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天,豔陽天。


    初一,吉日。


    新野,唐白河。


    “瑞叔,軍師醒了麽?”


    睡夢中的杜似蘭被這句問話驚醒過來,她翻了個身,從床上坐起,拭去頸上細汗,順手將床邊快要掉下去的布單拉扯起來,掩蓋住**的身體,定定神,忽然才想起來,自己是睡在“悠蘭”號上。


    這條“悠蘭”號是新野守將霍峻送給黃巾軍劉、龔兩位渠帥和杜軍師的三艘蒙衝之一。另兩艘因為劉辟和龔都不習慣水上遊蕩,很少使用。而且自六月底二人應劉備之邀率軍趕赴汝南之後,他們的兩艘坐艦更是閑置小港,無人問津。


    所以這唐白河上,就隻有“悠蘭”號一艘船經常出沒了。


    外麵瑞叔的聲音:“哦,龔斤啊,有什麽事?”


    龔斤恭恭敬敬的聲音:“北方來了幾位客人,要見軍師……”


    他話還沒說完,瑞叔驚呼聲起:“趙……趙先生,是你?”


    一個醇厚的聲音笑道:“杜兄,好久不見了。小蘭在麽?”


    接著一個清脆的聲音跳了出來:“杜爺爺!”


    瑞叔一迭聲道:“在呢,在呢……小玉兒,你也來了……”


    杜似蘭在他們相互答話時已翻身起來迅速穿上外衣,來不及套上甲胄,略略順了順頭發,便搶出艙門,激動地叫道:“趙師,是趙師麽?小蘭在這裏,小蘭在這裏!”


    門外,果然站著趙楷、趙玉父子。


    年餘不見,趙楷麵容依舊那麽清朗平和,趙玉卻已不複去歲那般稚嫩清純,亮亮的小眼睛裏似乎多了些成熟。


    見到熟睡方醒、衣裝未整的杜似蘭,趙玉眼睛一亮,臉上微紅,立刻顯得局促扭捏起來。


    趙楷看了一眼兒子,淡淡笑了一下,道:“小蘭,裏麵方便麽?”


    杜似蘭忙道:“方便,方便,趙師請趕快進來說話。”交代瑞叔一聲,拉住趙楷便往裏走。


    趙玉白了父親一眼。杜似蘭察覺了,微微一笑,另一隻手拉住他:“兄弟,你這一向都跑哪裏去了?害得你飛叔到處找你,快把姐姐我給逼瘋了。”


    趙玉鼻中嗅到杜似蘭身上淡淡的體香,心裏覺得暈暈的,臉上泛起一股紅暈,嘴裏低聲嘰咕一句什麽,含糊不清。


    趙楷哼了一聲:“要不是為這臭小子,我何至於耽誤到現在才回?”


    趙玉低著頭翻眼看父親。


    杜似蘭打了兩句岔,把這父子二人讓到正艙,吩咐侍婢獻上西瓜水果。


    趙楷道:“不必那麽麻煩,現成的清涼河水,舀上兩瓢來就是。”


    杜似蘭道:“那怎麽成?您到了小蘭這裏,一切都該聽我的才是。”


    趙楷掃她兩眼,微笑道:“那也好。”


    趙玉迫不及待地問:“杜姐姐,聽說我飛叔這些天大發神威,打了好多勝仗,是不是?”


    杜似蘭頓了一頓,道:“啊,是啊!”


    趙玉道:“那他有沒有跟太史慈幹一仗?”


    杜似蘭一愣:“太史慈?似乎沒有。”


    趙楷斥道:“小孩子胡說什麽?你飛叔叔是什麽身份,豈能與太史慈那種敵將對陣獨鬥?”


    趙玉對父親的訓斥也不以為意,道:“那就好,江南的武將,除了甘大哥之外,也就太史慈據說槍法不錯,飛叔沒搶我的功勞,最好。”


    杜似蘭看著他笑嘻嘻的模樣,微然一笑,悄聲道:“不過呢,襄陽軍也虧得主公親自過去幫他們。十天前長阪坡兩軍大戰,江東的將領陣前耀武揚威,汙言穢語不止,襄陽軍中居然無人敢於迎戰。主公憤怒,慨然出馬,一戟便挑了對方勇將鮮於丹;大戰周泰,三十回合將其擊退,穩住了己方的陣腳。不然以襄陽軍當時的士氣,極可能被朱然軍攜威衝擊而潰散。現在不光荊州軍的將士們對主公崇拜之至,就算是江東的諸多名將,對主公的戟法也是讚不絕口呢。”


    趙玉小臉上現出羨慕之色:“哇,飛叔的功夫,現在這麽厲害了!”


    趙楷一皺眉,問道:“哦,現在戰況如何?”


    “兩軍反複爭奪,互有勝負。在主公的幫助下,蒯越兄弟拚了老命,總算把局麵穩住,現在雙方在當陽的慈化一帶對峙。”細心的杜似蘭發現趙楷臉色略變,心想:“趙師修為精深,為何卻變了臉色,似乎不大高興,我適才說錯了什麽?”


    趙楷哦了一聲,轉頭對趙玉道:“玉兒,你累哥、睿哥,還有你司馬二哥,都還在岸邊等候,你去找你杜爺爺,跟他去把他們都接過來。”


    杜似蘭道:“跟先生一起還有其他客人嗎?我去接他們吧。”


    趙楷道:“有幾個子侄輩的年輕人,不用小蘭去,我還有很多話要問你呢。”


    杜似蘭點點頭,叫進瑞叔,讓他帶趙玉去接。


    那趙玉原本想多呆一陣,卻不想父親將他支走,心裏老大不願意,可又沒有辦法,隻得站了起來,翻他父親一眼,還想說些什麽。杜瑞看著他,滿麵皺紋都開了,微笑著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麽,趙玉頓時興高采烈起來,拽著杜瑞一起出去了。


    杜似蘭拿起一把小匕首,輕輕劃開一個中等個的西瓜,連劃幾下,把西瓜分作容易食用的十來個小塊,請趙楷品嚐。此時心中忽悟,想到趙楷為什麽不高興了。


    趙楷隨手拿起一塊,咬了一口無子的上沿,慢慢咀嚼兩下,咽進肚去,問道:“主公為何到了襄陽軍中,而且親自出馬與敵單挑?此舉未免不智。”


    杜似蘭慢慢放下匕首,歎了口氣:“主公也是無奈啊!自打六月荊州、長沙、江東三方談判破裂,七月剛開月,那麽熱的天,江陵的周瑜也不管不顧,自率一旅,便發了瘋似的北進,連破津城、麥城、慈化三城。劉表一日三使,許諾了許多好處,求主公發兵救援。”


