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若將虛空當中的環境比作天氣,那它現在一定是在漸趨晴朗。


    黑球說到做到,那些伸入虛空深處的線條正結成攔截創神檄文波動的堤壩,亦在往更深處驅散這靈能武器所掀起的風暴眼。


    如此輕易,哪怕它隻是名為陶沃姆文明的遺產之一。


    左吳瞥了一眼勾逸亡,想象著他所創造的文明若沒有受到必將滅亡的詛咒,那這即便滅亡後也在堅持掙紮的文明若存活至今,那這片銀河該是個怎樣的風景?


    他們想要單獨說話,左吳沒理由拒絕,朝艾山山點了下頭,忽然想到了什麽,咧嘴朝黑球調侃:“你該不會以為勾逸亡是被我們綁架了吧?”


    黑球沉默,片刻後給人以一種它在撇嘴的感覺:“不會,我們感受到勾逸亡大人精神狀態不算太好;你們不是綁架,最多是誘騙癡呆的老人。”


    “……感覺還不如綁架。”


    左吳的話音落在已經漸漸平息的虛空中,震動的能量化為黑線,居然在機甲麵前停留了許久才消逝;好像空氣中的煙塵,隻有在無風的環境中才能夠長久留存。


    古畫晴空的探測器也顯示著由創神檄文所掀起的可怖波峰,終於劃出了一個優雅的弧線後漸漸落下,宛如候鳥歸巢;勾逸亡亦是在此刻被機甲輕輕放開。


    男人在離開機甲手心的一刻,身軀便崩解成無數線條;與那黑球的凝練相比,他是如此的暗澹與繚亂。


    對勾逸亡來說,陶沃姆的毀滅大概算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眼前黑球是他孩子的屍體。


    如果每個世界線的他,都是其作為完整神靈時的一份碎片,那他勾逸亡不知已經碎成了幾億份,而隨著世界線永不間斷地分化,他的碎裂也還在繼續。


    也難怪勾逸亡雖身為神靈,卻會如此的窘迫。


    他飄到黑球麵前,左吳本想回避。


    可黑球卻叫住了他們:“無妨,之後勾逸亡大人可能還需要你們照看,多了解一些我們也是件好事。”


    古畫晴空駐足,駕駛艙內,左吳嚐試性的放開了抓著釋文爾的手——他的手業已酸麻,這樣的放鬆尤為舒爽。


    釋文爾滾落,稍顯痛苦的表情在他肉乎乎的臉上浮現,除此之外他一切安好;虛空中已經沒有能再穿過古畫晴空外殼,會傷害眾人安全的東西。


    勾逸亡和黑球在對視。


    艾山山嫌棄的拍了下左吳依舊夾在她腰上的大腿,又轉頭狠狠白了他一眼;左吳隻能有些失望的把腳拿開。


    隻是就在海妖轉回頭的一瞬間,姬稚便一把將左吳拉到了自己柔軟的懷中。


    旁邊,列維娜也在迷迷湖湖中,咂了咂嘴巴,悠長的噩夢轉為香甜。


    前方。


    勾逸亡先開口,其身形的紊亂黑線又有了些震蕩:“我記不清了,我和你的見麵,應該不是第一次?”


    “不是第一次,”黑球嗡嗡:“可無論多少次都不夠。”


    勾逸亡笑起:“那真是太好了,我一直害怕我會不會是個酷戾的神靈,即便見到你們也無法相認。”


    “您當然不是。”???.


    勾逸亡歎氣:“這就好,可我還是有些不放心——我記憶中你們是差點撞破了幾個文明的巨構,還被告上了法庭來著。”


    “噢,請放心,是我們晚輩文明的環世界和一些微縮銀河群而已,他們的主人和我們一樣滅亡了,不妨事的;”


    黑球很是爽朗:“至於我們上了被告席的事,可能是您老湖塗了,又結合一些您自己的經曆才有所想象;”


    “當然,也不排除是另一些世界線中,與我失去聯係的長城節點因為窮極無聊,特意製造了些造物投放到三維世界,想去玩一些幼稚的扮演遊戲卻被您撞見了。”


    “真想看看他們和您當時的表情。”


    勾逸亡也笑,自己的孩子放在當今的銀河,就算是留下的智能遺物也該是一方霸主,卻窩去了被告席上,很難不讓那些世界線的他驚掉下巴。


    甚至被告的罪名大概也是那些世界線的陶沃姆自動造物為了慰藉寂寞,特意改編了他們遠古時期的經曆,然後自己給安在自己頭上的。


    很好笑。


    勾逸亡崩解出的黑線低低發笑,可笑了一會兒,他發現自己還是得麵對最關鍵的一個問題,無論如何也逃不掉:


    “……我模模湖湖還記得,我一直在被你們追殺,甚至被追殺到躲了起來,一直頹廢了幾千年幾萬年,這是什麽原因?”


