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拉的意識能跨越漫漫星海,轉瞬穿過數千數萬光年的距離,實現兩端幾乎沒有延遲的通信。


    這能力是來源於自以太龍那裏所繼承的基因;以太龍雖然擁有數百億年幾乎是無窮無盡的壽命,熬過了舊宇宙滅亡時的坍縮以及如今世界誕生時奇點的盛大爆炸,已經是幾乎完美的生物,卻也有著繁衍的需求。


    它會生出幼龍,而幼龍則會在成長到某個程度後去到這片星海的各個角落,靠自己慢慢成長;老龍能隨時隨地將自己的意識投射到幼龍身上,也意味著老龍能足不出戶一窺整片銀河乃至整個宇宙的全貌。


    用不斷奪舍後代的方法實現的永生,也是一種永生,以太龍顯然沒有這方麵的道德壓力。


    與蟲群的蜂巢意識不同的是,以太龍的意識自始至終隻能保持一個,奪舍了後代後,就意味著需要暫時放棄對舊軀體的控製權。


    但黛拉不會這樣。


    她身懷巨龍基因的同時也是一名蟲娘;蜂巢意識的本能可以讓她在控製著原屬於蓋瑞的身體時,也能讓位於星海聯盟的本體繼續在補習老師的課堂上專心聽講。


    黛拉對於意識的投射還有些不熟練。


    她搖搖晃晃站起,想先衝峯禮貌的彎彎腰,可站到一半便隻能扶住蓋瑞之前躺的床,暈乎乎的笑:


    “啊!抱歉,峯小姐,我還有些不熟練,這次我兩個身體間相隔的距離有點太遠了些,兩邊的時間也不一樣!”


    “你站穩就好,或者說,你能珍惜你部族的身體就好,畢竟蓋瑞和我也算是熟人,它的身體如果被你當純粹的工具,我是會有些傷心的,”


    峯打量著黛拉,打趣:


    “你是陛下的公主,可別向你老父親告狀我的失禮。”


    黛拉飛快搖頭:“不會不會,這和爸爸沒關係……啊,我搖頭速度太快會不會也被你當成不珍惜部族身體的行為?”


    “當然不會。”


    峯的投影也搖頭,頻率特意與黛拉的搖頭相貼近,一時間兩顆頭相向搖頭,像倆不知疲憊的風車。


    而後,峯開始調整這附近的構造,做著讓黛拉之後進入到宇宙的準備。


    之前這蓋瑞所躺的地方就是一個特殊的發射場,是在勾逸亡的指導下建立,能實現讓小質量物體在壓縮銀河內外的快進快出的設施。


    說起來,勾逸亡在找到壓縮銀河送走瑪瑞卡後,就一直在壓縮銀河裏摸魚。


    他全無天然神靈的派頭,經常會對食堂配給的食物挑挑剔剔,也會隨時出現在各個意想不到的角落來發呆看天,又或者看著天花板。


    這讓所有人坐下前都要膽戰心驚,反複確認椅子上不會突然多出勾逸亡那望著天上的傻笑的臉。


    雖說如此,他用天然神靈的威能所建立的設施確實好用,小灰在壓縮銀河內所生產的機群也是通過這些快進快出的設施第一時間投向直麵索林原蟲的戰場的。


    峯還在準備。


    黛拉卻緩步走到它身後,猶豫數秒後才下定決心開口:


    “峯小姐,究竟怎麽才能算是珍惜自己的部族?我現在用著蓋瑞的身體,也知道接下來去奪舍原蟲女王的過程會凶險至極,想要保證這軀體毫發無傷是……是不可能的。”


    峯重新弄了個投影站在蟲娘身邊:“你害怕部族的犧牲?”


    “……隻能說做好了心理準備,至少是我認為的心理準備,我會保留每個犧牲部族的遺物,也不會清除他們的記憶,永遠不會。”


    代價就是逝去蟲人們的遺物有堆積如山的趨勢,還好壓縮銀河裏空間足夠大,無論如何都不會堆滿。


    峯聽著,抬眼,仔細的看了看黛拉的臉:“這就夠了,即便是在昔日的光明星海,也不該奢望你去做更多。”


    黛拉抿嘴:“峯小姐,我聽說你所來自的光明星海已經能讓整個銀河的種族都團結一致了,那裏的蟲人是個什麽樣的狀態?”


    “怎麽說呢,與其餘種族團結一致的是作為蟲人集體的蜂巢意識,而蟲人的個體隻是作為蜂巢意識的細胞;你和別人交朋友,不會把對方的細胞也考慮的麵麵俱到吧?”


