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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蒼穹高遠,戈壁廣袤,蒲昌海浩淼無際。【來自瘋狂f】


    寒風呼嘯,沙塵漫天,菩提寺孤懸天地,仿若斷壁殘垣,寫盡人間滄桑,千萬輪回。


    鍾聲驀然響起,如狂飆中的驚濤駭浪,在厲嘯風中掀起驚天狂瀾。


    沙塵中一馬一駝一獒迎風而來,一位戴著冪離的人坐在馬,逆風而進,黑色大氅在風中狂舞,獵獵作響,如同一麵咆哮戰旗。


    人馬駝獒越走越近,漸漸停下。


    在他們前方五步外,盤膝坐著一位僧人,全身下被沙塵所覆蓋,灰頭灰臉灰袍,仿若一尊泥塑。


    馬人透過冪離風罩仔細打量了幾眼,卻無從辨認僧人的容貌。遲疑了片刻,抬首四顧,除了遠處籠罩在風沙中的菩提寺,滿眼盡是莽莽戈壁,耳畔除了寒風的厲嘯,悠揚肅穆的鍾聲,再無其他聲音。


    馬人翻鞍下地,移步向前,慢慢走近僧人,“師兄安好?”


    “伽藍……”嘶啞幹澀的聲音仿若從遙遠世界傳來,滄桑悲涼,帶著無盡的痛苦和絕望。


    泥塑的嘴艱難地嚅動著,眼睛緩緩睜開,空洞而無神,臉厚厚的一層沙塵簌籟而落,落在灰蒙蒙的胡須,又隨風飄去。


    伽藍掀開冪離,露出英俊的麵龐,披散的長發,殺氣騰騰的眼睛,還有一身亮銀色的鎧甲。


    “伽藍,你死而複生,生而複死,奔波於生死輪回之間,所圖不過就是今日,就是手刃仇敵。”


    “你在冬窩子故布重重疑局,不過是想逼迫莫賀可汗速離樓蘭,然後以重兵將其伏殺於中途。莫賀可汗已然識破,他不但沒有遠離樓蘭,反而重兵布於菩提,以菩提為餌,誘殺於你。殺了你,尋到借口,莫賀可汗便可毀棄盟約,舉兵攻擊鄯善。伽藍,請以蒼生為念,以菩提為重,速速退去”


    伽藍緩緩蹲下,單膝跪地,“師兄已代契苾歌愣傳完口信,伽藍已知。請問師兄,可有遺言?”


    “伽藍……”僧人輕呼,眼神漸漸渙散,聲音漸漸低黯,“阿修羅已出,修羅戰場已開,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以暴止暴,以殺止殺,伽藍……”


    聲音消失,眼睛閉,塵歸塵,土歸土。


    伽藍低首默哀,數息後慢慢站起,解下大氅覆於其。


    驀然,伽藍仰首長嘯,嘯聲悲切,穿透寒風,撕裂沙塵,直衝雲宵。


    “希聿聿……”烈火激嘶。


    “嗷……”暴雪雷吼。


    刀疤低鳴,緩緩跪伏於地。


    “嗚嗚……”角號吹響,旌旗翻飛,一隊騎士從菩提寺打馬衝出。


    伽藍後退,一步,二步,三步……探手從藤筐取下長刀,佩金狼頭護具,迎風而立,淵渟嶽峙,威風凜凜。


    寒風嘯,馬蹄疾,幡旄飛舞,卷起漫天沙塵。


    角號再起,戰馬激揚嘶鳴,“轟隆隆”的戰馬奔騰聲驟然停下。


    一騎風馳電摯,緊追沙塵之後,席卷而至。


    馬人頂盔貫甲,佩鎏金護具,氣宇軒昂,鋒芒逼露。


    沙塵狂嘯,鋪天蓋地,如狂飆衝過,霎那間淹沒了伽藍,吞噬了駝馬雪獒。數息過後,長發飛舞的伽藍從沙塵中緩緩走出,長刀倒提,步步逼近。


    “伽藍,別來安好?”馬人掀開護具,露出一張黑中泛紅的剛毅麵孔,濃眉下一雙碧綠眼睛森冷如狼。


    伽藍傲然頷首,“莫賀咄特勤,契苾葛,好,好”


    契苾葛舉起馬鞭,四下指指,“此處就是你的歸宿,如何?”


    “遺憾的是,沒有美麗的胡楊林。”伽藍淡然說道,“孔雀河已經改道,蒲昌海日漸幹涸,樓蘭古城隻剩下斷壁殘垣,風景不在。”


    契苾葛微笑點頭,“這裏沒有西海好,也沒有伊吾道的美景,委屈伽藍了。”


    “天下之大,何處不是埋骨之所?”伽藍冷聲道,“隻要能痛飲鐵勒人的血,此生足矣。”


    契苾葛搖頭,“你還沒有喝夠嗎?這些年,你喝得何止是鐵勒人的血?看看西土,有多少生靈倒在你的刀下,死在你的詭計之中?你殺得太多了,天怒人怨,就連老狼府都要置你於死地,都要殺之而後快。今日,你已走到窮途末路,西土雖大,卻沒有你的立錐之地。”


    “老狼府?”伽藍哂笑,“就憑你鐵勒人,也敢欺侮老狼府?”