    可問題剛問出。


    他自己心裏冥冥間便有了答桉;眼前的黑球沉靜凝練,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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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這個世界線的現實世界,是蘊含著任何政權拍馬不及科技水平的造物。


    黑球是陶沃姆的造物,說著陶沃姆的話語,內裏藏著陶沃姆的意誌和遺言。


    它是陶沃姆幾十萬年尚未完結的掙紮的見證者和執行者。


    卻不是陶沃姆本身。


    白發人送黑發人,他的孩子已經於那無解的詛咒中消亡了;


    甚至為了規避詛咒的範圍,勾逸亡還不能將黑球視為自己孩子的一員。


    隻能將其視為自己孩子的遺物,視為可以被玩家和那些鬣狗般的文明所使用的資源。


    設定如此,無從抵抗。


    黑球幽幽:


    “我們……不,我的創造者們在數十萬年前,在您的帶領下,剛發明出現實透鏡,發覺現我們的現實為虛假,陶沃姆注定滅亡時,並不氣餒。”


    “相反,我們同您團結一致,共克時艱;這個世界不行,我們就去其他世界尋找自救的方法;”


    “連長城最初的串聯,也是由您是神靈,所有世界線的您都是您這一特性的幫助下而完成的;”


    “那真是一段絕望與希望並存的日子,我們一起努力,好像滅亡的命運同我們越來越遠,永遠不會到來了一樣……多麽美好。”


    勾逸亡抿嘴:“可惜。”


    黑球回應:


    “可惜,詛咒還是沒能阻止;我們的人丁還是在快速滅絕,我們大批大批的死亡,最終在徹底消失前,向您提出了最後一個請求——”


    “請您離開,我們不想死在您的麵前。”


    白發人送黑發人是對父母最可怖的詛咒,對孩子又何嚐不是?


    勾逸亡搖頭:“我答應了?”


    “您答應了,卻不是答應離開,而是想升入更深更遠的地方,甚至想侵入玩家的世界,去尋找拯救我們的方法;”


    “被您凝練成手杖型的神格,大概也是在嚐試突入玩家的世界失敗後而破碎丟失的;”


    “在此期間,您因深受重創而失憶,陶沃姆也終究徹底消亡;隻留下了像我一樣的遺物。”


    “可失憶的您,卻還在拚命尋找解救我們的方法,在我們已經滅亡的事實下,注定徒勞的方法。”


    “您會產生被我們追殺的感覺,大概是像我一樣的遺物派出了造物,想要告知您陶沃姆最後的話語的原因。”


    “……所以,追殺我的不是你們,而是我不想承認的事實,對吧?……我一直在逃避事實。”


    黑球果決搖頭:“您不是在逃避,是為了我們一直在努力。”


    化作黑線的勾逸亡默默捂住了臉,在深受重創的當下,一脫離虛空,自己的記憶與邏輯大概又會開始喪失和紊亂,可這居然是命運對自己施下的憐憫。


    可他很快把手拿開,按在自己臉上狠狠揉搓幾下:


    “好啊,我知道了,我明白了,我接受……你們……辛苦了。”


    接受孩子的滅亡,接受遺物的辛苦。


    “隻是你們不惜派出那些造物,想替我的孩子告訴我的話語究竟是什麽?”


    勾逸亡問,伸手,輕輕在黑球表麵摸了摸,構成他的黑線變換,漸漸有了不同常人的人型。


    “是一個問句,”黑球回答:“陶沃姆最後想對您問一個問題:”


    “我們是您的驕傲嗎?”


    勾逸亡愣愣,低頭黑線構成的身形終於凝練——凝練成陶沃姆人本來的樣子,這個種族在這方宇宙中最後的遺像。


    “……當然,”勾逸亡回答:“你們是我配不上的驕傲。”


    這句認可的話語,陶沃姆人無從聽見。


    隻是父親在孩子墓碑前的低聲呢喃。


    勾逸亡的身形再次崩裂,最終還是變回了人類的形狀。


    而黑球說起陶沃姆時,也不再會自稱“我們”。


    早已滅亡的文明跨越萬年,終於在這條世界線與創造者完成了最後的告別。


    從此,隻留下稍顯輕鬆的黑球和勾逸亡,他們彼此卸下了肩上山一般的重擔。


    勾逸亡向黑球低笑:“可別說這是無數世界線中我和他們的第一次告別。”


    黑球也回以爽朗:“當然不是第一次,以後也會發生許多次;”


    “隻是身為遺物和見證者,無論這告別發生多少次,再多次;”


    “我也不可能會聽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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