    黛拉悶悶點頭。


    峯的投影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你是我見過最為特別的女王之一了,會把子民看得這麽重,再考慮一下你身懷的基因和能力,沒準兒這個‘之一’也能去掉;”


    “以及,按照陛下相信的那樣,在這片星海中生活的任何文明任何族群,采取任何模樣的生存方式都不能算錯;所以我給不了你建議,影響你所開創的部族接下來數千乃至數萬年的文明的責任太沉重,我可負擔不起。”


    黛拉拍了拍自己的臉:“可是你問蓋瑞的問題很實際!之後我若奪舍了原蟲女王,獲取了索林原蟲蟲群的控製權後,又該怎麽去保證能珍惜之前變得有些羸弱的部族呢?”


    話題又繞回了原點。


    峯搭在黛拉肩膀上的投影沒有移開:“黛拉,你記得他們,留著他們的遺物,還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嗎?”


    “不夠!”黛拉斷然搖頭:“不如說我做的太少了,我不知道支付什麽樣的代價能夠換得他們的生命;記得他們,留下他們的遺物,明明隻是再基礎不過的分內之事;”


    “其他的呢?給他們一些鍍了貴金屬的榮譽勳章?可我在星海聯盟親眼見過無數被當做垃圾販賣的勳章,有編號有故事的勳章會更貴些,我買過一個當裝飾掛在書包上……啊!這個不要告訴我老爸;”


    “又或者給他們財產作為撫恤?撫恤大多是給予家人的,我的部族卻已經是互相間的家人了,我就是那個叫他們去死的家長最,最後算來,撫恤難道是我發給我自己?!”


    蟲娘抱住自己的腦瓜,甚是苦惱:“我好希望能像其他蜂巢意識的主宰一樣,更頤指氣使些,這樣我能輕鬆,我的部族也不會迷茫,一切交給基因和本能該會多方便?”


    說著。


    這設施忽然閃過一絲光亮,用於快進快出的通道行將打開;小灰委托工廠加班加點生產出的機群翩翩匯聚,準備之後同黛拉一起進入太空。


    黛拉抿住了嘴。


    剛才確實是吐露心聲,重視蓋瑞的身體不假,但蟲娘絕不會分不清輕重,奪舍原蟲女王的作戰當然會竭盡全力。


    機群飛舞的速度在加快,是在外麵的小灰在漸漸加大與機群們聯絡的信號強度——


    強酸可能會順著信號侵入到壓縮銀河內,但一點信號都不建立就無法聯係黛拉從壓縮銀河中出來進行奪舍作戰,小灰需要把握這之間的微妙平衡。


    隻是這比想象中容易得多。


    在先一步抵達圖書館文明的原蟲因為金棉和沃爾夫他們的努力降低了活性後,行星天體也變得昏沉,雖然仍在憑借本能攻擊,可攻擊動作卻如此遲緩,也不再像先前一樣隨著距離的逼近而展現出愈發多樣的能力。


    是時候了。


    黛拉周圍的機群接到了迄今為止最為強烈的信號,於蟲娘身邊直接擬態成了一個像利劍般的登陸艙。


    蟲娘輕輕呼氣,登上其中;位於星海聯盟那邊的本體也找了舒舒服服的窩,接下來她會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這邊。


    很快。


    設施啟動,上方空間出現了一條連向外界的幽深破洞;沒有構成登陸艙的機群和來不及逃走的風一起從這破洞中被抽出,黛拉的身體搖了搖,讓自己盡力站穩。


    壓縮銀河內部已經可以算作另一個世界,聯接其內外的破口並不隻是造成大氣壓差形成風口,有源自虛空的能量在破口周圍沉積凝淤,讓黛拉宛如要投身至巨獸之口。


    峯的投影在破口下方都有些搖曳,好像這個空間甚至不允許光繼續穩定傳播了一樣。


    登陸艙緩緩懸空,峯一直注視著黛拉的臉,蟲娘如有所感,轉頭露出一個雖然還帶著迷茫,卻是明媚無比的笑。


    轉瞬間,峯覺得自己心中某個部分被擊沉了般;它在自嘲,是不是最近當策展人後裔的家長太久了,讓自己變了許多。


    雖在自嘲,但話語已經自峯的嘴裏脫口而出:


    “我想,至少蓋瑞可不怕死,他怕的是不能死得其所!”


    死得其所?


