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吳差點沒聽懂離婀王的話語,將信息在肚子裏來回搗鼓了幾次,才理解其中意思,卻又不合時宜的想起一個古代笑話——


    說考古學家終於找到了曹操墓,然後在裏麵找到了兩個頭蓋骨。經鑒定,一個是曹操的,一個是曹操小時候的。左吳猶記得自己剛聽這個笑話時,雞皮疙瘩都冷得掉了一地。


    說起來,各種典故和成語,或許也隻是更久遠之前的曆史中出現的梗和冷笑話,隻是以前知識隻被上層貴族壟斷,這些笑話便成了“物以稀為貴”中的那點稀,然後經曆幾千年沉澱,終於是被披上了傳統文化的皮。


    可惜人類已經算是滅絕了,就算把範圍放寬到“繼承了人類文化的人”,那數量也隻能說是堪堪僅存,再不足以再重新煥發一個文化的生命力,將左吳想起的冷笑話給沉澱成一個新的典故,新的成語了。


    左吳還挺遺憾,用冷笑話概括如今的境況總是顯得不太鄭重。又側耳,發現亭驛衛星裏的通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好像虛擬的對帝特需要時間來消化冰冷的事實。


    哪怕他們從未真正能感受到“冷”。


    寂靜本該適合舒緩人的精神,卻讓左吳覺得一陣煩躁,升高的血壓讓他轉頭轉向離婀王那邊,覺得胸口中有股氣息憋了太久,急需發泄和吐露。


    但離婀王不該是自己的發泄對象,左吳強迫自己繼續把那股氣悶在喉嚨裏,強迫自己露出一絲笑:“離婀王,燎原是通過你的獸石朝我們發來通信的?能把聯絡轉給我嗎。燎原,老朋友了,我還挺想和他們敘敘舊。”


    離婀王爽快答應,同燎原在這節骨眼上取得聯絡完全出乎於她的意料。原因也是她差點忘掉的一個事實——就是燎原那邊依舊保留著她的王位,一如帝聯這邊有軍團一直將夕殉道視為最高指揮一樣。


    王位既然保留,也就讓燎原人一直留存著離婀王專屬的聯絡頻段,沒想到在這時候派上了用場。


    讓渡一段通信的權限根本不存在技術上的難題,左吳很快就聽到了自己的視界中出現了“通話中”的標簽,並且在耳邊聽到了一陣低沉的氣體流動聲音。


    那邊有氣態生物在聽。


    左吳咧嘴:“知道我是誰嗎?”


    回複很快傳來:“知道,您是帝聯的皇帝。噢……你知道我是誰嗎?”


    這聲音如此熟悉,左吳幾乎瞬間就在記憶中匹配出了它的主人,即便對方和自己隻有一麵之緣——


    是燎原的大汗,大汗曾用投影的方式與自己通過話。左吳臉上浮現出一絲玩味,想了想,把通話內容公開給了離婀王看。


    離婀王是氣態生物,其駕駛機甲的方法是將身體放入機甲內側的一個密封容器後,加壓,讓機甲本身直接讀取承載了她思想的靈能信號。此刻,聽到了通信中的聲音後,整台機甲微微後仰,一顯離婀王的錯愕。


    剛才和她說話的不是大汗,隻是在左吳接過通信後才換成了燎原的大汗。


    左吳咧嘴:“挺好,兩個政權,同級之間才能進行平等的對話。我還記得以前你們的右姮王總是急吼吼的跳出來和我通信,現在你們的進步倒挺大……在這個凋零殘破的銀河,你們倒越來越像是個普普通通的文明了。”


    “這是在誇我們嗎?哈哈,”燎原的大汗頗為豪爽:“可惜啊,這誇獎我不能接受。”


    “為什麽?”左吳挑眉。


    “因為想與閣下通信,完全是出自我一個人的好惡。實不相瞞,最近有許多政權的流亡政府想投奔我們燎原,我全部給打發去清洗太空鯨的觸須了。哈,失去了土地和政權的首腦,不值得我來一場什麽平等的對話。”大汗說。


    左吳好像被刺了一下:“你是說我們新帝聯現在也是流亡政府了?”