    契苾葛笑著搖搖頭,“不管你如何算計,都不會想到我會鋌而走險挾持菩提。我攻你所必救,給你致命一擊,任你有千般變化也不得不親身赴險,與我放手一搏。你想在黑暗中刺殺可汗,一擊而中,中而遠遁,那是絕無可能了。你死了,刺殺失敗,老狼府也罷,突厥人也罷,無論他們的謀劃如何周密,終究都是功虧一簣。老狼府陷入被動,而突厥人的鼻子被我們牽住了,接下來的西土局勢就由我們鐵勒人來掌控。”


    “這本是很簡單的一件事情,你卻想複雜化,非要從突倫川出來,非要死而複生,豈不知今日的老狼府已不是當年的老狼府,今日的你也不是當年風光無限的金狼頭了。你已成為曆史,而你的傳奇就像這寒風中的沙塵……”契苾葛抬手做了個煙消雲散的姿勢,臉露出得意之色,眼裏更是充滿了嘲諷和鄙夷。


    伽藍微微頷首,“請特勤賜戰”


    “伽藍,當初在西海,在羅漫山,你我曾攜手共戰,你我曾是生死與共的兄弟,你我當初結盟的誓言猶言在耳。你和蘇先生一樣,都是我鐵勒人的好兄弟。當年蘇先生被自己人出賣,如今你也被自己人出賣,為什麽你還要戰?你為何而戰?又為誰而戰?”


    “我是中土人,我是大隋人。”伽藍一字一句,斬釘截鐵,“我為中土而戰,我為大隋而戰。”


    “伽藍,你的謀劃已經失敗,你為何還要堅持?你的死又有什麽意義?”


    長刀劃空而起,擊碎厲嘯狂風,“要戰,便戰”


    契苾葛歎了口氣,緩緩放下護具,遮住了麵孔,“伽藍,走好……”說完撥轉馬頭,急馳而去。


    伽藍拿起號角,望空而吹。


    “嗚嗚嗚……”角聲如憤怒的野公牛,在寒風中發出暴戾咆哮。


    契苾葛霍然回頭,眼裏掠過一絲警覺,一絲疑惑。


    伽藍不是尋常之人,他能縱橫西土,倚仗的不是武力,而是謀略。去年伊吾道,各方聯手設計,可謂萬無一失,但終究還是未能殺掉泥厥處羅可汗,在謀略輸給了伽藍,在策略輸給了老狼府,讓東土大隋人成功掌控了西土局勢的發展。今日樓蘭之局同樣關係到西土的未來,關係到由誰來掌控局勢的發展,假如鐵勒人在這一局中輸了,那麽結果隻有兩個,一個是繼續臣服於大隋對抗突厥人,一個是同時臣服於大隋和突厥,在兩強對峙的夾縫中艱難生存,但無論哪一種結果,都是鐵勒人所不能接受的,鐵勒人必須掌控自己的命運。


    契苾葛心念電轉,再一次推敲了諸般細節,但看不出有什麽遺漏失誤之處。西北老狼存者寥寥,又被老狼府所拋棄,伽藍手裏的實力已經蕩然無存。西北沙門在西土的主要力量來自於外門弟子,而保護樓蘭菩提寺的實際就是以伽藍為首的一幫西北老狼。這也是伽藍的軟肋,知道這一軟肋的就是樓觀道,而樓觀道既然敢拿出此策說服鐵勒人,讓鐵勒人以挾持菩提寺來誘逼伽藍決戰,繼而斬殺伽藍,並摧毀老狼府和突厥人的陰謀,從而一舉掌控西土局勢,顯然是經過了精心策劃,不會出現任何意外。


    契苾葛放下了心中的疑慮,打馬如飛,直衝本陣。


    次在伊吾道伏殺,竟然讓伽藍突圍而走,這成了鐵勒人心中的夢魘,所以此次無論如何不能再失手。毀了菩提寺,殺了寺中的僧人,鐵勒人撕下了蒙麵的黑巾,也把伽藍拖進了不死不休的決戰之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伽藍死定了,鐵勒人的謀劃成功在即。