    “小蘭,這正是我不解之處。”趙楷聲音雖然不高,神色卻異常嚴肅,“二虎相爭,何不等其兩敗俱傷之後,再出兵收拾殘局呢?何況我軍目前長在水戰。主公就算想援救劉表,隻需以水軍襲江陵之背,牽製周瑜便可,何必自己幹冒風險……”


    “趙師,您一直在汝南,有些情況可能不太清楚。”


    趙楷不自覺又皺了一下眉頭。杜似蘭一直非常尊敬他,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盲目崇拜他,二人相處時從未有任何不敬之辭。像今日半途打斷自己的話,實在是十年來的第一次。


    杜似蘭搓了搓手,語氣回轉溫柔:“趙師,主公和徐軍師其實一直希望保持戰場上的一種平衡態勢。所以周瑜率軍北上的消息一到,我們的水師就出發前去襲擊江陵水城,在外城下與朱治軍決戰,將其主力擊潰,占據水域外城。哪料周瑜根本不理會,繼續凶猛北擊。若非主公見機不妙,及時率援軍趕到當陽,蒯越軍就全線崩潰了。那現在雙方就不是在當陽地區僵持,而是江東軍直逼襄陽城下了。”


    趙楷點點頭,臉色放緩,問道:“嗯,那我水軍現在情況如何?”


    杜似蘭搖搖頭:“江陵水域內城經過蔡瑁、蒯越等人多年經營,水道曲曲彎彎,十分狹窄,根本不適合我軍的大船衝擊。而以小型戰船進攻的話,卻又沒有半分把握。所以陸都尉、楊都尉他們一直想引誘朱治出來,在外城水域決戰。隻是那朱治自上次見識到我軍樓船的威力之後,就再也不敢出擊了。現在我們暫時也沒有什麽好的辦法。”


    趙楷哦了一聲:“主公現在當陽?”


    “是。主公和軍師,現在都在當陽協助襄陽軍。”


    趙楷道:“哦,那我軍的水軍,現在是桓伯緒指揮了?”


    杜似蘭搖頭:“不是,桓參軍在桂陽。”


    趙楷一愣:“在桂陽?那我軍的水軍,現在由誰指揮?”


    “陸子雲都尉。”


    “陸子雲都尉?哦,知道,主公信中提起過,是新近崛起的一位優秀水軍將領。”


    杜似蘭道:“是啊,別看他年青,但指揮能力非常出色,楊齡都尉他們兄弟這些老將也都很服他。”


    趙楷點點頭,吃了幾口西瓜,心中暗暗思忖:“主公用人,真是大膽。竟然把自己主要的實力,交給一個毛頭小夥子。”問道:“桓參軍怎麽會在桂陽?”


    “哦,因為桂陽近數月來蠻民反叛,派出兩批郡兵都彈壓不住,大敗而退。太守趙範驚慌失措,竟然棄官而去。桂陽郡群龍無首,郡吏們一商量,決定歸屬長沙,懇請主公前去接管。主公已授權桓參軍,讓他全權處理。現在和洽主簿、韓玄長史的病也好了,有他們和杜長史在,長沙大局無憂。所以桓參軍放心趕去桂陽,現在已在那裏大約有近一個月了。”


    趙楷吃了一驚,看她一眼,慢慢放下西瓜,麵露疑色:“蠻民反叛,彈壓不住?太守趙範驚慌失措,棄官而去?我聽說趙範手下有兩員大將,一名邢道榮,力大無比,善使巨斧;一名叫鮑隆,武藝精熟,曾射殺雙虎。這二將本是當地蠻民首領出身,桂陽當地蠻漢雜居,多有不協,民變也不是一次兩次,都因有他們在,每次都能和氣收場。怎麽會出現這種兵戎相見,彈壓不住的情況?而那趙範雖然無用,但也不是如此無膽之輩吧?”


    杜似蘭大為驚訝,仰麵看著趙楷:“趙師您怎麽如此熟悉桂陽情況?真是運籌帷幄,明見萬裏!小蘭服了!”


    趙楷淡淡一笑:“運籌帷幄,明見萬裏,談何容易?我哪有那麽神?我雖然在荊州、西川多年,但長沙四郡,卻是我了解最少之處。[.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我一直慚愧,無法給予主公更多有效的幫助。”看杜似蘭的臉色,似乎不大相信,續道:“不過桂陽麽,略有不同。那太守趙範,原是我趙家一個遠房子弟,自幼父母雙亡,隨兄長趙苑一起長大。二十三年前,趙苑愛上我趙氏仇家的一個婦人,想與那女子雙雙潛匿逃去。不料此事被趙範無意透露出去,結果趙苑他們被他的叔叔抓住,族人都非常憤怒,要將他二人一並處死。趙範為救兄命,深夜偷來見我,長跪痛哭。我見他為兄乞命,倒也孝義可嘉,便去找了他叔叔為趙苑說情,隻處死了那婦人,饒了趙苑一命。誰知趙苑心痛那女子之死,發誓永不再入趙門,次日便離開了趙家,不知所蹤。家族中對如此寬恕他本已多有非議,他這麽懷恨而去,更引起大多數族人的不滿。為平家族之議,族中長老公決,將他兄弟二人趕出家門,永遠不得返回真定。唉,那趙苑私通仇人,卻至死不悔,實在可恨。這也就罷了。隻可惜了趙範,被無辜牽連進去。”


    杜似蘭心想:“這趙範害他兄長獨生苦世,實在不是東西。”不過知道這話是不能當著趙師的麵說的,又想:“那趙苑為了一個仇家的女子,不惜背叛自己的宗族,不知道那女子是何等的美貌?”一時出神,心遊昔日虛境,不自覺竟有些惆悵起來。


    趙楷道:“我以有此因緣,當主公入主長沙之後,我便去函,探問那趙範心意。”


    杜似蘭哦了一聲。


    趙楷道:“不久他回信說,自己一直心懷故族,有此報答恩叔機會,本不該推辭。隻是郡中情況,尚有未至妥善之處。所以要請恩叔耐心等候一段時日。接著舉了一大堆理由,其中最主要的就是部下不肯樂從這一條。”


    杜似蘭又啊了一聲,回過神來:“他這不是明顯的推詞麽?”


    趙楷道:“是啊,我也知道,他心裏,一定是對昔年之事不滿。後來我們又來往了幾封信,他隻是一味敷衍。不過也因此,我了解到桂陽的許多情況。不知主公如何布置,竟然將他嚇走了。”


    “嗬嗬,”杜似蘭輕笑兩聲,“是啊,有邢道榮、鮑隆在,那趙範才有恃無恐,而主公和參軍也因此一直不願輕易對桂陽動武。不過,”她眼波流轉,嫣然道,“趙師當知,成也蕭何,敗亦蕭何。”


    趙楷想了一想,恍然大悟:“主公在邢、鮑二將身上下了功夫?”