    “沒錯啊,我觀察了你們很久,你們沒有和你的地盤做出過一次有效溝通。聯係不上家的首腦,不是流亡政府是什麽?”大汗這麽說。


    一時間左吳根本無法反駁,對方說的是事實,即便知道自己的疆域,因為絕大部分人口都是小灰的擬態機群,和鏡弗文明一點關係都沒有,大概率能從圓環的黑暗覆壓下幸存下來。


    還有圖書館文明,那裏也有許多被自己宣告庇護的人。也是在之前就與鏡弗文明做了切割,也是自己的領土之一。


    可這麽久了,自己完全聯絡不上他們,沒找到能回到自己家的航道——此前科研團隊已經確認了大家的位置,距離新帝聯的本土,至少還有兩萬光年的距離。


    現在大家走的全是陌生的超空間航道,可能下一次航道跳躍後,就驚喜的發現出口處就是大家的家;也可能永遠找不到能跨越這兩萬光年的航道,永遠也回不去。


    自己確實和流亡政府無異。


    左吳隻能用輕嘲來壯大自己的聲勢,對大汗諷刺:“那麽,我是不是該感謝你高看我一眼了?”


    卻沒想到大汗飛快的搖了搖頭,語氣接著變得無比鄭重:


    “不,應該是我欽佩你才對。燎原敬佩猛者,而閣下是目前已知,唯一從圓環的黑暗覆壓的中心活下來的團體首腦,幾乎可相當於在世傳奇。可惜現在銀河通信不便,否則我們很樂意傳唱你的史詩。”


    “哈哈,閣下是在世的傳奇,還是織褸所青睞的人類,或許對我們氣態生物就是有種異樣的吸引力。給閣下說件好玩兒的事,我們觀測你們,觀測員都換了好幾次。”


    “原因是對他們的心理評估說,他們墜入閣下魅力的征兆,恐難以繼續對你們做出客觀的評估,淪陷的觀測員地位一次比一次高,最後還是我不得不親自給他們辦理調崗的函冊呢。”


    左吳愣了愣,一時之間居然有些不好意思。純血人類厭惡同族,也在織褸的暗箱操作下調高了一點對其他種族的吸引力。


    所以,離姒會對左吳產生一點非同尋常的憧憬,好像是件完全樂意理解的事。


    “……替我對你的觀測員們說一聲抱歉。”左吳隻能這麽說。


    “那不行,閣下可能低估你在我們這邊的影響了,我們敬重猛者的程度比你想象得要高。若收到來自你的通信,他們會或許會開心到直接暈厥過去的,”


    大汗這麽說,左吳覺得若對方是人類,現在一定舔著嘴唇繼續:


    “所以,閣下若方便的話,可否告訴我一下,您是怎麽避免被圓環的黑暗吞噬的,也滿足一下我的敬仰之心呢?”


    聽著。


    左吳猛然回過神來,剛才心中的一點不好意思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身體中浮現出一股惡寒:“……你們不是在明知故問嗎。”


    大汗的聲音透著一股濃濃的不解:“閣下何意?”


    左吳則是回以完完全全的冷笑:


    “你們和維度惡魔打得火熱,而維度惡魔估計是圍觀了我冒險的全程。它們難道沒把我的經曆告訴你們這些盟友?還是說這也是你們商量出來,讓我放鬆警惕的手段?維度惡魔擅長蠱惑人心,名不虛傳啊。”


    聽著。


    大汗卻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接著的回應中卻流露出了一點苦笑:“維度惡魔知道?你們是去平行世界了嗎。原來如此……嗯,怎麽說呢,我們確實不知道閣下的冒險,因為我們和維度惡魔掰了。”


    掰了?


    掰了?


    左吳隻覺得好像自己飽含怒意的一拳狠狠揍在了一團棉花上,渾身的怒氣無從發泄,還是冷笑:“少把這種大事說的和情侶分手一樣輕描澹寫。”


    “我倒不覺得情侶分手會是一件輕描澹寫的事,想象一下,如果能夠改變這個世界的天才本該出現,卻因為情侶偶然因為瑣事的爭吵而失去了出生的機會,這是多可惜的事?”


