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江山(上)


    洛陽河南府。


    十幾天前。姚平仲領軍自城下而過。隆隆的蹄聲震動了整個洛陽城,城中的士民中有不少人以為翻天覆地的時候又要來臨。那些舊朝的遺老遺少歡呼雀躍,慶賀著真命天子的大軍終於又回來了。可是很快,東京城下的戰局,就讓他們噤若寒蟬,重新閉上了嘴。


    就如河南知府王襄,在長安派來的密使勸說下,他甚至做好了反戈一擊的準備。但誰也沒料到,姚家父子竟然會敗得這麽快、這麽慘——要知道,整個京畿地區真正從屬於趙瑜的軍隊,加起來才一萬多人!


    如果說率領六千西軍騎兵的姚平仲,敗在洪武天子的三千近衛之下,尚情有可原、可以理解;那五天前,剛剛走出潼關道的姚古姚太尉的七萬大軍,被僅僅八千人的一個軍團給殺得丟盔棄甲,近乎於全軍覆沒,那就讓所有人都明白,關西的小朝廷已經覆亡在即了。


    京西兩路的州府,過了一年藩鎮的癮,知軍州的官吏們就像土皇帝一般快活。不過現在,他們的好日子終於結束了。當收到了嶽飛在澠池大敗西軍。姚古僅以身免的消息後,王襄和京西兩路中的每一個舊朝官吏都收起了左右逢源的想法,老老實實的做起了洪武朝的順民。


    洛陽的府衙中,一眾官吏羅列於二堂,知府王襄高座上首,就如平常一樣。不過今日在王襄身邊,還多了一個人。身穿赤色軍袍,十**歲的模樣,胸口的軍銜牌上是三朵銀灰色的錫雲。一個小小的士官,不入流品的武臣。但身為銀青光祿大夫、河南知府的王襄每說一句話,卻都要扭頭看看站在旁邊的小士官的臉色。而那個毛頭小子半閉著眼,隻有當王襄回頭時才笑著點頭回應。


    “犒軍的物資準備得如何?”王襄問道。


    一名書辦低頭稟報道:“兩百壇酒,六十口生豬,還有活雞活鴨各四百隻,都已經裝車。還有賞功的絲緞八百匹,錢萬貫,也都已準備妥當。”


    王襄點了點頭。扭過頭去,看向小士官。王襄不知道該怎麽稱呼這名身份與他天差地遠的赤佬。太謙卑了不行,他在下屬麵前還要維持尊嚴,但又不能顯得太高傲,不然惹得這名赤佬翻了臉,他也不好處事。想了半天,隻能口齒不清的糊弄一句,權且略過不提,“……,不知可否滿意?還有什麽要補充的?”


    “差不多了!”小士官倒也不挑剔,也不找茬。很爽快的樣子,“隻要東西沒問題就行。”


    “放心、放心,本府是命人專門精挑細選,定然不會有問題!”王襄陪笑著說道。


    “俺隻是來押運的,驗貨之事也輪不到俺來管,大府你也沒必要跟俺解釋。”小士官笑眯眯的,但笑容中卻有些陰森森的感覺,“若犒軍的物資中真有什麽問題,屆時來洛陽處置首尾的,也不會是俺!”


    王襄聽了心中一悸,便板起臉,回頭望著一眾下屬:“聽到沒有,都給本府再去清查一遍!若有以次充好者,便拿他做個榜樣。在軍資中做手腳,本府是定斬不赦!”


    眾官吏大聲應了。


    “大府有心了!”小士官也讚了一句。


    王襄笑了起來:“我等也是為君分憂。讓前線的將士可以安心殺賊!”回過頭,他又問道,“民伕呢?車馬呢?”


    “已經征發了洛陽周邊各個鄉村,總計一萬一千餘名役伕,還有六百輛大車!”


    王襄點了點頭,而小士官這時插了一句嘴:“民伕最好都要膽子大的,潼關道上到處都是屍體。有幾萬具,鋪出兩百多裏。民伕的任務不僅僅是送糧,還要兼做埋屍,路上又要在屍堆邊過夜,膽子小了怕會壞事!”


    “放心,這一年,洛陽的百姓已經見多了屍首。”王襄回了一句,繼續問道:“供給前線的軍糧可曾備好?”