    杜似蘭道:“不錯。正如主公所說,人往高處走,他們也不是腦子死不開竅的人啊!現在這種局麵,誰不清清楚楚,長沙四郡,遲早都將是主公囊中之物。而當他們二人腦子開竅之後,趙範又如何還能安居桂陽呢?而且據說上個月中旬,鮑隆主動將他鮑家五百壯年族丁送到油口,加入了長沙水師。”


    趙楷清朗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一絲笑意:“想不到我主攻心之術,越來越精妙了。那就是說……長沙四郡,已解決其三?”


    杜似蘭低聲道:“其實武陵一郡,主公也亦解決。數日前阿西傳來密報,武陵太守金旋府門遇刺,當場死亡,那刺客割下他的首級,飄然而去。我想,金旋的人頭,現在當已傳到主公的帳中。”


    趙楷一驚:“竟有此事?”


    杜似蘭道:“千真萬確。零陵郡功曹蔣琬已奉命率軍前去接管武陵。隻是為了不刺激襄陽方麵,我軍上下一律閉口不言此事。”


    趙楷沉吟道:“金旋本人武功不弱,而且他一直忌憚提防主公,這刺客好厲害,居然能在戒備森嚴的太守府門前將他刺死?”搖頭歎道:“我與主公信息不通,不過是這月餘時間。想不到……竟然發生了這麽多大事。”


    杜似蘭道:“是啊,自從劉備占據汝南全境,便開始從各方麵擠壓我們,我們的人都被迫南移,北邊的消息越來越閉塞。為了和趙師您取得聯絡,主公急得不行。”


    趙楷道:“別提了,中原形勢十分混亂,變化無常。我們也是居無定所,苦於無法跟你聯係。若非你讓趙累在長陵集等住我,我可能就拐到你們桑林穀老地方去了。嗯,聽他說,你決定今晚就率全軍南撤?”


    杜似蘭躊躇一下,道:“本來如此。不過……趙師遠來辛苦,是否暫且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出發?”


    趙楷道:“我們倒沒什麽辛苦,在長陵集已經好好休息過一晚了,精神都很好。嗯?小蘭,你龔大哥隨劉渠帥去助劉備將軍,這裏的事都需你一人擔當,是不是軍中還有事沒有處理完?”


    杜似蘭道:“這倒不是。自劉辟渠帥率本部北上之後,這裏剩下的兩千多弟兄全是我們自己的心腹部眾,雖然龔大哥不在,但小蘭應付這點事情,還略有餘力。所有人員輜重的撤離、桑林穀的移交等事宜,我與新野的霍將軍已於五日前全部完成。”


    “不過,我約了一個人見麵。本來他應該昨晚就到這裏和我會合,但到現在還沒見蹤影。”


    趙楷道:“很重要麽?”


    杜似蘭道:“是的,我想他最遲今晚也該到了。”看看趙楷,又道:“他就是去刺殺金旋的人。”


    趙楷訝道:“是他?”見杜似蘭雙目中忽然閃現出亮晶晶的神采,滿麵生春,煞是明豔奪人,心頭一怔:“小蘭這種表情……可真是少見。”心念轉了幾轉,壓下詢問詳細的念頭,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多呆一晚就是。”


    杜似蘭喜道:“多謝趙師。”


    趙楷皺一皺眉,沉思片刻,隨口問道:“我聽玉兒說,他認了你當姐姐?”


    杜似蘭點一點頭。


    趙楷道:“這次見到主公之後,我就要趕去漢中。玉兒這孩子年幼性野,日後在主公帳前伺候,我不在,很不放心。你這做姐姐的,可要多照應他些。”


    杜似蘭道:“趙師,您將小蘭教育**,就如小蘭的親生父親一般,玉弟就是我的親弟弟,我自當竭其所能,決不敢有半點懈怠。”


    趙楷欣然道:“如此甚好。”忽然想起一事,道:“聽說桓參軍的幼女冰雪聰明,你見過她麽?”


    杜似蘭道:“是啊,前些日子還在我這裏住過幾天。”


    趙楷眨眨眼,道:“你覺得這孩子怎麽樣?”


    杜似蘭一呆,心想:“趙師怎麽突然問起阿袖來了?”道:“說起阿袖妹妹,那真是個少見的女孩子……”


    正在這時,外麵一陣嘩嘩的水響聲傳來。


    杜似蘭側了一下頭,道:“瑞叔和玉弟回來了。”


    趙楷盯著杜似蘭,忽然低聲道:“我聽說,桓參軍的幼女桓袖,是因為喜歡上玉兒而私下出來尋他的?”


    杜似蘭道:“這個……小蘭不明詳情,不敢妄言。”


    趙楷笑了:“這件事是主公兩個月前在給我的密信中說的,你不必疑慮。”


    杜似蘭有些意外:“哦,主公說的?小蘭也是最近方知此事,阿袖妹子似乎去了許都。”


    “我知道,不過目前中原正在亂戰,從此處去許昌,路途遙遠不說,也很不安全……”


    杜似蘭道:“趙師您放心,小蘭選了軍中最能幹的四名勇士隨行,而且主公專門加派了劍盟的兩位女高手保護她呢。那兩個大嫂都非常機警,江湖經驗也很豐富。”


    趙楷嗯了一聲,不說話了。


    杜似蘭暗笑:“趙師在關心未來兒婦的安危呢。”


    趙楷忽然深深看了她一眼,似有無數意味。


    杜似蘭一愣。


    這時,艙外嘩嘩水聲消失,外麵甲板上有數人走動的聲音,隻聽趙玉的清脆嗓子響著:“咱們趕快到當陽去幫飛叔,敵將都快被他殺光了。”


    另一人笑道:“玉弟你別急啊,江東的大將不少,仗肯定有得你打的。”向旁邊的人道:“累哥,司馬賢弟,你們說是不是?”


    一人輕輕嗯了一聲。後一人回道:“睿哥所言甚是。聽說飛帥不但武藝高強,而且見聞廣博,棋藝高超,我司馬吟當真是急欲拜見哩!”


    眾人笑聲中,杜瑞推開艙門,趙玉先擠了進來,對站起的杜似蘭道:“杜姐姐,杜爺爺說咱們今晚就去找飛叔,是麽?”


    趙楷也站起來,斥道:“玉兒,不先向你杜姐姐介紹兄長們,成何體統?”


