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維娜身上的火焰沒有熄滅,甚至她的掌心也在燃燒。灼灼的熾熱傳遞到左吳的手腕,又是一陣焦糊。


    但左吳並不覺得有多難受,畢竟自己的皮下神經已經損傷殆盡。既然肉體的痛苦已經不再,所剩的便隻有一陣陣的提氣。


    燃燒中的列維娜還在等待自己的答複。


    左吳覺得自己笑了一下,可惜臉上麻痹的肌肉不能告訴自己笑得好不好看:“沒有隔夜仇了?好,太好了。所以你問的是什麽話?我當然要來。”


    列維娜點頭,其還在字麵意義上燒灼的柔荑稍微用了一點點力:“老板您撐得住不?嗚哇,瞧你身上糊的,我如果不小心一把把你的胳膊給拽下來了,伱可別怪我。”


    左吳確信自己這回真的笑得爽快了:“盡管來吧,區區斷肢,何足掛齒。咱們新帝聯研究的是什麽課題?是超光速航行,是有關神靈的秘辛。這點小傷,咱們還不能治了?”


    “……隻要這次大家能活下來就好。”


    確實如此。


    相較於科研團隊平日鑽研的高深,區區醫療問題確實不值一提。


    加之新帝聯的大家平時也不是沒有對鏡弗“未來科技”的偷襲做出預案和防備,其中一個預案方向就是防備可能的生化襲擊。


    可生化攻擊的一大特征就是吊詭而難以防禦,而成本最低也最實用的預防方法就是增強新帝聯所有人的身體素質。


    有段時間,科研團隊一直在致力於推出種種新式疫苗。新式疫苗的研發和突破是由小灰的機群得來的靈感,是真正意義上對大家身體的補強。


    雖然反對和不信任的聲音也有不少,但借著幾場葬禮的推廣,還有左吳的以身作則,大家總算是強壯了不少。


    好處顯而易見,至少這回,能在身體自燃下撐下來的人顯而易見的多了不少。若無這手提前準備,目前新帝聯的內網該是已經陷入一片死寂了才對。


    可惜左吳雖然也接種了疫苗,卻沒從中得到任何好處。原因很簡單,就是模仿小灰機群而生產的試劑,一進入他的身體就被吸收殆盡了而已。


    也因此,在相同的灼燒時間下,左吳受的傷隻會比其他人更嚴重。也不能怪誰,誰叫他實在不算有使用眷顧的天賦?


    列維娜擔心一把將左吳的胳膊扯下來的憂慮不無道理,此刻的她隻能盡量小心,拉著左吳往空間裂隙那邊走時,又忽然開始咯咯發笑。


    左吳疑惑:“你笑什麽?”


    “噗嗤,哈哈,我就想起個沒品的笑話。想聽聽嗎?笑一笑對緩解疼痛有好處。”獨臂的列維娜沒有捂嘴,左吳從臉上的輪廓,能隱隱看見她正燃燒的舌頭在玩弄嘴中的火苗。


    “……比較想聽。”左吳被女仆嘴裏的火苗吸引,覺得自己這麽說隻是想多看一眼列維娜在這種情況下舌頭的律動。


    列維娜不疑有他,爽快點頭:“咱們新帝聯有許多人死時選擇火葬,對吧?隻是他們知不知道,在火葬爐裏一定有一瞬間,他們屍體是被烤得正正好的全熟!”


    左吳沉吟。


    列維娜此時已經一隻腳進入了空間裂縫,一邊轉過頭來:“嗚哇,老板,不好笑嗎?”


    “……隻能說你的笑話對止痛很有幫助,我好像被你扔進了冰箱裏,身上的燒傷都沒這麽疼了。”