    回答的聲音停了。承辦此時的幾個官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沒人出頭。最後還是一個倒黴的胥吏被推了出來,小聲回道:“回大府的話,常平倉中已經沒有存糧!”


    王襄心一驚,急問道:“那草料呢?!”


    胥吏頓了一下,聲音又小了許多:“……還正在籌措。”


    小士官的臉色變了,王襄的臉皮也煞白了起來,“那就去民間征調啊!洛陽這麽多豪門大戶,哪家沒有個三五年的存糧?還在這裏磨蹭什麽?!”


    幾個官吏聽了,麵麵相覷。這可是得罪人的事,洛陽的豪門大戶哪一家好惹?但又不能不應承下來,否則王知府說不定就要殺一儆百了。領了命,幾人轉身就要走,但這時有人幫他們解了圍。


    “等等!”小士官出言叫回了幾人。


    王襄謙聲問道:“不知……還有什麽要吩咐的?!”


    “糧秣草料還望大府用錢來買,不要強征。”小士官提著要求,“不能敗壞了陛下的名聲!”


    “這……”王襄苦起了臉。京西一路,各軍州都是半獨立的藩鎮,洛陽也不例外。在一年裏,王襄征召了許多洛陽當地的男丁來當兵,為了養這些兵,洛陽的府庫已經用得空空蕩蕩。前麵交出來用來犒軍的一萬貫。已經讓他將庫房的底都刮下去三尺多,如今哪還能變出錢來購糧?但王襄也不敢說二話,隻能愁眉苦臉著去想辦法。


    送了小士官去驛館安歇。王襄出了二堂,回了府衙後院。斥退了一眾仆役婢女,對渾家李氏劈頭便問道:“家中的錢鈔還有多少?都拿出來,為夫有急用!”


    “作甚?”李氏眉毛一挑,冷笑道,“去給北裏的郭二姐贖身嗎?”


    “性命都要保不住,還說別的?!”王襄急叫道,“現在籌辦的軍糧草料不足,為夫是拿錢買我全家老小的性命啊!你難道不知道,前些日,鄧州高公純響應姚平仲,舉兵叛亂,最後幾萬多人被一個營兩千人殺得一幹二淨。現在洪武皇帝下了詔,叛軍自高公純以下,身有一官半職的一百零四人盡數被斬首在南陽城頭,所有叛黨舉族流放海外!若是現在軍糧供給不上,你想跟我去麻逸還是金洲?”


    李氏在作威作福,王襄家裏的葡萄架子隔三差五的就要倒上一回,但她一聽之下,也知道如今的局麵容不得她發飆,回到房中捧出了個匣子來:“這裏就兩萬三千貫。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帳房中。還有三千多貫。”


    “怎麽就這麽點?”王襄打開匣子數了數,真的隻有二十多張蓋著楮幣局大印的千貫金票。


    “都拿出去放債、置地了!不然日後沒官當了,全家跟你喝西北風去!”李氏說的理直氣壯,這本也是王襄未雨綢繆的打算。


    但王襄現在卻顧不得日後了,“把借據全拿出來,還有地契。拿到西頭外的惠安質庫去典押。那是興業錢莊在洛陽分號下的鋪子,錢有的是,今天就能拿到手。”


    “那還不如直接去興業錢莊去借,你是知府,大印一蓋,三五萬貫難道還借不到?!”


    王襄急得牙都疼起來了:“頭發長。見識短!也不看看興業錢莊是誰的產業?是皇宋楮幣局!是官家的產業!天家的產業能按時繳稅已經是難得了,你還想借錢借到天子頭上?!”


    這一日,王襄拚拚湊湊,傾盡家底終於擠出了十來萬貫錢鈔,便立刻派人找來各家豪門富民。當他們聽說是用來購買軍糧,也不敢推諉。本來如今的局勢下就算是強征,他們也不敢頂撞,現在拿錢鈔來買,哪還有二話。老老實實的將家中囤積的糧秣都拿了出來。第二天,滿載著軍糧和犒軍物資的車馬人龍就浩浩蕩蕩的向西而去。


    ……………………


    陝州。


    冬季的黃河水,依然奔流不息。陝州城就建在黃河岸邊,城牆距離奔騰洶湧的黃河水隻有一裏多地。黃河在這裏結束了在關中平原上自由流淌的曆程,在中條山擠壓下被迫收束。兩山交加,水流一下變得湍急,滾滾濤聲如雷霆響於河中,渾濁的河水翻騰澎湃,甚至城頭上都有水沫飛濺上來。


