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依然籠罩,在這個星係的亙古前便是如此,往後也還將延續。


    讓所有人隱隱如臨大敵的仁聯暫時沒有到來,星海聯盟的諸多行星還在以地麵星點般的繁華對抗著夜空的侵蝕,至少在此刻,燈火占盡優勢。


    列維娜在這片繁華中掃著地。


    一根輕質杠杆被她的獨臂舞的虎虎生風,其中一頭釋放著磅礴的吸力,幾乎要將本就一塵不染的地皮生生刮起。


    而精靈似乎是嫌這吸塵器太輕,還在這長杆的兩頭綁上了板磚似的配重——吸塵器的外表原本頗具當下流行的簡潔風範,此刻卻稍微有些不倫不類。


    不倫不類的還有列維娜的女仆裝,潔白圍裙上用無比刺眼的鮮紅色寫了幾行文字,引得路人頻頻注目。


    這是個類似“公館”的建築大門,卻隻修建了門麵,往裏連接著一片碩大的壓縮空間。


    其中有足夠姬稚撒歡奔跑的碩大牧場,有足夠蟲人勞工們鐫刻棋盤的廣闊空地。


    單論壓縮空間中藏著的土地,已經足夠一些文明在其中立國建邦。


    這是聯盟送給“英雄”們的禮物之一,裏麵理所應當配備了打理所用的自動造物。


    可正是這個安排之前讓列維娜分外不爽。


    之前,在剛從賠笑的聯盟工作人員手裏接過鑰匙,還未實際看到這裏的全貌時,列維娜如此對左吳說:


    “嗚哇,你以為我是誰?是你能找到的最好女仆!就算缺了一隻胳膊一條腿也是如此!一群機械疙瘩就想搶了我的活計?沒門兒!”


    “可別忘了我一直在訓練咱們的勞工,還按老板你的喜好給他們全部定製了蟲人女仆裝,現在換成那些機械疙瘩,不是全浪費了?”


    左吳當時隻是想了想:


    “列維娜,你對‘女仆裝’的理解好像有些狹隘;這種服裝可不止人型生物能穿,掃地機器人同樣可以;”


    “再廣義一點,隻要可愛並且有黑白塗裝的,我認為都能算進女仆裝的範疇中,所以我很喜歡熊貓這種動物……”


    眼見左吳在一個莫名其妙的方向上開始沉醉,列維娜隻能強行把話題掰回來:


    “我不管我不管,把它們全部趕走,求求老板你了……他們的打掃是出廠程式所帶,沒有靈魂!肯定不如我親手調教出來的好!”


    然而。


    列維娜的牢騷在推開壓縮空間大門時便瞬間止住,她的發梢甚至因其中吹出,帶著原野氣味的風而飄起。


    一切都在訴說其內裏如此廣闊。


    精靈駐足,麵無表情的回頭,身後跟著的蟲人勞工是她“女仆之道”的得意門徒,卻因為走的是精英路線,數量相比起這片原野的廣袤來說是如此稀少。


    斯特魯蟲人是保有自我意識較高的族群,他們中也有微妙的天賦區別;列維娜挑挑揀揀訓練出這麽些愛徒,若真撒到原野中,無異於落到沙漠裏的水滴。


    恰逢時刻。


    幾台造物見新主人到來,殷勤的滾到左吳腳邊,彈出幾個彈窗,恭順溫良的問:“主人,請問您有什麽吩咐?”


    “首先把你們的塗裝換成黑白的,然後把空地全部種上草;”左吳說著,又咧嘴向列維娜看了看:


    “嘿,某位最好的女仆可從來沒叫過我‘主人’。”


    列維娜抿嘴,往艾山山身後鑽了鑽,


    獨臂比劃著光靠自己和幾名愛徒要把這片原野勉強打理出個樣子得花多少時間。


    可思索間,那些造物已經在同一調度下,以工業化的磅礴態勢讓大地染上了一片綠意。


    雖隻有過得去的質量,但其憑借規模還是碾壓了列維娜的精凋細琢。


    勞工們麵麵相覷。


    列維娜卻不想丟了麵子,抬起獨臂指指連接著壓縮空間的大門:


    “……小女子的技術用在荒地上就太浪費了,不如把打理咱們門麵的事情交給我,保證不會丟了你純血末裔的麵子。”