    趙玉伸伸舌,道:“是擺手,向杜似蘭道:“這是……”


    被他指著的那紫臉皮的高個書生瞪他一眼。


    杜似蘭笑道:“趙累兄就不用小玉你介紹了。”迎上前去,對那黃衫少年道:“司馬兄弟琴棋雙絕,似蘭早已聞名久矣!我想主公見著司馬兄弟,也一定會非常高興。”又向旁邊那微笑青年道:“年來一直與睿兄筆墨相見,今日得睹真容,也真是不易啊!”向二人飄飄一禮。


    二人急忙還禮。那微笑青年歎道:“是啊,小可向來僻處西南一角,若非楷伯相招,就算到了今天,卻也無緣來拜會杜軍師了。”


    杜似蘭心中一樂,這個趙睿,倒很有趣,難怪主公看重,道:“睿兄年長於我,叫我小蘭就是。”


    趙睿心頭也是一動:“這位女軍師果然乖巧能言,善於溝交,不愧是飛兄心腹。”


    黃衫少年笑道:“睿兄就會到處哭告,小心師伯罰你。”


    杜似蘭笑道:“司馬兄弟,睿兄有主公做兄長,趙師責罰時恐怕要考慮一下吧?”


    司馬吟嘿嘿笑一聲:“對對,蘭姐所言極是,這就叫打那個……什麽也要看主人吧?”


    眾人大笑,連趙楷和趙累都忍不住笑了起來。趙睿跳起來要去捶司馬吟,司馬吟急忙往杜瑞身後躲。


    趙玉笑道:“姐姐好厲害,你怎麽知道他是司馬二哥,他是趙七哥?”


    杜似蘭微笑不語。


    趙楷道:“你杜姐姐統率千軍萬馬,這點識人小事,如何難得到她?大家別再鬧了。阿累。”


    趙累忙道:“楷伯。”


    趙楷道:“你過來,有件事要麻煩你。”


    趙累道:上前來。


    趙楷附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趙累回頭看看趙玉,凜然道:“侄兒明白。”


    趙楷看看趙玉,遲疑半天,道:“玉兒,你不能隨我們去當陽了。有件緊急事情,需要你陪你累哥到北邊去一趟。”


    趙玉啊的一聲,叫道:“爹!我不去,我要去找飛叔。”


    趙楷皺皺眉:“不行,這趟你非去不可。”


    趙玉擰起細眉,看看杜似蘭,道:“什麽要緊事非得我去不可?我就不去,我要去幫飛叔打孫權。”


    趙楷臉色一沉,趙睿忙道:“楷伯,飛兄……不,主公前線目前正是用人之際,玉弟久經戰陣,槍法出眾,正是主公急需之將。有什麽事的話,小侄願代其勞。”


    趙楷道:“你不能去,這次去當陽見過主公,你我都得連夜趕去漢中。”


    司馬吟道:“師伯若有差遣,睿兄不能去,吟兒願往。”


    趙楷看看他倆,心想:“你們搗什麽亂啊?這事你們誰去都不行。”


    杜似蘭這時忽然想明趙楷心中所思,暗想:“趙師心懷大局,知道桓袖離家遠逃,拒絕主公求婚,已令桓家大為難堪,急於補救,即使是讓自己的兒子委曲求全也在所不惜。但玉兒年幼性烈,又隻見過那女孩一麵,不知道對阿袖有沒有意思,欲速則不達,萬一不諧,趙師雖是一意想要成全好事,這時候讓他們見麵,卻未必就是好事。”道:“趙師,不如這樣,我先發出訊息,報與許都細作,讓他們知會一聲,這邊且煩勞趙累兄前去迎接,較為妥當。當陽現在是主公獨支大局,也確實需要玉弟幫忙。”


    趙楷掃她一眼,想了想,無奈坐下,道:“那好吧,就依小蘭。”


    趙玉歡呼一聲,搶上去拉住杜似蘭的手,道:“多謝杜姐姐!”


    杜似蘭微笑一下,拉著他坐下。


    趙睿衝司馬吟擠了擠眼,意思是你看這小子!司馬吟微笑,倆人一起坐了下來。


    杜似蘭對杜瑞道:“瑞叔,你傳令下去,今晚咱們暫且不走了。”


    杜瑞應了一聲,向諸人拱一拱手,快步出去。


    杜似蘭對趙楷道:“趙師,現在我這邊的情況您大都知道了。您給我講講,最近中原的戰況究竟如何了?現在各地之城都嚴密戒嚴,我們的細作很難像以前那樣暢通地傳出信息,我都快急死了。”


    趙楷微一猶豫,點點頭,道:“嗯,這樣,睿兒,你就先擇要跟小蘭講講洛陽城關之前,真髓如何與夏侯淵死拚射技……”


    司馬吟忽道:“師伯,我有一事,想先向蘭姐說明。”


    趙楷和趙睿不知如何,竟都暗暗鬆了口氣。


    趙楷道:“那好,你說。”


    “蘭姐,小弟南下時接到師父的密函,信上說在他老人家和淳於賓前輩的斡旋之下,黑山張燕大首領已將淳於鑄大哥以及上次在伊川被俘的飛帥親衛十六人全部釋放,同時歸還了他們的兵器。”


    杜似蘭驚喜非常:“淳於鑄還活著?”


    司馬吟道:“正是。張大首領知道淳於兄弟是飛帥愛將,所以特別請恩師轉告飛帥,他早欲將淳於兄弟還給飛帥,隻是淳於兄弟傷勢較重,一直將養著,現在才告痊愈。”


    杜似蘭心想:“早欲歸還?才怪。”笑吟吟道:“隻要人回來就好。”


    趙玉道:“我聽說飛叔那一戰丟了金銀戟,他們是不是也一齊還了?”


    司馬吟道:“這個恩師信中沒提,我就不知道了。”


    杜似蘭道:“玉兒別打岔。司馬兄弟,他們什麽時候能到這裏?”


    司馬吟算了一下日子,道:“他們先去了鄴城,從那裏出發,嗯,按正常腳程,我想再有幾天也該到了。”


    趙玉道:“蘭姐,我們撤離之後,萬一他們過來找不著我們怎麽辦?”