    嶽飛如今正站在陝州城頭,向北望著。隔著滔滔黃河,對麵就是平陸縣城,姚古的殘兵被他從陝州趕出來後,便退到了黃河對岸,擺出了據城而守的模樣。嶽飛很想繼續追擊,但黃河這一段上的渡船被燒得燒,鑿的鑿,剩下的都被姚古帶去了北岸,嶽飛雖有強軍在手,卻也隻能望河興歎。


    看著嶽飛在城牆邊挺拔如鬆的背影,周圍守城的士兵們都投去敬仰和欽佩的目光。能給軍隊帶來勝利的將領,就算年紀再小、資曆再淺薄,總是比那些打混了半輩子的老將更得軍心。半年多來,嶽飛領著靖安軍團在洞庭湖犁庭掃穴,將明教妖人全數剿滅。那時還有人說,剿些連刀槍都配不齊的賊寇不算功勞。但現在,他以十分之一的兵力,就將偽朝的樞密使、垂天下重名數十載的姚古殺得全軍覆沒,西軍將士奔走踩踏,數萬具屍骸鋪滿了潼關道上。將官道都給遮掩了兩百裏。


    經此一戰,嶽飛便一舉成為繼趙武、陳伍、陸賈、郭立之後的有一名戰功卓著的名將,甚至被視為大宋下一代將領中的領軍人物。雖然自澠池一戰之後,嶽飛便領軍追殺姚古敗兵直入關西,還不知道這一點。但在此時的東京城甚至京畿路,嶽飛的名字已經盡人皆知。


    這叫一戰成名!


    不過嶽飛此時並沒有半點自滿,沒有因這個輝煌的勝利而驕橫起來,他最為清楚他在澠池麵對是什麽樣的敵人。姚家軍的精銳都被姚平仲帶走,姚古的七萬大軍看似龐大,但其實大半都是剛剛征召訓練出來的新兵。姚古這一路,在計劃中本就是應該跟在姚平仲後出關,來起到鎮壓地方的作用。


    姚古的七萬人,與嶽飛手下的八千名在半年多時間裏打了大小百餘仗的精兵強將比起來,連練手資格都沒有。五天前,澠池會戰的戰鬥打響後,靖安軍團的官兵們身子甚至還沒有活動開來,姚古的軍隊便已經敗了。敗得那叫個徹底,完全印證了丟盔棄甲、草木皆兵、風聲鶴唳、狼奔豕突,這幾個形容慘敗的成語。


    姚古空負大名,嶽飛也沒將他當作敵手,他想要擊敗並消滅的敵人,在更北的北方,在更遠的西方。而不是黃河對岸的平陸,也不是五百裏外的長安。


    不過也快了!天天有邸報送到手中,嶽飛哪還不知如今的天下大局,今年之內,大宋舊朝境內就會基本平定,而向著西虜黨項和北虜女真的最後決戰也很快就要打響。到那時,不知他有沒有資格像現在這樣統領大軍,踏破興慶,直搗黃龍!


    “軍帥!”嶽飛的一名親兵這時走上城頭,走到他身後,打斷了他的神飛天外,道,“丁參謀長已經回來了。”


    嶽飛點了點頭,回過身來。他胸口的軍銜牌上還是有著一圈代表著臨時軍銜的白邊框,但在邊框之內,已經是一枚鋥亮的金星在閃爍。不過嶽飛的正式軍銜,卻還是副尉一級。依照軍例,正式軍銜最快也要隔半年才能晉升一次,這一年來嶽飛已經兩次晉升正式軍銜,但離著校尉仍差一步。他若想正式擁有金星傍身,就算以最短的晉身速度,也要等到兩年後了。


    職位憑功績和能力可以超遷,但正式的官階卻需要熬資曆,這個規則無論是武臣還是文官都是一樣。在舊朝,官吏可以十幾年就升任宰輔,賜金魚袋、賜紫金魚袋,許多時候,便是讓低品的官員有資格參與到朝堂上來。但他們的官階卻必須三年一轉,慢慢等著磨勘。


