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倒回到九月十三日,此時的江南正在和張定邊進但是他們民眾上下全被即將舉行的第一次科舉所吸引。


    淮安城,這座元廷新設的江淮行省治所,由於經過數年的官兵與義軍的拉鋸戰,使得這座曾經繁華一時的運河要鎮變得無比的冷清和肅殺。張士誠遷治此地後嫌他過於清冷,與自己的身份、地位截然不同,於是就下令將高郵、泰州、濠州等地的大戶全部遷過來,並大興土木,除了自己的官署府邸之外,還為文武百官大修府第,經過一番粉飾之後,淮安城終於慢慢地恢複一些繁華,尤其是專門針對達官貴人、風流士子的酒樓、青樓、樂坊、勾欄等行業是異常蓬勃地展,幾乎有直追十裏秦淮河的勢頭。


    這天傍晚,一行無聲地走在淮安城的官道上,中間有一頂四人暖轎被簇擁著,呂珍坐在裏麵,手裏撚著一串佛珠,不知在想些什麽。他母親和夫人都是忠實的佛教徒,逢山必進,逢廟必拜,呂珍原本是不信那十方淨土的,可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卻天天手裏撚著一串佛珠,不過平日裏是葷腥不忌,酒色不戒。


    轎夫把暖轎抬得四平八穩,而且街上也行人稀少,就是有幾個阿貓阿狗也早早地被護衛驅到一邊去了,所以坐在轎子裏的呂珍除了轎子晃動時輕微的嘎吱聲就隻聽到護衛和轎夫的腳步聲。


    過了一會,聽到一陣陣絲竹弦音飄了過來,還有隱約的人聲,可以依稀辨認出有嬌媚的女聲和大笑的男聲。呂珍掀開窗布,看了一眼街邊的高牆大院,這裏應該是張士信的府邸,想來又與他的女婿在大擺宴席,與請來的文士清客同樂。真是想不通,他們張氏兄弟為何如此熱衷於結納文人士子年的花費如流水一般,就算是張士信這個貪財如命之人,在這方麵花起錢來卻是眼睛都不眨一下,與撥錢給軍隊時那種一文錢恨不得掰著兩瓣的模樣截然不同。


    還有張士信和元紹這對翁婿,像翁婿更像一對惺惺相惜、趣味相投的嫖客搭檔們兩人曾經同枕醉花坊頭牌玉臂的事跡廣為流傳,兩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還私下商量好,初一、初五翁來,初三、初九,女婿來倒也融洽地很。


    想到這裏,呂珍在心裏不暗暗冷笑,人家江南全力與陳友諒相爭,爭分奪秒地搶占地盤張勢力,而張氏兄弟卻是小富即安,隻求醉生夢死,風流快活。孰高孰低,一目了然,恐怕隻有到江南兵臨城下氏兄弟才會知道刀割肉有多痛。


    呂珍恨恨地;著,手裏的佛珠不由撚得更緊了。


    “呂大人尉府到了。”轎外護衛稟道,並掀開了轎簾。


    呂珍走出轎子來到側,自有護衛親隨上去叩門。


    “原來是參知政事呂大人!”尉府門子地臉都笑出花來為大府地門子。欺軟怕硬、捧上踩下是基本功。而他今日所見地呂珍多學雄辯。張氏兄弟舉辦地每次重要地文人聚會都少不了他。加上他謙遜持禮、溫文爾雅。多得張家勢力奉養地文人讚譽。其為人又圓滑變通。善揣上意。頗得張士誠地信任。又與張士信關係深厚。而且其又是張家勢力不多地能文又能領軍地大將之才。頗得張士德器重。所以很快便被擢升為行樞密院同知。並與李伯升同列參知政事。對於這樣一個人。門子當然是十二分地笑容和熱情。


    子將呂珍迎入門房。一邊派人往內院通報。一邊拿出渾身解數來伺候著。對於一般人來說。太尉府門子地確是難纏地小鬼。可是對於呂珍這等大拿來說。也就是嘴巴一張就能讓你萬劫不複。


    “呂大人。太尉在書房裏等著你。”幾名內侍走了過來。恭聲迎道。


    “原來是黃公公。還要勞煩你帶路。”這幾個內侍原本是鎮南王府留下地閹人。後來幾經碾轉到了張府。自從張士誠被元廷冊封為太尉。可按製還不能有內宦了。但是這幾人卻半公開地出來就任總管、應事等內職了。因為張士誠就喜歡這個派頭和排場。而元廷也是睜隻眼閉隻眼。呂珍口中地黃公公正是張士誠最信任地內宦。內院事務總管。呂珍可以對門子拿架子。但是對於這些日夜隨著張士誠身邊。連房事都不避地貼身人物。呂珍還是要持足禮節。