    =


    風中傳來戰馬的嘶鳴,傳來奔雷般的急驟馬蹄聲,傳來狼狗的吠叫,傳來激揚的號角之聲。


    沙塵中衝出六騎,一個個頂盔貫甲,麵帶黑狼頭護具,倒提雙刃長刀,迎著厲嘯寒風咆哮沙塵狂奔而至,殺氣騰騰。


    伽藍飛身馬,與六騎雁行列陣,長刀橫舉,氣勢如虎。


    契苾葛的眉頭皺了起來。七個西北狼,伊吾道一戰,竟然走脫了七個西北狼,這是不可能的事,這裏麵肯定有詐,這其中必有冒充之人。難道……契苾葛的心裏驀然冒出一個不詳之念,但旋即又把它強行壓製了下去。


    對於鐵勒人來說,當前最大的敵人是突厥人,是射匱可汗,鐵勒大聯盟正因為再一次麵臨生存危機,樓觀道正因為感受到了來自碎葉川的威脅,所以才再一次全力支持莫賀可汗,而薛延陀的乙失缽也正是因為局勢異常緊張,才主動放棄了野咥可汗的稱號,向莫賀可汗俯首稱臣,從而維護了大聯盟內部的團結,緩和了聯盟內部的矛盾,所以才有了這一次的策劃。


    但樓觀道和莫賀可汗之間的仇隙已生,雙方的信任已經降到最低。莫賀可汗為了鐵勒人的利益,主動向射匱可汗示好,並聯手共抗東土大隋,以便為雙方謀取最大利益。此事樓觀道是否一無所知?老狼府是否毫無察覺?吐穀渾人的攻擊時間正是西土諸虜朝貢大隋的時間,當吐穀渾人的軍隊殺到鄯善婼羌城下時,各路朝貢使團也陸續抵達了鄯善,這難道是巧合?大隋人難道就沒有嗅到其中所蘊含的危險氣息?


    樓觀道雖然為了自己的利益經略西北,但樓觀道畢竟是東土的樓觀道,如果東土的整體利益受損,樓觀道還會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置之不理嗎?


    正在思索之刻,遠方灰蒙蒙的天際之間突然卷起一股衝天沙塵,跟著風中隱隱約約傳來連綿的號角聲,駝馬嘶鳴聲。


    契苾葛掀開了護具,臉色驟然冷峻,兩眼死死盯著正在天際間逆風而卷的沙塵,心裏的不祥之感越來越強烈。


    伽藍還有援兵?他從哪找來的援兵?突倫川的沙盜?白龍堆的馬賊?鐵勒人的耳目遍布鄯善,如果有大量沙盜馬賊出現,必定難以瞞過他們的眼睛。鄯善鷹揚府的軍隊?這根本不可能,無論是老狼府還是鷹揚府,都不會主動毀盟,毀盟就等於與長安對抗,與大隋天子針鋒相對,那是找死。除了像伽藍這些被拋棄的大隋棄卒,沒人會試圖刺殺一位鐵勒大聯盟的可汗。


    沙塵中,一匹白色駿馬疾馳而出。


    白馬,一員戰將披亮銀鎧甲,戴七彩孔雀翎兜鍪,佩五色金翠紋護具,係紅色大氅,提七尺長槍,正縱馬狂奔。


    一隊騎士衝出了沙塵,緊隨其後,皮甲鮮明,刀槊如林,氣勢如虹。


    緊跟在大隊人馬之後的是一支浩浩蕩蕩的駝馬隊,一輛接一輛的馬車載滿輜重,轟隆隆的急速飛馳,卷起漫天沙塵,遮天蔽日。


    車隊中間有一輛六馬拉動的豪華馬車,車高豎一杆白色大旗,旗繡飾著一隻開屏的白孔雀,美麗而華貴,氣質典雅,即便在灰蒙蒙的沙塵中,也是耀眼醒目。


    “孔雀旗。”契苾葛的臉色驟然凝重,眼裏更是露出難以遏製的憤怒,“蘇氏,日月峽穀的蘇氏。好,好,樓觀道,寒笳羽衣,蘇合香,好,好……”


    不祥之感應驗了。騙局,一切都是騙局,西土的大隋人終於聯手了,樓觀道、老狼府、日月峽穀、西北老狼……他們在危機麵前,就如鐵勒人一樣,盡釋前嫌,攜手合作,勢必要斬殺莫賀可汗,要重創鐵勒契苾部,要牢牢掌控西土局勢的發展。


    在前麵衝鋒陷陣的就是伽藍,就是這些西北老狼,而在背後謀劃的則是樓觀道和老狼府,至於突厥人,不過因勢利導,坐山觀虎鬥,從中漁利而已。


    計了,可惜的是,我可汗南下樓蘭,豈能沒有萬全之策?豈能把自己的性命,把契苾部的生死,把鐵勒人的未來交給一幫陰險狡詐的敵人?


    “速報可汗。”契苾葛神色獰猙,咬牙切齒地說道,“樓觀道背信棄義,菩提寺是個絕命陷阱,請可汗速調大軍,攻殺樓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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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隋帝國風雲第六十章菩提寺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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