    於是精靈便從一家子的女仆長,一躍榮升為了掃大門的。


    那造型極簡的吸塵器便成了她專用的“武器”。


    可這連接著壓縮空間的門麵對她的愛徒們來說又太小,很容易被清理得一塵不染。


    而蟲人們還趕著完成任務後與夥伴匯合,在這前所未有的棋盤上去進行波瀾壯闊的遊戲,手上的效率甚是驚人,也不需要列維娜吩咐就完成了協同分工。


    倒讓列維娜徹底閑了下來,精靈也樂得,掃把比劃而出的是她想給自己修建的小小亭子。


    但清閑並不意味著麻煩不會到來。


    丟了一隻胳膊,身上有像是遭受了虐待般的電流狀灼傷;卻非但不落魄,反而有了種超乎種族的殘缺之美的女仆,在這裏是絕對的惹眼。


    更別說這樣的她居然是掃大門的。


    前來詢問狀況的人絡繹不絕,有人是因為善良,有人殷切,也有的人藏著其齷齪與不懷好意。


    列維娜已經記不清有多少次擺出了公式化的微笑,來解釋自己的大致狀況;後來說煩了,便在自己的圍裙上寫下了幾行鮮紅的字:


    “我是受雇於這裏的女仆,沒有另謀高就的打算。”


    “我就是喜歡一隻手的感覺,謝絕任何醫療推銷;”


    “我幹活不是為了工錢,所以別來打聽我工資多少,更別一上來就說要給我幾倍幾倍的錢;”


    “少來煩我!”


    鮮紅的字跡如隨著列維娜身形所飄動的旌旗,再搭配精靈淩冽的表情,倒真嚇退了不少投來的目光。


    列維娜很滿意,吸塵器舞動得更歡暢。


    隻是。


    總有那麽一兩道視線一直在那,任憑精靈散發著何種警告的意味,也沒有收回目光。


    精靈隻能咂舌,把吸塵器扛在肩上,往那視線投來的方向望去。


    那裏立著兩個灰衣人,他們的服飾好像比這片永夜還要來自亙古之前,也並非科技獵人的光子人偶那般刻意凋琢出的陰影。


    他們在旁觀。


    好像他們自亙古之前便做著相同的事,就連他們的旁觀也成了這世界的法則一環般。


    列維娜撇嘴。


    她才不會被那倆灰衣人的旁觀給嚇到,眼眸平移,開啟視界的拍攝功能;


    自己這邊同良骨伶那夥頂尖律師達成了合作協議,隻要有照片,任他們裝神弄鬼的手段多高超,也能查明他們的身份。


    “卡察”一聲。


    那倆灰衣人動也不動。


    列維娜滿意的打開視界存儲庫,想看看自己的拍攝技術是否能配得上最好女仆的稱號。


    ……咦?列維娜揉了揉眼睛。


    現在,人們眼眸中搭載的視界,像素已經遠遠超過了肉眼的極限;限製其發揮的不再是物理意義上的清晰度,而是使用者大腦的接受程度——


    距離產生美,不是所有人都能容忍一眼能看清對麵之人臉上有些粗糙的毛孔;或路邊偶然路過的可愛蜘蛛究竟有幾個眼睛,腳上有多少根絨毛的。


    可是,先進如斯的視界好像對那倆黑衣人不管用,照片當中清晰顯現了遠處的綽綽燈火,卻沒有將他倆的身影攝入。


    好像這倆黑衣人是不受光影科學限製的沉默鬼魂般。


    列維娜想不通,若真是如此,自己為什麽能看見他們?


    列維娜抿嘴,忽然發覺之前處在壓縮空間中,已經讓她愛上的頭疼又一次襲來。


    她因初丹血脈而覺醒的高維之眼,不受控製般緩緩睜開。


    兩個灰衣人終於有了動作,齊齊抬頭,他們的視線宛如穿越了空間,與列維娜的高維之眼直接對視。


    列維娜咬牙,忍著因疼痛所升騰而起的快感,做好了隨時呼救的準備,向那倆灰衣人直接發問:“仁聯人?”


    出乎意料。


    問題落下,兩個灰衣人居然一起搖了搖頭。


    他們否認了自己是仁聯人,同時也說明他們可以交流。


    可沒等到精靈繼續發問。


    兩個灰衣人的身形便忽然消失在了空氣中,徒留永夜的燈火閃爍,好像他們從未存在過。


    ……哈,列維娜笑了聲,扶著額頭,心說到頭來不還是裝神弄鬼。


    被窺伺的感覺已經消失。


    列維娜搖搖頭,將剛才的所見編成了一封簡短的郵件,至少要讓自己的老板率先得知。


    可寫到兩人的樣貌那裏時,精靈的意識愣了愣,可視界依然在讀取著她的思想,描寫著灰衣人的樣貌。


    越描寫越混沌。


    ……


    列維娜的郵件還沒發過來。


    左吳也在享受著此刻的閑暇,隻是心髒“砰砰”,跳得很快。


    無他。


    隻因為姬稚和黛拉正並排,乖巧的坐在自己不遠處,張大著嘴巴;