    這也是為什麽在大宋有差遣和官階的區別。差遣是做事的職位,是實缺,而官階卻是代表資曆的虛銜。差遣和官階分離,資曆淺薄的官員便能有理由快速進入高層。而若是官員不稱職,或是被彈劾,也可直接降了差遣,而官階一般卻不會貶下去。擁有開府儀同三司或是金紫光祿大夫的宰臣,去做嶺南一州的司戶參軍,在大宋屢見不鮮,這便是差遣和官階相區別的結果。


    嶽飛現在就是差遣遠高於官階的最明顯的例子,以他的資曆做中郎將實在太勉強了——雖然還有許多投靠的外臣得封高位,就如曷蘇館部的胡十門便是懷化將軍,胸口的金星比嶽飛還要多一枚,但那種將軍絕不可能融入軍中的正規體係,隻能算是名義上的榮譽軍銜——而嶽飛現在是靖安第一軍團正式的軍團長,實際統領大軍,該熬的資曆,他一步也少不了。


    嶽飛剛剛下城,一人便迎了上來。他比起嶽飛還要年輕上一兩歲,胸前是四枚銀月,但卻沒有白框圈起,這是實打實的校尉——丁濤,靖安軍團的參謀長。


    “軍帥!”丁濤在嶽飛麵前抱拳行禮。


    “回來啦……”嶽飛點了點頭,回了一禮。


    軍中比外界更要注重上下尊卑,嶽飛比丁濤高上一級,軍銜在行禮時也無分臨時和正式。卻是資格比嶽飛老上數倍的丁濤向著嶽飛行禮。不過嶽飛和丁濤的關係還算不錯,至少因為王貴的因素,使得兩人也算親近。隻是他們兩人都是心高氣傲的脾性,也保不準什麽時候會鬧翻。趙瑜派丁濤來的時候,還擔心著嶽飛不肯——這在曆史上有過先例——若是真的如此,就算他再看重嶽鵬舉,也不得不出手懲辦他,幸好嶽飛這次沒有犯倔。


    在潼關道上嶽飛的戰果十分輝煌,而姚古所部的表現又太過拙劣,讓趙瑜和樞府看到了能快速解決趙構偽朝的希望。丁濤帶了整整一個司令部過來,幾十個參謀和專家,將靖安第一軍團的作戰效率提升了一個等級。趙瑜希望在正月底的時候能看到他們將長安城送到他的手上。


    這並不是在冒險,因為攻下太原後,宣翼軍和野戰軍便可以直接走陽涼關南下關中。靖安軍團的八千人絕不會是孤軍。嶽飛既然已經趁熱打鐵攻入潼關道中,就沒必要再拖延時日,早一點解決趙構,趙瑜也就能早一點集中力量去攻打遼東。


    在城門門洞中的耳室內,幫著嶽飛和丁濤鋪開了軍用地圖,周圍的軍官們都很恭敬的讓了開去。不像士兵們單純的敬仰,軍官們的恭敬,不僅因為嶽飛、丁濤兩人的功勞和名望,也因為他們的未來。


    很明顯的——隻看他們倆的年歲和胸口的軍銜牌就能看出——當天下一統之後,如今把持軍方最高層的將軍們必然要分封出去,才二十多歲的嶽飛和丁濤,不出意外的話必然是接替趙文等人呼聲最高的人選。未來的樞密使或是參謀總長,嶽飛和丁濤都有很大機會染指。


    對著地圖,丁濤說道:“昨日東京發來的邸報,野戰軍和宣翼軍都已經抵達太原城下,正在展開攻城的準備。以他們的攻擊速度計算,最多也隻費三五日的功夫,便能拿下太原!”


    “那樣需要修整多長時間?又能有多少兵力南下關中?”嶽飛問。


    “休整最多兩天,野戰軍可不是嬌生慣養的軍隊。”丁濤笑道,“至於南下的兵力,因為完顏銀術可很可能會放棄太原北撤,所以肯定會有一部分追擊上去,配合趙威遠攻擊大同。但南下的隊伍肯定不會少於兩個營。”


    嶽飛低頭看著地圖:“若從陽涼關南下。河中府和解州是首當其衝,區區平陸也別想守住,姚古肯定不能自全。以時間算,我們的後路完全不需要擔心。”


    “所以……”


    對視一眼,兩人異口同聲:“可以繼續西進!”


    [奉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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