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沙蠶體·墳頭草兩米八帶隊去刺殺寒荒陣營的東方不敗,再到後來他駐守大荒成為來往兩界的靈魂擺渡人,事實上都不過是發生在近幾個月的事情,但不知為什麽心理上總覺得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錯位感不止是時間上的。在木軒和沈攸的潛意識裏“山海經”是師兄弟四人一起創造的世界,除了他們,那裏的其他生靈都是npc一般的存在。


    也許這就是遊戲過於真實的問題——當你在遊戲中熟識的人於現實中碰麵,總有一種穿越次元壁的荒誕感。理性上你知道所有玩家都真實存在,跟你生活在同一個世界有著不為你所知的際遇;但感情上你總覺得他們都是異世界的幽靈,永遠不應該在現實中產生交集。


    木軒、沈攸、墳頭草三個人麵麵相覷,他鄉遇故知老鄉見老鄉,有點不知道該擺出什麽表情。


    木軒一貫相信,想不出開場白的時候,不如跳過那些無用的寒暄直奔主題。他直接問:“你知道遺忘症吧?”


    **


    其實薑若師兄弟並不是學術圈唯一關心遺忘症的課題組。


    一轉眼發生在去年年末的腐敗血液事件過去小半年了,2043年的春天已經接近尾聲。扁思邈、醫死人不償命和盲腸太長等人走完了大部分畢業流程,距離告別校園隻差一個典禮。如今他們已經開始在醫院各科室輪轉實習,有了真實新鮮的大體老師,還有活生生的病人,總算不再沉迷“山海經”。


    龔子樞知道這隻是一個借口。實習生能有多少對病人上下其手的機會?練刀的時間從來不嫌多。無非是顧忌遺忘症罷了。


    相比起那些一臉“寡人無疾”式自我催眠,對所有警告充耳不聞繼續遊戲的骨灰玩家們,學術圈尤其醫學界對於遺忘症的態度是最謹慎的。因為他們明白這很可能不是一個謠言。隻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三個舍友越來越少在宿舍討論遊戲,上線了也不常在一起玩。他們仍然叫自己“神經叔”,但這稱呼現在聽來親切中卻帶著疏離——仿佛自己真的是他們的長輩。


    家裏做遊戲本來不是什麽大不了的背景,但“山海經”不是隨便什麽遊戲。當人們在裏麵傾注了太多的悲喜,那裏就變成了他們的另外一個故鄉,於是對這個世界掌有生殺大權的金葉就像頭頂上的神靈。對我們這個民族來說舉頭三尺有神明其實是件讓人厭惡的事情。


    所以站在神靈對麵的共工是英雄。龔子樞想。


    有薑若這樣一個哥哥應該挺悲哀。薑若在秋大幾乎是一個傳說。大部分人小時候都多少經曆過被“別人家的孩子”支配的恐懼,而他們永遠不會知道當這個“別人家的孩子”突然變成了自己家的是怎樣一種心情。


    何況還有那些上一代的恩怨。


    龔子樞無法評論上一代的事情,隻好緘默。但每當他想起薑若其人,腦海裏首先呈現的都是腳踩騰蛇、紅發飄揚的神話裏共工的形象,無論如何也無法具象為一個麵目清晰的人,更沒有辦法把他當作哥哥來看待。


    好在薑若一點也沒有表演其樂融融一家人的意願——至始至終他表現出來的隻有純粹的惡意。


    很奇怪,這反而讓人感到輕鬆。


    從這周開始,龔子樞輪轉到神經內科實習。近來做腦部核磁共振的人格外地多。雖然大部分人的檢查結果顯示完全健康,但他們還是一遍一遍追問醫生,海馬體真的沒有萎縮的跡象嗎?


    龔子樞知道他們都是“山海經”玩家。每當這個時候他就覺得格外難堪,好像他們一家都是劊子手。但他沒有幼稚到去質問父親為什麽事到如今還不停服。


    一旦“山海經”停服,就是承認了遺忘症的存在,那麽對於全世界的vr遊戲都將是致命的打擊。和漂浮在海麵上的金葉相比,全世界被投入到vr遊戲中的資本才是海麵下麵龐大的冰山,光是想一想就讓人恐懼。


    而薑若竟然試圖去撼動這座冰山。委實讓人欽佩。


    父親早就不允許他再上遊戲,但龔子樞偷了一張gm的賬號卡,時常躲在網吧偷偷登錄。這一天他照例在地下城入口處排隊安檢的時候,聽到一塊兒排隊的人在討論腦部核磁共振。


    “你的磁共振結果怎麽樣?”


    “這我咋看得懂呐。”


    “醫生怎麽說?”


    “醫生當然說沒事。但鬼知道是不是真沒事啊?”


    “那你傳到網站上沒?”


    龔子樞忽然插話:“什麽網站?”


    “你搜‘玩家命運共同體’就知道了。”剛才問話的人答道,“是全國幾十所大學的醫學院學生一起建的,可以公開自己的腦部核磁共振、血液中澱粉樣β蛋白沉積情況一類數據,還有自己的遊戲時長等等,供學術界研究遺忘症之用。”


    這種事情不可能少了秋大,龔子樞立刻意識到他的同學定然也參與其中,隻是不出意料,自己再一次被排除在外了。


    “說起來,晚上有專家開遺忘症的講座。”那人瞅著龔子樞臉上的神色變化,以為也是憂心遺忘症的玩家,於是好心提議:“小哥要不要一起去?”


    等到了“講座”現場,uu看書wwashu 龔子樞覺著有點不對勁。


    深更半夜開講座就算了,還不是在地下城。龔子樞抬頭望著形同虛設的塑料布頂棚,隨時準備寄生新鮮肉體的變異植物種子隔著麵罩在眼前飄來飄去。


    “為什麽在戶外?”末日廢土下的戶外跟地獄沒什麽區別,這操作簡直不能更迷惑。


    “嗨,”有熱心群眾道:“在地下城開講座,金葉gm不是一抓一個準?”


    金葉gm號·龔子樞:“......可是裹成這樣能聽到個啥?”


    “兄弟這就不懂了,”另一熱心群眾答疑解惑:“穿著防護服認不出誰是誰啊!這樣就算混進了奸細,也開不出與會者名單來。”


    龔子樞:......不是,你們這是開講座?真的不是搞邪教活動嗎?


    等到據說是腦神經科學領域大牛,尤其擅長阿爾茲海默症的專家上台時,龔子樞完全確認了這就是邪教活動。


    龔子樞從未見過身材如此畸形的人:其人正常的隻有腦袋。腦袋向下的部分好像一根真正的竹竿,完全撐不起防護服,於是整個人像一麵呼啦啦的旗幟,仿佛隨時都要迎風飄走。


    人們衝著旗幟爆發出歡呼,隔著防護服和麵罩依然震得太陽穴突突地跳。


    龔子樞覺得這個世界很是魔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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