    然後。


    左吳隻覺得從列維娜那裏傳來的拖拽力度稍稍加大了些,在她的引導下,現實和虛空淺層於左吳的眼前在瞬間完成了切換。


    兩個世界如此不同,就像裝幀失誤,前一頁和後一頁內容迥然不同的盜版書。


    接著,列維娜撒手,左吳由古畫晴空接過,他們倆又一同被塞入了機甲的駕駛艙。


    完全暴露在虛空當中的時間隻有一瞬,而左吳卻隻覺得這片本是純白而潔淨的世界已經是一片群魔亂舞。


    重力在虛空坍縮後,所體現出的條條絲線在狂舞,每一條都在“頭頂”的無盡高處延伸到了“腳下”的無底深淵,像一塊覆壓了整個世界的暴雨。


    經由生靈的身體被灼燒而產生的痛苦思緒,所引發的虛空能量在潮起潮落。


    暴雨和浪潮組成了海嘯。


    而古畫晴空就是在這片純白的劇變中勉強支撐著的一葉孤舟。


    好在作為“艄公”的艾山山技術超群,就算重力的雨點再密集,她也沒讓任何一絲沾到機甲身上。


    避開了重力,左吳和列維娜身體的自燃也像無根浮萍一樣,終於平複。左吳也總算有時間釋放平時所積攢的愈合力,身上的傷口迅速結痂愈合。


    左吳釋放的時候不能吸收。愈合時,他再不能將身體所產生的痛楚抹去。


    對人類來說,對疼痛的恐懼有時甚至會超過害怕死亡。


    左吳雖在與仁聯戰艦對上的那次,曾身處巨構級的醫療造物中,在短時間內撕裂了自己的身體無數次,讓自己的血肉布滿整片太空,以此限製戰艦的動作。


    他不憚於傷害自己的身體,甚至可以偶爾會像一些有過於前衛的追求的藝術家般,希望自己受傷傷得更有藝術。若有必要,左吳也會好不容易給自己多添幾道傷口。


    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就成了那種不畏苦痛的硬漢,不會讓他在愈合自身時可以忍著不痛呼出來。


    解除吸收的一瞬間,左吳便覺得自己像在刀山火海上滾了一遭,大腦瞬間宕機,然後就是比外麵的太空更深邃的後悔浮現,後悔自己怎麽借著“沒有隔夜仇”的提氣,而忘了自己還挺怕疼。


    意識恢複時,左吳發覺自己還是下意識的選了半途而廢,身體距離列維娜把自己放下的地方已經隔了老遠,因切換回吸收而不再疼痛的身體上還是掛著猙獰的痂。


    與自己比起來,列維娜可就要優雅多了。借助她藏在虛空中的高維化身,精靈修補自身的過程可謂是輕鬆愜意。燒傷消失得無影無蹤,新生的皮膚潔白細膩。


    隻是,列維娜有些不滿的揪起她自己新生的皮膚,再狠狠一扭,看著被自己扭出的淤青也是一樣迅速消失,有些不滿的皺起眉頭:


    “嗚哇,我感覺以後我的人生會少好多樂趣。”


    左吳也皺眉,卻是因為厭惡自己愈合了一半的傷口的難聞味道:“什麽樂趣?”


    “我沒法在身上留下好看的圖案了呀,你看,受什麽傷馬上就好了,連以前那端木平流層給我弄得雷電傷痕都淡了不少,還真舍不得,那明明是我難得的紀念。”列維娜說。


    左吳笑了下,愈合了一半的身體總算能勉強控製。爬起,回頭,左吳看見艾山山還在一邊駕駛,聽到自己的動靜後,勉強抽出一點視線投向這邊。


    海妖低聲,臉藏在了她銀白頭發灑下的陰影中,低聲:“你……你怎麽樣?剛才你叫的好慘。”


    左吳蜷在古畫晴空的駕駛艙中坐下,翻轉手臂看著布滿全身的猙獰:“還行,就是艾山山,你可別轉過頭來,現在的我有些不好看。”


    “嗯,那你也別過來看我的臉,也被燒到啦。事情太急,我也沒來得及治。”艾山山也低聲說。


    列維娜卻吐了下舌頭,小心翼翼的坐到他們中間:“嗚哇,二位都老夫老妻了,還有這個必要嗎?”


    當然有必要,就因為知根知底,所以兩人才想給對方留下的全是最好的印象。


    似乎左吳的態度對艾山山來說是種莫大的鼓舞,她深深呼氣,收回所有注意力,一掃剛才的低落,聲音變得昂揚無比:


    “好啦,接下來誰都不準和我講話,我要順著重力之線去回溯攻擊的源頭!如果古畫晴空被燒到,那咱們沒準會墜毀在虛空裏的,你們也看見了,現在的虛空有多危險!”


    說完。


    左吳隻覺得屁股底下一陣顛簸,古畫晴空便開始了它震撼人心的衝鋒,簡直是一葉孤舟劈開了海嘯的狂暴。艾山山認真時喜歡自言自語,現在她的聲音像細碎的連珠。


    人的抱怨大多數時候並沒有實際的意義,這次艾山山也差不多,隻是在翻來覆去痛斥這次虛空裏的航行條件,是她這麽多年來見過的最差的一次。


    左吳的手指觸碰著古畫晴空的艙壁,就是這樣都能隱隱感受到虛空的狂暴。左吳吸氣,像不想繼續觸怒外界般壓低聲音:“列維娜,這次的航行條件這麽惡劣,你有什麽頭緒嗎?”


    “嗚哇,我個小小女仆,什麽時候變成老板您眼裏的虛空專家了?”


    列維娜不知何時已經脫下了那套被火燒的沒有一點完好的衣服,換上了平時放在小小膠囊裏的全新女仆裝:


    “很簡單嘛,虛空就是物質和精神相互夾雜的地方。物質不怎麽會變化,那掀起這虛空的狂風暴雨的,不就隻有生靈混亂且強烈的精神了?”