    杜似蘭笑道:“不礙事,我們走了,這裏還有你累哥呢。”見他不放心的樣子,輕輕敲敲他的小腦袋,向大家解釋:“從前幾個月開始,各地的聯絡站就不斷遭到破壞,消息嚴重堵塞。主公和軍師在六月底已命令我們采取應變措施,到現在已經略見成效。眼下各地的聯絡網,包括南陽、新野地區,相應已進行了重整,淳於兄弟和張鳳妹妹是同門,他們從張妹妹那裏過來,自然會得到特定的聯絡暗語,知道來這裏之後找誰。”


    “哦!”眾人釋然。


    杜似蘭道:“趙師你們且坐,我立刻發送訊鴿,通知其他聯絡分站,順便告訴主公這個好消息!他一定會非常開心。”起身出去。


    趁著她出去,趙睿擔心地看一眼趙楷:“師伯,汝南的事,要不要跟蘭姐說?”


    趙楷沉著臉,道:“現在龔都渠帥下落不明,你先不要提這件事,以免影響小蘭的撤離計劃。反正數日間我們就可以到達當陽,待見到主公,再細說不遲。”


    ※※※


    次日,新野。


    城頭上,滿身戎裝的霍峻正與披風掃地的杜似蘭一起,觀看著城下的撤離行動。


    新野縣是西漢所置,至今已有三百餘年曆史。雖然比起襄陽、江陵等大縣城來隻能稱得彈丸之郭,但卻是南下襄陽的必經之地。自張繡前年底舉南陽郡降曹之後,作為荊襄八郡的北線第一道重要屏障,劉表專門選派了善於守城的霍峻擔任新野太守,並少見地給了他中郎將的軍銜,說明其對新野的重視。


    新野城北門和南門大開,黃巾分為三路,分別從城的兩側和北門逾城南行而去。


    霍峻不過二十五六的年紀,身材魁梧,氣度嚴正。杜似蘭卻是言笑自若,熟不拘禮。


    經過近一年訓練的龔氏黃巾不複去歲在汝南時的烏合之狀,隊伍嚴整,行走有序,兩千多人已不能算是小軍隊了,但除了唰唰的腳步聲之外,再無半點聲響。


    霍峻看得暗暗點頭:“不俗。我新野軍正規操練也有五年多了,大隊人馬行軍,還會有偶爾的刀槍撞擊和戰馬嘶叫,至於士卒間的竊竊私語,更是管不勝管。想不到這股草寇,一年來竟有如此進步。飛帥果然得人。”


    杜似蘭一邊含笑看著部下們魚貫入城,一邊和霍峻閑話,忽然一瞥間,發現他身邊的副手位置似乎換了人,問道:“霍將軍,你身後這位先生,小妹以前似乎沒有見過啊?”


    霍峻回頭,側身讓出位置,道:“哦,這是吾友羅蒙,剛從蜀地遊曆回來。”


    那羅蒙略略點一點頭,道:“我在巴蜀周遊,多曾聽聞當地豪傑稱揚杜軍師清名,今有幸得見。”


    杜似蘭訝道:“你去過我的家鄉?”


    羅蒙道:“正是。”


    杜似蘭仔細打量對方一眼,見他與霍峻年齡差不多,雖然隻是一身很舊的便裝,但卻漿洗得十分幹淨,眉高額鼓,清雅中透著一股智慧之氣。


    霍峻道:“杜軍師,我有一事相求。”


    杜似蘭怪道:“霍將軍,你這就生分了。有什麽事,似蘭隻要力所能及,皆當照辦。”


    霍峻咬著下嘴唇,遲疑良久,道:“我……”


    忽聽城下一陣嘈雜聲音,霍峻急忙轉頭往城下看去,喝道:“為何喧嘩?”


    下麵有人叫道:“將軍,遠處塵煙飛揚,似有軍馬來襲。”


    霍峻吃了一驚,狐疑地看向杜似蘭。杜似蘭向遠方眺望,果然發現一股煙塵高高衝起半空。仔細看了一會兒,道:“將軍勿憂,來人之數,不會超過千人。”


    霍峻看看羅蒙,羅蒙點點頭。


    霍峻麵容略略放鬆,道:“新野雖小,卻也不懼敵人。杜軍師,讓你們的人趕快進城,免遭池魚之殃。”


    杜似蘭道:“小妹在新野多日,頗受將軍照顧,今日既然撞上,豈能袖手?霍將軍你且約束本部人馬,待似蘭為你生擒敵將,以表清白。”


    霍峻臉上一紅,道:“我自然相信杜軍師。”


    杜似蘭探頭對城下道:“司馬兄弟,玉兒,你們前去查看,若遇敵人之將,隻管擒拿過來。”


    新野黃巾這次南撤,兵分兩路,婦孺病弱七百多人由杜瑞率領,乘三艘蒙衝從水路先走,沿白水南下,經由漢水的支流漳河、蠻河徑趨阿飛軍的駐紮之地當陽張家灣,那裏離最前線慈化鎮不足二十裏。


    趙楷和趙睿因為不宜過於暴露身份,而且急於麵見阿飛,也隨船同行。其他主力戰士,則是杜似蘭自己率領,司馬吟和趙玉為輔,從陸路筆直奔樊城,伊籍作為劉表的使者,現在正在那裏等著,以保證杜似蘭軍的順利通過。


    此時司馬吟和趙玉正在城門附近,聞得杜似蘭之命,應了一聲,率領數十名黃巾騎士正待前行。新野軍一位負責協調的年輕軍官忽道:“保疆衛土,我等之責也!豈能讓外人分擔?”一提青鬃坐騎,手舞三尖兩刃刀,領著百餘騎迎將上去。


    趙玉一看,這是誰這麽生猛啊?細眉一挑,不樂意了,勒住坐騎,斜著眼冷冷瞅著。司馬吟恐怕那將有失,杜似蘭麵上須不好看,馬鞭一揮,打馬便追。


    杜似蘭側臉看看霍峻,見他臉色不佳,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吼叫聲漸漸響亮,不一刻那股來軍已突至近前。卻是前麵三騎在先狂奔,後麵十數丈之距,數百軍拚命追擊,人喊馬嘶,刀槍閃光,不時有集束箭鏃飛射前麵那三人。前麵那三人身手非常,上護身,下護馬,敵箭雖多,卻沒有一隻能傷他們分毫。趁隙反射,往往矢無虛發。


    新野那年輕軍官上前喝道:“什麽人膽敢犯我之境?”


    對麵三騎中一人大喝道:“正方,救我。”


    那年輕軍官見他灰頭土臉,頭發、衣服散亂不堪,怔了一怔,定睛一看,方才認出:“啊,子慶,怎麽是你?”顧不得細問,讓過三人,引眾攔住追擊之軍。


    追軍中為首一將踢馬而前,冷聲道:“識得大將張郃否?”鐵槍一掄,呼的擊了過來。


    那年輕軍官啊一聲叫,急忙揮刀抵擋。


    “當啷、當啷、當啷!”聲響,刀槍連續相撞,磕出無數火花。


    那年輕軍官擋住敵人兩槍之後,兩臂已然發麻。隻覺這第三槍重如泰山,粘在自己刀口上,怎麽摔也摔不脫。心中一急,大喝一聲,勉力推去,終於將敵槍推了出去。


    張郃冷麵上露出三分驚訝,七分欣賞之色,道:“小孩子,你能擋住我蓋馬三槍,刀法不錯。你叫什麽名字?”