    黛拉一下子沒能理解這句話,恍然間已經乘著登陸艙,來到了外麵被翠綠籠罩的宇宙。


    ……


    左吳一直捏著壓縮銀河,手心全是汗。


    原蟲天體已經近在咫尺,小灰建起的綿長防線也被天體所產生的萬有引力捕捉而彎曲,如同漁網般覆蓋在了天體上空。


    天體也在此刻的昏昏沉沉中,開始了它憑本能所可以做出的最猛烈反擊,卻隻是沒有神誌沒有邏輯的狂亂掙紮——


    天體在擠壓自己,在榨出所有原蟲個體體內的全部強酸,像成了一塊可以自我壓縮的海綿,隻是被榨出的不是水,而是酸爆的射流。


    酸爆射流在靠著壓縮產生的高壓,便成了僅憑噴射的動能便成了可以切碎一切的水刀,無數射流形成的屏障想把接近自己的所有東西全部吹走。


    擠壓中,天體也在因為失去了水分漸漸縮小,既然每個原蟲個體都有腦細胞般的外星,那現在的天體就像被人開了瓢,在陽光暴曬下正漸漸萎縮風幹成一小團的大腦。


    很快,天體表層的原蟲全部率先被榨走了體內的全部強酸,沒了生機的身體片片碎裂後,便被接踵而至的酸爆射流推向了距離天體地麵數萬數十萬千米外的高空。


    原蟲的碎片倒真像顆顆高速運動的隕石般,配合酸爆射流,幾乎能擊穿小灰包裹住原蟲天體的防線。


    黛拉的登陸艙此時自壓縮銀河中出現,差點被隨著酸爆射流一同拋出的原蟲遺骸給裹挾著吹遠。


    還好左吳眼疾手快將登陸艙一把將其抓住,吸氣,順手扒拉掉一塊落在他臉上的碎裂蟲眼,來不及說多餘的話,隻能朝黛拉大聲:“黛拉,能感覺到原蟲的女王在什麽地方嗎?!”


    黛拉轉頭,抿嘴:“應該就是在天體中央……我覺得是在天體中央,作為女王一定是被部族拱衛在最安全的地方!”


    天體中央。


    左吳往下看,自己正踩在小灰擬態成的星艦上,逆著酸爆射流朝天體快速進發。


    時間依舊很緊,因為金棉她們隻是用創神檄文暫時壓製了地麵原蟲的意識,如果天體與地麵的距離繼續接近,那天體依舊會擺脫昏沉,再度蘇醒。


    以及,左吳雖然能吸收掉酸爆射流對小灰和登陸艙的影響,但環繞著天體如漁網般的防線可不行。


    防線在被酸爆快速侵蝕,若不是天體在昏沉中暫時失去了神誌,讓酸爆失去了能根據侵蝕之物改變“配方”的能力,那防線早就被腐蝕殆盡。


    時間寶貴。


    可原蟲天體雖然在自我裂解,在快速萎縮,它依舊是個天體,想要直接深入其正中,談何容易?


    眼見離天體地表越來越近。


    左吳蹲下,拍了拍小灰擬態的星艦外殼:“小灰,你留著那防線的原因也該揭曉了吧,對付這天體有沒有把握?”


    小灰哼了一聲:“唔嗯,你把我當什麽了,原蟲現在甚至沒有神誌,這樣我都對付不了,幹脆就地解體退役好了;還有,不就是個天體嗎?看我把它震鬆!”


    用震動將天體震鬆,給它鬆鬆皮!


    防線在強酸中翻轉,擬態成了新的武器;強悍如斯的高頻震動從中發出,震碎了天體在自我壓縮下本就鬆垮的大地。


    讓天體不斷成為蓬鬆的灰。


    左吳踩著小灰,又抓著黛拉的登陸艙,一頭紮進大地之中。


    披荊斬棘。


    荊棘是原蟲的肢節,他們皆在沉睡,哪怕被擠壓碎裂,被榨幹體內最後一絲酸液也沒有醒。


    但黛拉卻覺得能從他們獨有一隻黃澄澄大眼睛的臉上看出他們的表情。


    明明越往深處,壓力越強,可他們好像不因為被擠壓而痛苦,被壓碎的前一刻也沒有夢到任何噩夢。


    而是越來越安恬。


    天體最深處是女王所在的地方,黛拉忽然想起了她老父親喜歡的之類,難道這些原蟲的安恬是因為可以守護女王的安眠?


    無數黃澄澄的眼睛在黛拉麵前掠過,他們即將破裂,黛拉是記得它們的最後一人。


    這就是原蟲的死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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