    “又不是所有人都像老板你一樣,可以用吸收止痛。那些被燒的太痛苦的,沒什麽保命底牌而隻能硬抗火焰和燒傷的,當然會感到無邊的痛楚。”


    “這麽多生靈的這麽多痛苦相疊加,掀起虛空裏的海嘯,也不算什麽怪事了。”


    左吳點頭,下意識問:“不是智慧生靈的痛苦,對虛空也會有此般影響?”


    列維娜想了想:“老板你在說那些太空鯨?嗚哇,怎麽說呢,我用高維之眼觀察了,那些太空鯨的感情可是格外豐沛。它們有親情,有部族,也有家人。”


    精靈這麽說。


    左吳腦海裏已經浮現了一副景象,是在他好不容易用吸收滅掉身上的火後,勉強通過全息視窗觀察到的——


    有兩頭化為了火球的太空鯨在相互依偎,在拚命摩擦一頭較小的太空鯨身上的火苗。現在看來,難道這是父母想要撲滅孩子身上的火光的景象?


    左吳不知道那兩頭太空鯨最後有沒有成功守護自己的孩子,隻記得直到自己被列維娜拉入空間裂隙時,太空鯨們的哀嚎仍然悠遠綿長。


    對於這種可以堪比天體的巨獸來說,銀河中已經鮮有天敵。它們本該在萬年的漫長壽命中悠然度過一生,又怎麽會想到今天會橫遭如此痛苦的變數?


    現在虛空裏的狂風暴雨,百分之九十九都是這些太空鯨的苦痛所掀起的,新帝聯的傷亡隻占這驚濤駭浪的一小部分。


    左吳默然,他很是受不了這種親人間的生離死別,哪怕對方是太空鯨也是一樣。此刻,隻能盡力把感傷驅散,勉強笑了下:“……不知道黛拉現在怎麽樣了,我真是一點都不敢想。”


    列維娜想了想,指尖點了下地麵,爽朗:


    “別慌,這裏最不用擔心的就是黛拉。她身上有以太龍的性狀,而以太龍是能熬過宇宙大爆炸的生靈!哪怕黛拉隻擁有了巨龍身體強度的萬分之一,又怎麽是這一點小火就能奈何得了的?”


    左吳搖頭:“我知道,但我還是慌,畢竟我是黛拉她爸。”


    “那想些高興的事情分散一下你的注意力唄,”列維娜指尖點地的速度稍稍加快:


    “比如,這麽多正被灼燒的太空鯨都是燎原圈養。遊牧文明的牲畜就是他們的命脈,這次,燎原遭的損失可不是一般的大,也該能證明燎原和鏡弗至少不是一夥的了吧。”


    確實。


    規模這麽龐大,數量幾乎是前所未有的太空鯨聚集在了這裏。科研團隊做了統計,燎原這回應該是把大半家當都帶來了這裏,橫生變故下,對他們來說,損失該不亞於夷陵之戰之於劉備了吧。


    劉備也是因為遭受了一把火,而損失了其勢力近乎全部的有生力量,斷送了一批還沒成長起來的軍官,最終失去了問鼎天下的機會。


    彼時彼刻,和此時此刻竟如此相像——劉備即便有《演義》裏多智而近妖的丞相輔佐,沒有躲過夷陵這一場大敗;燎原好像也差不多,有無限神機這玄而又玄的東西輔助,也沒算得鏡弗的未來科技會這樣發動攻擊。


    ……真是這樣的嗎?


    左吳皺眉,殘破的身體緊貼古畫晴空的艙壁,感受著外麵虛空的紛亂,忽然出聲:“不對,燎原天災飛升的前提是什麽來著?”


    列維娜偏頭:“讓生靈感到恐慌,繼而讓虛空能量漲潮,從而……咦?”


    女仆瞪了下眼睛:“老板,你是說燎原是故意放任鏡弗對他們發動這一次攻擊的?”


    左吳沒有說話,隻是揉了揉眼睛,給列維娜發了一段視頻。


    那仁聯作為成神的嚐試而做出的巨人,所解體瞬間的視頻。


    發完,左吳問:“列維娜,你用你的高維之眼看看周圍的虛空裏有沒有和這巨人差不多的玩意兒?”


    列維娜失笑:“怎麽可能這麽巧……”


    她忽然不說話了。


    左吳看著她,看了許久。


    直到列維娜艱難的點了下頭:“……啊哈哈,老板,您真是料事如神。”


    “虛空裏真的有一個差不多的東西,隻不過不是燎原,而是鏡弗的。鏡弗那邊有一個絕類於仁聯巨人的東西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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