    “呂大人請!”黃公公做了個手勢。然後彎著腰在前麵走著。呂珍緊跟其後。


    “黃公公。王爺這幾日休息地可好?”路上也不能太閑著。呂珍就找了些話題與黃公公聊了起來。而張士誠雖然在被元廷封為太尉之後。去掉了自稱地誠王。但是部屬和親近之人還是習慣地叫他王爺。


    “王爺這幾日胃口尚好,晚上也睡得安穩。”黃公公籠統地答了一句。


    “那就好,自從楚國公蒙難之後,王爺是日見憔悴,我等臣子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呂珍接了一句,話語中全是焦慮、擔憂的誠摯之情。楚國公指的是張士德,在他被莫名其妙地刺殺之後,察罕帖木兒為了洗清嫌隙,出麵向元廷為其討了個楚國公的封號。


    “呂大人有心了。隻是前幾日張明善跑來悼念楚國公,結果又引得王爺一番傷心。”


    “張明善那殺才怎麽來了?”呂珍不由大吃一驚。張明善原本是吳地文人,能填詞度曲,卻每以詼諧語諷人,聽之令人絕倒,曾經做過“鋪眉眼早三公,裸袖~=拳享萬鍾,胡言亂語成時用。大綱來都是哄。說英雄誰是英雄?五眼雞山鳴鳳,兩頭蛇南陽臥龍,三腳貓渭水飛熊。”直刺元廷黑白巔倒、賢愚不辯的時政,把元廷那些位至三公、享受俸祿、提攜重用的人裝模作樣、能爭會搶、胡說八道的三種嘴臉刻畫得栩栩如生。於是為達官貴人所不喜,大多文人也都避嫌躲著他。劉浩然占據東南,不知怎麽地這位張明善與當時任東南


    正李習相衝,很是做了幾個小令諷刺了他一番。李人,劉浩然的重臣,執掌江南兩大學府之一,門下弟子無數是張明善在江南混不下去了,隻得奔了淮安,被張士德收為門客,並頗為器重,宴席看不到張明善就會不高興。


    那一年士德秉承張氏兄弟的優良傳統,在淮安攘奪民地,以廣園囿,落成之日正是大雪之時,於是張士德擺下盛宴安排歌伎,廣請文人,並讓張明善提筆詠雪。誰知道張明善揮毫寫道:“漫天墜|地飛,白占許多田地。凍殺萬民都是你,難道是國家祥瑞。”


    張士德看完後羞愧不已,立即撤了宴席斥退歌伎,但是此後卻更加敬重張明善。張士德被刺後,府中文人門客一哄而散,倒是張明善一直留在府中,幫忙處理後事,待到出殯後才離去了家廟宇借住。前幾日正是張士德五七之日,張明善跑到墳上燒了些紙哭了幾句,然後又跑到太尉府鬧了一番了一祭奠張士德小令,惹得張士誠又心痛不已。


    “這殺才現在何處得好生看住才行。”呂珍恨恨地說道。(.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


    “呂大人放心,王爺並無意怪罪張先生,還打了一些銀兩給他,聽說現在他投到了四爺府上去了。”


    呂珍知道四爺的是張士信,於是便點點頭。說話間便來到了書房,黃公公稟告一聲便推開門讓呂珍進去。


    “瑞節,坐。”張士誠一身員外坐在書桌後,他沒有站起身來,隻是隨意地指了指書桌前的座椅說了一句。


    “王爺,幾日不,你還是那麽憔悴。


    ”呂珍拱了拱手坐了下來,待內侍上茶退出去之後便開口道。


    “楚公蒙難的確讓人心,但是你要保重自己的身體,江淮百萬軍民還離不開你。”


    聽到這裏,張士誠的眼睛:現了一層水霧,歎息了許多就啞著嗓子開口道:“從小我便雙親棄世,我們兄弟四人相依為命,艱難度日。可惜起事的時候老二士義中箭身亡,現在老三也離我而去,我真是心痛萬分,曾經有過隨他而去的念頭。”


    知道張士誠兄弟之間的感情非常好,他的臉上也露出戚然的神情,黯然勸慰道:“王爺,逝已逝,我等活著的人須好好活著,因為還要為楚公報仇。”


    “要是被我知道誰害了老三,我定將他碎屍萬段。”張士誠咬牙切齒地說道。


    “王爺,屬下這次來是向你稟報追查的結果。”呂珍連忙接言道,張士德被刺,張士誠責其追殺真凶。


    “是誰?”這兩個字幾乎是從張士誠的牙齒裏擠出來的一般。


    “回王爺,屬下細細查過,有六成把握是江南都知司幹得!”