    人馬娘的牙齒溫潤無比,像一顆顆潔白的寶石;每顆的溫度與形狀,左吳已經在與姬稚獨處時,認認真真用各種方式感受過。


    而黛拉的牙齒仍是那種細密又鋒利的龍牙;因為拚成蟲娘小臉的幾丁質甲殼在靠近她耳根附近時短了一截,有些龍牙於那裏暴露在外。


    她倆的牙齒都有鬆動。


    姬稚是駰族的特性如此,平日維持身體活動的能量消耗勢必需要大量進食,以此造成的牙齒磨損不容忽視,定時更換乃是必須的選項。


    黛拉不一樣。


    小小蟲娘大概是銀河中目前唯一一個人類、以太龍和斯特魯人的三方混血,沒人知道這些血脈加一起會產生何種化學反應。


    黛拉的牙齒鬆動,可能隻是因為成長過程中的正常生理變化,也可能是被血脈遮掩,掩藏甚深的基因病終於爆發。


    左吳不能不慎重,為此,他拉來了瑪瑞卡和鈍子,科學家的意見絕不能少。


    隻是醫學確實算瑪瑞卡不太擅長的地方,自其逝者軍勢開發完成後,教授便久疏於對這方麵的研究,尤其是換牙之類的細枝末節更是有些澹忘。


    把姬稚叫來,也是教授需要觀察一下正常人換牙的具體過程,以此作為撿回自己知識的參考。


    鈍子是來湊熱鬧的。


    雖是湊熱鬧,但她看上去卻專業無比,白色大褂甚是得體,還不知哪裏搞到一個藍色的手術帽。


    尚且緊張的左吳把鈍子拉過來,有些無語:“你又沒有頭發,戴手術帽做什麽?”


    鈍子理直氣壯:“當然是防止皮屑落下……喂,我這才是對待手術應有的態度!你們這算什麽?我隨便看看就能找出一堆不符合無菌標準的行為!”


    其實光頭ai和左吳一樣緊張;事關黛拉,她自己又是偏向於管理型,對醫學同樣一無所長。


    嚴苛執行無菌規範是她能做的一件小事。


    瑪瑞卡笑了下:“請放心,鈍子小姐;我能保證這個房間是整個星球最適合手術,最符合‘無菌’標準的地方。”


    鈍子齜牙:“少騙我,你這麽珍惜‘生命’,要你消毒不是和要了你的命一樣?”


    確實如此,當初在靜謐星球,金棉隻是往空氣中噴灑了些消毒水就引來瑪瑞卡和其麾下逝者的抗議;這次就算是為了黛拉,教授大概也不會破戒。


    瑪瑞卡卻指了下桌上的一個杯狀造物:“納米科技,小姐;”


    “我釋放到空氣中的納米機器人,能在一定範圍內溫柔又精巧的捕捉到空氣中的所有微小生命,對它們施以引導,不落到不該去的地方。”


    鈍子愣住:“捕捉到空氣中的所有細菌和病毒?所有?!包括我們皮膚上的?……嘶。”


    光頭ai因瑪瑞卡的話語,覺得有些發毛,皮膚也有些癢。


    瑪瑞卡輕輕點頭:“沒錯,病毒的大小大概是在一百納米左右,可我開發的機器人單個大小隻有三到六納米,卻又能相互組合;”


    “而蛋白質外殼的小小生命怎麽敵得過納米機器人的金瓷構造?”


    “唉,其實所有醫學問題都可以運用這類納米科技解決,如果我有機會對它們再深入鑽研一下,今天也用不著這麽麻煩。”


    左吳挑眉:“您是沒機會鑽研這個?”


    “……這本來是帝聯的機密之一,算了,反正我現在也脫離帝聯了,告訴您也無妨,”瑪瑞卡點頭:


    “納米技術就是帝聯將其境內所有公民的壽命延長至三百歲,也限製在三百歲的秘密;”


    “而幾百年前,壽命指標不是差點替代能量幣,成為帝聯境內通用的貨幣嗎?我想這之間的鬥爭大概就是納米技術被限製的根源。”


    左吳張口結舌,瑪瑞卡真是隨口一句話就是令人細思恐極的秘辛。


    ……算了,有關納米技術和壽命指標的事以後再想,現在的關鍵是眼前二位女士的換牙。


    類似x光片,精密透視了她們骨骼的影像生成完畢。


    可姬稚忽然泫然欲泣:“照出我顱骨的照片?左吳,求你,不要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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