    那年輕軍官呼出一口長氣,呸的一聲,喝道:“我乃劉荊州屬下,新野縣尉李嚴李正方。”


    “李嚴?你如此本領,在劉表手下隻做得一個沒品級的縣尉,實在可惜。快快投降,我家丞相必然重用。”


    李嚴大怒:“胡言亂語,看刀。”躍馬揮刀,也是三招連環,刀花如雪片一般,灑然罩住張郃.


    張郃讚道:“不錯。”鐵槍一晃,槍身震蕩開來,隨手把他前兩式刀招破去。


    李嚴最後一刀名為“狂龍破天”,取傲慢不羈的怒龍穿天而去的氣勢。但此次雙方會麵,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被張郃先聲奪人,三槍下來氣勢不知不覺已是大沮。當使到這一式,他心頭忽然生出雜念,想道:“張郃是天下有名的武將,我這一刀要也被他輕易破去,臉麵何存?”此念一生,心理上更是跌落下風,刀法頓時慢了。


    張郃瞧出破綻,鐵槍忽挺,從刀光中刺了進去,一槍正正戳在李嚴揮刀的右臂上。


    李嚴啊呀一聲,大刀落地,勉強掉轉馬頭,兩腿一夾,敗下陣來。


    張郃嘿的一笑。


    對張郃這種高手來說,從李嚴失刀直至撥馬而逃,這時間可真是不短,他若要取李嚴小命,就十個李嚴也全都殺光了。但張郃追隨曹操一年來,知道主公最是喜愛人才,這李嚴的武藝相當不賴,自己也頗為欣賞,便放了他一馬。


    目光越過了他,去看對麵新野城。


    那邊子慶三人策馬狂奔,直奔城下,邊跑邊大叫:“快讓開,快讓開,曹軍打過來了,曹丞相打過來了!”


    正在行軍中的黃巾隊形微見混亂,畢竟大家在曹操手下吃的虧太多了。維持秩序的新野軍見三人狼狽,李縣尉既已放了他們過來,卻不知是什麽身份,倉促之間,紛紛讓道。


    霍峻微一皺眉。


    杜似蘭心想:“有點奇怪。”凝神一想,忽道:“有詐。”


    這同時,那羅蒙也同時叫道:“仲邈,這三人乃是奸細。”


    話一出口,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對對方思慮之疾都是頗感驚訝。


    仲邈是霍峻的字。霍峻自己也正在疑惑,聞聲一驚,急忙傳令:“抓住這三人。”


    轉眼間,三騎已奔至新野北門護城河之下,見吊橋平放,城門洞開,不由心喜,提馬便上。


    雖然平安日子過得久了,荊襄的軍隊素質都較弱,但新野軍卻比較特殊,由於有霍峻、李嚴等很有素養的長官督促,戰鬥力相當強,平日的戒備也相當嚴密。今日因為黃巾南行,新野北關洞開,才給了子慶可趁良機。


    子慶哈哈大笑聲,他身後一個紅衣少年兩手一揚,嗖嗖嗖嗖,漫天頓時衝開淒燦的花雨,城門附近的士卒慘叫連連,紛紛栽倒。有的沒射中要害部位的,還想帶傷阻截,沒走兩步,也是腳酸腿軟,倒臥不起。


    另一大漢縱馬上了吊橋,驅散前後的士卒,揮起手中巨斧,“嘭、嘭!”兩記悶響,已將吊橋的兩條粗大鐵索斬斷。然後獨仗長斧,力守吊橋,左攔右阻,前遮後擋,不許新野軍通過。


    兩裏之外,張郃見那三騎進展順利,心中大喜:“主公果然神機妙算。”舉起手中長槍,回頭喝道:“兒郎們,跟我衝啊!”一騎當先,奔騰而去。


    “張”字大旗一展,他本部的近千騎士均是黑衣黑馬黑鐵槍,跟在主將身後,如一塊巨大的黑石,滾滾向前。


    杜似蘭忽然喝道:“先殺吊橋此賊。”


    新野城下的當地守軍和黃巾軍見張郃部這等聲勢,也知情勢危急,刀槍棍戟,一齊向那巨斧大漢招呼。


    那大漢毫不在意,悶喝連連,沉重的大斧居然使出了許多輕型兵器才能見到的巧妙變化,所有擊來的兵器,根本就無法遞到他身前三尺之內。


    那善使暗器的紅衣少年不時放出細小暗器,將欺近的士卒放倒。他眼力手法與眾不同,暗器毒性又十分怪異,不一會兒竟然在自己的身前身後布起了一道圓形“人牆”,後麵的士卒要上來接近他也已不太容易,更不用說拿刀拿槍去砍他戳他了。


    子慶了解新野本地情況,本要上前去和使斧之人並力護橋,但見他斧技如此嫻熟精妙,敵人中並無一合之將,又有那少年助他,知道無礙,便放心他顧。遊目四望,見李嚴正狼狽往這邊跑,不覺臉露譏諷之色,拈弓搭箭,笑道:“正方,要去哪裏?”嗖的一箭便射了過去。


    他一說話,城頭上霍峻啊的一聲,臉色大變,終於知道他是誰了:“原來是你這狗賊!快給我捉住他!”


    遠處李嚴聽見弓弦響動,低頭急躲。


    隻聽“叮”的一聲,勁風颯颯,擦臂而過。李嚴大叫一聲,身子不覺搖晃幾下。


    卻是第二支箭暗暗而至,被一枚細小暗器擊偏,從李嚴胳膊上的傷口上掠過。


    本來若在平時有甲葉保護,最多擦破點衣服,弄掉塊把鐵甲片,已無傷害之力,但現在那地方恰恰被張郃剛以鐵槍刺破,卻是他周身最弱的地方,驟然再度受傷,饒是剛如李嚴,也忍耐不住。


    身邊有人怒道:“居然使如此暗箭傷人!好不要臉。”


    李嚴勉強往身旁看去,卻是剛剛認識的黃衫少年,知道是他救了自己,心想這下臉丟大了,苦笑道:“多謝司馬兄相救。”


    司馬吟道:“他是你朋友?”