    “劉浩然小兒,我與你勢不兩立!”張士誠嗖地站起身來,狠狠地在桌子上擂了一拳,雖然他知道張士德被刺,元凶無非是劉浩然和察罕帖木兒兩人,而且察罕帖木兒嫌隙最大,此時聽得呂珍這麽一說,頓時怒火中天。


    “可有什麽證據?”


    “回王爺,我細細查過,服毒自盡的隨從曾經收到過一封信,據他相熟的人說,隨從看完信後臉色欣喜,當夜魄力與眾人喝酒,且無意中說漏了一句話,什麽我兒有出息了,將來說不定可以做官了。當時旁人不以為然,說他盼兒子做官,還不如把祖墳找個風水寶地。隨從當時並不答言,過了一會突然又漏了一句,如果進了江寧學堂,可不可以做官?旁人笑道,那是沒話說,我都想把我兒子送去江寧學堂,多少錢都願意。但是過後隨從再也沒有提及,連那封信也再也找不到了。”


    呂珍細細地說道:“因此我猜測,應該是隨從有妻兒家眷在江南,而那封信應該是向他報喜,他兒子考上了江寧學堂,所以他才會如此欣喜失常。”


    張士誠坐回到位置上,陰沉著臉靜靜地聽著。江寧學堂和東南學堂是江南僅有的兩座官辦高等學府,進了那裏,等於半隻腳踏入了仕途,大江南北的青年士子們無不向往之。


    “還有那個叫銅和尚的刺客,屬下問過上千江湖豪客,終於有人說曾經在臨淮龜山寨見過與他相像之人,不過當時那人不叫銅和尚是叫左貴道,善使左手劍,曾是雙刀王弼的部下。不過屬下無能,找不到任何實物證據。”


    聽到這裏,張士誠心裏幾乎肯定了元凶是江南和尚刺殺張士德,有仵作看出傷口應該為左手使劍造成的,而且當時的衛士親兵都知道,銅和尚為了“救”張士德,右手受了傷本動彈不得,那麽刺殺不是用左手,難道用腳呀?這與左貴道善使左手劍的特點相符合。王弼是誰兩淮有名的雙刀王,原來是定遠營的刀術教頭,後來成了其麾下一員大將。他的部下怎麽不會是江南的人?張士誠知道一點江湖規矩,像這種綠林好漢旦跟了一位大哥,基本上是一條路走到黑。


    “劉浩然!”張士誠忍不住又恨恨地說了一句,仿佛在用牙齒咬著三個字。可是知道了劉浩然是真凶又如何?這件事呂珍找不到任何證據,劉浩然自然一口否認,而且就算是承認又如何?你張士誠敢去江寧咬他。


    “王爺對我是恩重如山,三爺更是對我提攜有加此大恩大德,呂珍一直牢記心頭元凶真相後,不才一直在尋思著為三爺報仇!”


    “你有何妙計?”張士誠眼睛不由一亮自然咽不下這口氣,聽說呂珍的口氣乎想出辦法來了,不由連忙問道。


    “王爺,據我所知,陳友諒雖然在太平大敗,但是未傷及元氣,仍有餘力在手。江南占據江州,逼近武昌,現在卻僵持不下,正是明證。據我們在江寧的商人細作傳來的消息,劉浩然有意西征。”


    “瑞節,你的意思是?”


    “劉浩然西征,必定是全力而


    友諒危在旦夕,自然也是全力以赴,如此兩軍對峙,過,任何一方稍有差池便是萬劫不複。”


    “瑞節你的意思是我們待江南陳漢相爭最激烈時出兵揚州?”


    “回王爺,光是出兵揚州還遠遠不夠。江南雖然傾國而出,但是應該留有餘力防範王爺和方國珍,我軍冒然出兵揚州恐怕得不償失,而且就算我軍打下揚州又如何,與江南還是隔著大江,無法動搖其根本。”


    “也是,那瑞節有何良策?”張士誠點了點頭,與江南開戰不是小事,必須慎防偷雞不成反被咬一口。


    “王爺,這打蛇要打七寸,我們無法直接突入其腹地,不如另尋一處要害。”


    “哪裏?”


    “安豐。”呂珍輕輕出兩個字,張士誠卻眼皮子一跳,他當然知道現在安豐蹲著兩尊大神,劉福通和小明王,一個是劉浩然認的叔叔,一個是他名義上的君主。


    “王爺,劉浩然雖然獨據江,但是卻口口聲聲奉小明王為主,劉福通為叔,臣聽說江南每次朝會都空著兩張正位,虛待小明王和劉福通。既然如此,我們何不在此做文章。他劉浩然不是自詡韓宋忠臣嗎,我們在他與陳友諒相爭最激烈之時出兵安豐,你劉浩然救還是不救?”