    大汗搖頭說:


    “以及,政權的結盟,我倒覺得真像是心事重重的兩人談了場各懷心思的戀愛;分手也隻是互相間的壓力超過了在一起的好處,然後就是破裂,就這樣而已。”


    “與維度惡魔的結盟,是因為我們想建立囊括全銀河的樂土,那必須拚盡一切壯大我們的實力,必須往虛空深處邁出我們探索的腳步。”


    】


    “虛空是物理學發展的方向,換做平常,可能需要許多年頭才能得到成果,我們隻能爭奪朝夕,我們等不起這麽久。所以,即便知道與維度惡魔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但我們必須這麽做。”


    “事實上,我們最後不是成果斐然嗎?靠它們,我們找到了這麽多銀河的先驅者所留下的宏偉造物,也在圓環滅世後這麽快的重振旗鼓,哪怕今天能與閣下如此通話,我不否認都有維度惡魔的功勞。”


    左吳咧嘴:“可你們還是吹了?我不相信,但我想聽聽理由。”


    大汗笑了下:“很簡單,想想維度惡魔要的是什麽?它們是虛空的住民,它們的想法和我們這些生靈一樣單純,四個字,開疆拓土而已。虛空是物質和精神相互雜糅的世界,它們想要的就是讓我們生活的物質世界歸於混沌,”


    “無論是幫助我們研究以太象引擎,還是幫我們去尋找其他先驅者文明留下的宏偉遺產,都是這個目的。比如以太象引擎,如果抽取虛空能量抽的太多,就會讓我們的世界被浩瀚的虛空能量給淹沒,成了可以讓維度惡魔暢遊的地方了。”


    “那些先驅者為什麽會成為所謂先驅者?十個中不是有八個是被自己的發明給搞死的麽,先驅者的科技絕不完美,都有各自的缺陷。”


    “我們作為後繼者,科技的發展遠沒有走到先驅者們的那一步,他們科技中的缺陷,對我們來說就幾乎是像走納米鋼絲一樣的危險,每向前一步,腳都先被劃開;”


    “若不想重蹈先驅者們的覆轍,那加大和維度惡魔這些古老生物的合作,汲取它們古老的‘智慧’,然後漸漸淪為它們的傀儡,成為他們將這個世界變為一片混沌的工具,好像便是我們唯一的命運了。”


    確實如此,將科技命脈都委身它人的政權,下場絕不會有多好。


    而大汗的聲音越來越輕柔:“我的夢想是建立一個全銀河的樂土,被當成維度惡魔將世界歸於混沌的工具算什麽事?我絕不願意。所以我們就掰了,對我們來說算是及時止損吧。”


    左吳搖頭:“也意味著從今以後,那些先驅者文明的恢弘造物都必須由你們親自來應付了……哈,好像和你們還和維度惡魔有所合作時沒區別。誰知道你們會不會搗鼓著搗鼓著,弄出了什麽事故,把我們已經如此殘破的銀河給又拖下水?”


    先驅者文明們出事故,隻是把自己搞死。而技術遠差於他們的燎原來操作,弄出的災禍,不會更加驚天動地嗎?


    所以大汗的話若不解決這個矛盾,那在左吳這裏就全是放屁。


    大汗卻似乎早有預料一樣,他輕笑:“閣下,在你眼裏,我們燎原是什麽形象呢?”


    左吳想了想:“很複雜……說實話,大家一直蠻子蠻子的叫你們,讓我的觀念也先入為主了,不可能多客觀。至於你們的行為,確實算是不顧後果的莽,也不怎麽講禮貌。”


    之前右姮王與自己對上時,她就用“我蠻夷也”的理由向自己宣戰過。


    大汗笑著說,頗為豪邁:“哈哈!很貼切嘛,我們給自己的定位也差不多,三個詞語就能概括啦。”


    “我覺得我們是暴力,不合作,但是負責的政權呢。我們想建立樂土,沒錯;我們也做好了一萬個世界線中成功的隻有一個我們的準備。但,我們對剩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個世界線,可絕不是因為承認失敗就不管不顧,我們可準備了後手,對這世界負責任的後手。”


    “甚至,同你通話的那個虛擬的對帝特,便是我們後手的體現之一。”


    左吳挑眉:“什麽意思?”


    “在圓環灑下黑暗後,我們啟動了一個研究相對完備的先驅者的恢弘造物,名字嘛,威風得很!那台造物叫‘無限神機’,功能室隻要朝它投喂資源,它就幾乎能原原本本的還原出任何東西;”大汗說:


    “然後,我們通過灰衣人的亭驛衛星網絡,備份了剩下的世界。若我們建立樂土的計劃失敗,就打算用這備份,將又被我們荼毒過一次後的銀河還原出來。”


    “衛星網絡中的對帝特就是我們備份的體現,卻因為你的觀測而被激活,有了他們自己的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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