    李嚴隻覺滿嘴苦味,澀然道:“我與他已有十二年的交情。”


    司馬吟心想:“看你也就二十歲出頭,那就是從小一起長大了。”激動義氣,道:“我去給你找個公道。”


    李嚴急道:“司馬少俠小心,那人是‘陰陽箭’孟達,箭法陰狠無比。”


    司馬吟哼了一聲,加快坐騎的速度,運內力大喝道:“孟達快來受死!”


    孟達見他擊偏自己的雌雄箭,心中早在詫異,嗖嗖又是兩箭飛去,司馬吟袖中飛出兩點寒星,“叮、叮”又是兩聲輕響,將這兩箭打落下來。


    那紅衣少年眼前一亮,道:“好暗器!高覽,你一個人先守一會兒,沒問題吧?”也不等他回答,已縱身而起,向司馬吟的方向飛撲出去,叫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使斧大漢正是著名曹將,原河北四傑之一的高覽,他放聲狂笑道:“有什麽問題?今日憑我三人,便要奪取此城。”


    話音剛落,人群中一個矮小的白影忽然越眾而出,映入眼簾,有人冷冰冰說道:“放屁!”話出槍到,一杆槍閃電般飛射過來,從他胸口刺入。


    高覽巨目狂睜,不可置信地看看從自己前心一直穿到後心的那杆細細銀槍,又低頭看看對方,雙眼卻一陣模糊,連對方麵目都已看不清楚。


    對方冷冷道:“你聽好了,小爺就是趙玉。”


    高覽一怔,臉上忽然露出一絲笑容,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趙玉飛身縱跳,兩手抓住自己的槍杆,雙腳已踹在高覽的肚子上,借力拔出自己的筆管銀槍。


    高覽撒手扔斧,從馬股後仰麵跌了下去,無聲而逝。


    趙玉躍上自己的戰馬,清清嗓子,叫喝道:“我就是趙玉。這張郃是我手下敗將,大家不要怕,快集合起來,隨我去殺敵軍。”


    他今天剛露麵,連黃巾軍的將士們大都不認識他,新野眾兵更是不知道他是哪根蔥,雖然他突飛銀槍,一擊而殺了高覽,但因為兩軍的主帥都沒發話,大家心裏都想:“你是誰啊?”


    趙玉見沒人理他,小臉一紅,心中大怒:“你們這幫廢柴!剛才擋我的路,現在還敢不聽我說話。”兩腿一夾,自己便往前衝。


    忽然身邊一個威嚴的聲音道:“大家聽趙玉公子的命令!”卻是霍峻從城上趕了出來。


    他的聲音一出,立刻應聲無數。新野守軍士氣一振,頓時覺得有了主心骨,各執兵器,跟在趙玉身後。


    孟達見勢不妙,撥馬就跑。


    對麵司馬吟喝道:“休走,看我的飛土箭。”手勢一抬,袖中飛出一個圓圓的球狀之物。


    孟達知他暗器厲害,不敢怠慢,一箭劈出。


    紅衣少年身在半空,叫道:“別射……”


    孟達箭法當真了得,他和司馬吟的距離,已不過數丈,這舉手一箭竟射透了那圓球徑心。


    那圓球無聲無息地裂開,碎塊四濺。


    孟達看得真切,心想:“被這小子耍了,竟是泥土捏成的球?”


    “嘣!”一聲響,驟然寒光閃爍,一叢數寸長的細小絲狀鐵針從碎裂的土塊中彈出,迎麵射向孟達。


    “唉喲!”孟達手中的的強弓脫手而出,他捂住左臂,倉惶竄逃。


    司馬吟暗道一聲可惜,本來他是想射孟達右臂的,但顧忌那輕功甚佳的少年出手破壞,隻好射了他左臂。


    那紅衣少年如風撲近,道:“你這暗器是誰傳的?”


    司馬吟冷冷看他一眼,這一眼同時已瞥清戰場情況,馬頭一別,道:“後會有期。”一把棋子飛出,打落追在李嚴身後的兩名曹將,護著他往城中退去。


    紅衣少年還想再追,有人道:“徐公子,請勿再追。”


    紅衣少年扭頭看看,悻悻而停。


    別人的話他可以不聽,但卻多少要給張郃點麵子。


    原來張郃率眾已衝到近前。


    少年返回本陣,橫了張郃一眼,暗想,這家夥雖然年輕,卻跟我師父一輩,真氣死我了。


    張郃卻顧不上看他,麵色凝重如水,盯著對麵的小將。


    “趙公子,竟然是你!”


    趙玉嘿嘿笑了:“張郃,想不到吧?”


    張郃掃一眼橫屍吊橋上的高覽,兩眼微眯,胸口起伏,強忍了半天,才崩出一句話:“趙公子,你為何如此?”


    趙玉撇撇嘴,道:“我怎麽了啊?”


    張郃心中憤怒已極,雙目冷光四射。


    趙玉道:“嗨,你翻什麽白眼啊?”


    張郃實在忍耐不住,斷喝一聲,暗運功力,馳馬搖槍,“嗨嗨嗨!”衝馬就是三槍。


    趙玉道:“這就對了,磨磨唧唧,看來看去的看什麽啊!”銀槍一揚,迎上前去。


    這時司馬吟和李嚴已退回己方本陣,李嚴堅持留在陣中觀戰,霍峻也不好勉強,隻得任他,請司馬吟多多照顧,又專門派了幾名勇士保護他。


    杜似蘭此時也已乘馬出城,協助指揮。新野軍和黃巾軍兩軍合流,已趁這機會重新調整了陣形,一左一右,兩翼張開。左邊是霍峻統帶,右邊以杜似蘭為首。


    李嚴見那張郃又使出了蓋馬三槍,而那黃巾小將卻似乎犯了和自己一樣的毛病,居然要接,不覺驚呼一聲:“別硬頂。”


    這一聲被趙玉聽見了,心想:“不硬頂?不硬頂怎麽能服你們?”


    適才他發號施令,竟然沒一個人理睬,實在令他惱火,這回憋著勁兒要殺雞駭猴,當場立威,張郃這麽好的一隻標本“雞”,怎麽可以有絲毫的浪費呢?


    兩槍“哢”的一交,趙玉兩手一沉,暗道:“這張郃一年不見,槍法倒真有些變化,怎麽不使巧勁,要以力氣取勝了?”內氣急行四肢,化解開去。


    又是“哢哢”兩聲,雙槍已連續碰撞三次。


    兩馬一錯鐙,各自撥轉馬頭,互相打量對方臉色。


    張郃暗想:“不對啊,這小孩子怎麽還是這麽白裏透紅的壞笑呢?”


    趙玉心道:“這奸惡的家夥功力怎麽這麽足啊?”