    張士誠眼睛亮,不由透出一股灼熱的神情,是啊,你劉浩然要是分兵去救安豐,那麽前線戰事必然出現變故,陳友諒焉能不會趁機反咬一口,而且這一口估計是入木三分,說不定憑此鹹魚翻身,向江南起反撲也未嚐不會;如果你劉浩然不分兵去救安豐,那你以前所說所做的都是假的,你就是一個徹底地偽君子,到那時你劉浩然就在天下人麵前被撕去麵具,而劉福通的舊部和江淮好漢也定會唾棄他。


    沉默了一會,張士誠突然問道:“劉然為何要殺老三?”


    呂珍一聽就明白自己位主上那優柔寡斷、沒有魄力的毛病又犯了,心裏還是不敢輕易去劉浩然交手,因此希望再坐實劉浩然的“罪名”。現在正是節骨眼上,可不敢半途而廢,當即答道:“劉浩然做事一向是深謀遠慮,陳友諒在他眼裏不過是砧板上的魚肉,而方國珍現在就已經被他的壓得喘不過氣來,陳漢一滅,江南收拾他更不是問題。所以陳漢一去,江南唯一的強敵就是王爺了,現在察罕帖木兒正在山東用兵,不日就會平定,肯定會揮師南下。按照劉浩然做事風格,他一向喜歡占據先手,為了對據察罕帖木兒,他肯定會搶先進攻淮安,占據江淮,這樣一來,他與察罕帖木兒對戰就有了足夠的周旋之地,不至於將戰火引至他苦心經營多年的江南。”


    張士誠點點頭,這番分析常符合劉浩然這些年來做事的風格,呂珍還有半截話沒有講完,那就是張士德是張士誠最倚重的弟弟和大將,他現在的地盤有一大半是張士德打下來的,如果江南要對淮安用兵,張士德是最大的障礙,於是就故意布下迷陣,真真假假一番刺殺了張家勢力最得力的大將。


    “節,此事派誰去好呢?”過了許久,張士誠才開口道。


    呂珍心中不由一陣暗喜,看來張士誠已經同意自己的建議了,於是答道:“回王爺,此事關係重大,臣下原本想毛遂自薦,但是後來一想,我們必須防範劉浩然大怒之下的反撲,按照他用兵的習慣,可能在出兵營救安豐的同時還會出兵高郵,直搗我腹地,相對安豐來說,高郵更重要。因此臣下請命去鎮守高郵,這安豐一事須得另付他人。”


    張士誠點點頭,呂珍說得是實話,高郵的確比安豐重要多了,那是自己的根本,而且緊挨著揚州,定遠軍抬腿就到了,必須有一員大將鎮守,而呂珍是他麾下“善戰”之人,張士誠還真想不到有什麽人比他更合適去守高郵的。


    “王爺,安豐之事須做的縝密,萬一走漏風聲,不但劉福通有了提防,還有可能與劉浩然連為一起,到時我們就麻煩了。


    的確如此,劉福通雖然現在落了難,不比當年,但是他在兩淮一帶的名望卻無人可比,要是知道張士誠要拿自己開刀,一怒之下便派兵出州,再連結江南,兵出揚州,這事情就大條了。


    “王爺,不如你選一心腹靠得住之人為大將,再選精兵五萬,猛將數員,借口淮西有異動移駐濠州,而真實目的隻讓大將一人知道。屆時先遣細作密探入安豐,收買些內應,待到劉浩然西征,估計激戰之時立即動,便可一舉拿下安豐。”


    “如此甚好,人選容我細細斟酌。”


    “那好,時辰也不早了,臣下告退,還請王爺早早歇息,保養身體。”呂珍站起身來,拱手懇切地說道。


    “我知道,瑞節的赤心我牢記在心,如此艱難之時,還請要請你多費心。待到取安豐的事情安排好了,你立即去高郵布置,以防萬一。”張士誠站起身來,走出書桌,挽著呂珍的手說道。


    “為王爺效命,臣萬死不辭。”


    張士誠將呂珍送出內院門口便留步不前了,目送呂珍在黃公公的帶領下走遠。


    黃公公將呂珍送到側門,彎著腰的他突然說了一句:“呂大人今日一番表現,必得主上器重!那就請走好,老奴不送了。”


    門子在一旁聽了,以為呂珍今晚對答又討得太尉的歡心,臉上推出的笑容不由又多了幾層。而呂珍卻眼角跳了跳,但是神色未變,拱手答道:“呂珍走了,公公還要多多保重。”


    看到黃公公那彎曲的背影消失了,呂珍才邁出側門,走了出來,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太尉府,眼中說出的神情,最後鑽進轎子,淡淡說了一句:“我們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帝國的榮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曾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曾鄫並收藏帝國的榮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