橋津口,並沒有看到想像中的隆重的歡迎場麵,隻看到東光、弓高和胡蘇三個縣的縣令及其僚佐,還有幾個地方郡望,非常冷清。


    伽藍指揮龍衛統將士在白橋津北岸紮下營寨。南岸的冷清場麵讓伽藍和薛德音等人有一股不祥預感。遊元沒有派人來請伽藍與平原郡官員見麵,伽藍也樂得清淨。他本是貧賤,起自行伍,日夜掙紮在生死之間,骨子裏就對高高在上頤指氣使飛揚跋扈的權貴官僚非常反感,無法強迫自己違背本性去主動適應這個階層,於是很自然地就去逃避,以掩飾內心裏的憤懣和卑怯。


    然而,自他離開西土,便注定要踏足這個階層,無從逃避。深夜,遊元派僚佐相請,上船議事。


    船艙內,遊元的臉色很難看,似乎強自壓抑著憤怒。崔遜也在,坐在昏黃的銅燈下,一張蒼白的英俊麵孔看上去有些陰鬱,不過神態還是一如既往的淡定,看不出喜怒哀樂。


    遊元的錄事待伽藍見禮坐下後,當即指著鋪在案幾上的一張地圖,給伽藍講述剛剛得到的消息。


    平原郡的郡守帶著一眾僚佐和治府周邊的幾個縣令北上趕赴東光迎接巡查使團,當夜在一個叫大柳集的地方歇息,不料館驛突遭叛軍的攻擊,郡守被包圍在了大柳館驛。與此同時,另有一股叛軍突然攻打平原郡治府安德城。


    形勢異常危急。假如平原郡郡守陷落賊手,平原郡治府也被賊軍攻克,那河北局勢必定急轉直下,不但危及到水道安全,更危及到了二次東征的勝敗。遊元已經向信都、清河、河間和渤海相鄰四郡緊急求援,命令四郡郡守務必在最短時間內派出軍隊,十萬火急趕赴東光集結,馳援平原。


    此刻壓力最大的就是遊元,他在巡察途中碰到這種事,當然要挺身而出迎難而上,但假若救援失敗,他就要承擔全部罪責。河北叛軍的背後都是些什麽人,遊元心中有算,隻是他沒有想到的是,現在這些人竟然聯手對付他,拿他的身家性命來威脅他,不惜要與其翻臉成仇,簡直反了天了。


    “明天,龍衛統隨某飛速南下,直殺大柳集。”遊元的口氣不容置疑


    伽藍毫不猶豫,躬身應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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