    他二人曾在官渡大戰時兩度交手,第一次張郃剛擊敗典滿,欺趙玉年幼,故伎重演,以詐為本,結果被趙玉以正克奇,數招間便反搶主位;第二次趙玉不忿阿飛被襲,出去報仇,使得槍法錯亂不堪,張郃則是未盡全力,手下留情。


    所以這次相逢,才是雙方真實實力的較量。


    一試之下,二人都有意外之感。


    趙玉心想:“我這一年沒幹別的,天天勤修飛叔傳我的九陽神功,槍法內力都有極大長進。在官渡時這張郃已經不是我的對手了,怎麽現在突然這麽紮手?杜姐姐在後麵看著呢,我可不能丟她的人。哼,反正今天得拿你墊背!”


    張郃這一年也是有高人指點,槍法剛柔相濟,進入一個新的境界。內部切磋,以前差不多的樂進、徐晃、張遼等都是驚歎不已;調到汝南圍剿劉備,他力戰張飛,惡拚百合,沒讓他占著半點便宜。


    曹操對他寄望很高,所以點將讓他作為本次行動的主帥。他自己也是自信滿滿,藐視南方英雄,以為這回別的不敢說,單打獨鬥定能勢如破竹,無論遇到誰都將是摧枯拉朽一般的橫掃局麵。


    想不到,第一次作戰,第二回出手,居然就碰到趙玉這麽個硬點子。


    張郃心裏嘀咕:“這小子勁兒好大!”他是本軍之主,自然知道自己這麽與敵人一個小將硬拚實在不智,但一想到摯友高覽現在還橫屍新野城下,就忍不住怒火中燒,想道:“我不在這小子身上戳出十七八個洞來,怎麽對得起高將軍的一腔鮮血?”


    兩人想定,不約而同一齊縱馬舞槍,再度死戰。


    兩軍陣中鼓聲隆隆,為自己人助威。


    李嚴看得目瞪口呆,心想:“這孩子比我還小許多,如何就這麽厲害?他是誰啊?”側身問司馬吟。司馬吟低聲告知。李嚴恍然大悟:“原來是趙先生的公子!小將對趙先生仰慕已久,司馬兄,等會趙公子下來,你可得給我介紹介紹。”


    司馬吟道:“那是當然。”看著陣前的廝殺,心中懷憂:“這曹將如此厲害,玉弟可別有個閃失,我可怎麽向楷伯交代啊?”


    杜似蘭也是心中憂慮,不過她武功雖遠不及司馬吟,但對趙家的槍法卻更有迷信一般的堅信,所以對趙玉的擔憂一閃而過,接著就想:“玉兒信心十足,這一戰當不會有什麽太多危險。目前我霍、杜兩軍同仇敵愾,士氣漸長,曹軍要想強攻新野,也未必能成。隻是曹操不是正忙於中原作戰麽,怎麽會突然遣軍來襲荊州?而且是卡在我軍借道的時候?”


    眼下南方形勢是孫權、劉表、阿飛三家爭奪,孫權雖然在江夏損兵折將,不得不退回柴桑,但他卻斷然拒絕了劉表和阿飛的求和建議,招致襄陽、長沙聯手,與江陵的周瑜對峙於當陽慈化。


    杜似蘭暗想:“襄陽軍現在應付周瑜已很為難,若曹軍鐵騎大舉南攻,前後受敵,劉表決難支撐。襄陽軍一亂,正麵周瑜再趁虛而入,我主豈非危險?”


    側頭看看丈餘遠外的霍峻,見他神色冷峻,目不斜視,想要和他聊聊,卻不知是否方便開口。


    忽然感覺身後有騎靠近,有人道:“杜軍師。”


    杜似蘭驀然回頭,卻是那個羅蒙。


    羅蒙輕輕打了一下馬,和杜似蘭並肩而對,道:“請問杜軍師,適才你如何得知敵軍有詐?”


    杜似蘭看他一眼,道:“那三人被曹軍追趕,自屬敵對,怎麽可能口中高呼‘曹丞相’如何如何?而且我看除了子慶之外,那隨從二人,衣色鮮亮,日光反耀,奪人之目,豈是狼狽被人追逃而至?”


    羅蒙恍然:“原來如此,佩服佩服。”


    杜似蘭反問道:“先生心機極快,似蘭亦很佩服。先生卻又如何得知他們乃是奸細?”


    羅蒙搖頭:“慚愧!杜軍師是因那隨從二人衣服過新而看出有詐,鄙人卻是因那孟達衣衫過舊。”轉過頭,在敵軍之中尋找孟達。


    杜似蘭奇道:“哦,怎麽說?”


    羅蒙道:“鄙人別無所長,隻是一雙眼可視甚遠。孟達那廝我是認識的,即使昔日最狼狽的時候,他從來沒有像今日這麽蓬頭垢麵,狼狽不堪,其狀近偽;還有,我見他騎在馬上飛馳,下緊上鬆,身體極其穩定,甚至看到他麵上微微露出的笑容,種種跡象,顯示他心情並非如何緊張。等到後來離城近了,卻變得麵目僵硬起來。想一想便知,此理欠通。”


    杜似蘭道:“羅先生在城頭之上,竟然可以看到孟達臉上的表情?”


    羅蒙沒在敵軍中找到孟達,恨恨轉回頭,道:“正是。”


    杜似蘭心想:“我發覺不對時,隻不過能大致看清他們的衣服,那時他已同時發覺不對,難道那麽遠他就已經認出了孟達?世間竟然有這樣的人,真是不可思議。”但想到趙師曾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勉強壓住好奇心,道:“羅先生,目前形勢,你可有教我?”


    你專門從城上下來,就是要問我這些麽?


    羅蒙看看酣戰中的趙、張二將,道:“杜軍師屬下,不,應該說飛帥屬下,人才濟濟,這位趙玉公子年紀雖幼,但依我看今日也不會輸於那曹軍中著名的張郃,然而杜軍師卻麵現戚容,可是想到一旦新野失陷,襄陽必然難保,那時飛帥兩麵受敵,情況將十分危險,是麽?”


    看杜似蘭麵上露出非常震驚的樣子,忙道:“小可沒有別的意思。我剛聽到李縣尉和司馬少俠私語,方知那位小將竟是趙玉公子。而軍師急於想和元邈討論的,難道不是如何守住新野麽?”


    杜似蘭定定看他一眼,點一點頭,道:“不過我看霍將軍自有主張,所以一時尚未拿定主意。”


    羅蒙道:“這個方麵麽,小可倒願略盡綿力。”


    杜似蘭大喜:“願聞先生高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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