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發碧眼,提到這些就會想到外國人吧。


    在中國,除了那些染了金發的小太妹,路明非從來沒見過金發的中國人,更別說碧眼了,那種東西,他一直認為隻存在於漫展裏,就是那種cosy用的美瞳。


    天然的金發碧眼,在路明非的認知裏,隻存在於愷撒那樣的意大利人或者其它白種人的身上。


    所以,按照常理來說,他現在的第一感受應該是:哇,好多長的一樣的外國人啊。


    但是不是,他的第一感受是:哇,好多長的一樣的安東啊。


    沒錯,就是那個,一開始帶他進入收容所的兩人,安東和謝爾蓋裏的安東。


    他立刻就反應過來了,這個,不就是年輕版本的安東麽?


    密密麻麻的安東,排成隊列像是蜜蜂群一樣的安東,本來應該是碧藍色的眼睛卻閃耀著金色光芒的安東...


    這樣啊,那個會幫他牽住馴鹿的韁繩,長著胡茬的,讓人覺得呆呆的俄羅斯男人,真的是克隆人啊。


    出現在眼前的安東,還真是一個驚人的數字。


    那個狹窄的安全通道裏擠了多少人?


    50?100?


    短時間內是數不出來的,因為人數實在是太多了。


    路明非穩穩地落在了這群“安東”的前方,擋住了他們的道路。


    那些子彈停滯在空氣中,也就是說,他們的言靈是“凝膠”吧,大概。


    身處在繪梨衣的領域裏,他感受不到異常,“安東們”的言靈,即使疊加起來釋放,也遠遠不到能影響“審判”的程度。


    以現在的狀況推斷,曾經攻破了收容的入侵者,就是這些年輕的“安東們”了。


    那些家夥的技術,連混血種的言靈之力也能克隆出來,還真是先進強大的技術。


    但是...“安東們”,說到底隻是類似機器人一樣的東西,沒有靈魂,隻會按照預先設定好的程序行動。


    就像是他在收容所裏,一旦問到過去的事情,克隆人們就會出現模糊不清的回答,最初在製造的時候,他們的大腦裏就沒有裝著這些知識和記憶。


    他們談不上善或者惡,非要說的話,那就是工具。


    伐木工人用來砍樹的電鋸,亦或者是電鋸殺人狂用來殺戮的凶器,對了,玩《求生之路2》,有時候也能撿到電鋸武器,那個,用起來還滿爽快的。


    說到遊戲,這些安東們,本質上和《求生之路2》裏的喪屍很像。


    實話實說,路明非對喪屍先生們還是蠻感激的,因為遊戲製作人們將它們編碼出來,為玩遊戲的人提供了相當程度的樂趣。


    如果“安東們”被製造出來,不是為了戰鬥,而是放在民生產業,比如放在工地搬磚,那他們也會變成勤勞的工人吧。


    不過,製造一個克隆人的成本,或許能大到搬1000年的磚也賺不回來。


    況且克隆人這種東西根本就是違反人道的,那個被不幸地送往黑天鵝港的、最後在大火中焚燒殆盡的原安東,見到眼前的這一幕,肯定會驚恐地叫出聲來的吧。


    因為,這裏有這麽多和他長的一模一樣的人,即便他死了,也能被這裏的任何一個人取代。


    路明非雙手合十,合上雙眼,心懷虔誠地對安東們鞠了一躬。


    如果可以,他並不想和安東們殺個你死我活。


    安東們並沒有罪孽,有罪的是把他們製造出來,還要讓他們去戰鬥的人。


    但是,沒辦法,人生很難得有完美的答案。


    路明非這輩子在“一生的伴侶”這個選項上已經得到了完美無瑕的答案,再想讓其它每一件事都能完美解決,未免太過貪得無厭。


    所以他懷著慈悲,且不帶任何恨意的心情祈願。


    雖然安東們是導致他父母死亡的重要因素,但是,他們是無辜的,路明非能客觀地對待這個事實。


    安東們已經死過一次了,沒必要再流多餘的血。


    “繪梨衣,不要讓他們感覺到痛苦。”路明非睜開了眼。


    “嗯。”繪梨衣輕聲回應。


    少女的唇微啟,念出了一個音節。


    安東們的眼裏印上刻著死字的佛珠。


    宛如坐化成佛一般,他們沒有感覺到任何痛苦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在那個音節念出的一瞬間,擠在安全通道的安東們的身體化作了黃沙,失去支撐的黑色作戰服像是漏氣的充氣墊一般幹癟下去,黃沙窸窸窣窣地從黑色作戰服的縫隙裏流出來。


    膠凝因為釋放者的死亡被取消了,黃銅色的彈殼無聲地落到黃沙裏被掩埋,走廊裏充斥著死一般的寂靜。


    喬薇尼和路麟城,包括他們身後的數十名戰鬥專員,都屏住了呼吸,怔怔地看著這一幕。


    那是多麽神聖的一幕,雙手合十對著拿槍的敵人鞠躬,然後他們就化作黃沙,簡直像是用虔誠的心把敵人感化了。


    換句話說,這就是神跡,如果一般民眾目擊到了這一幕,一定會跪下,朝著少年少女磕頭。


    但是...專員們並不這樣覺得,他們知道這世間一切的超凡之力,都和“龍族”有關係。


    隻是一個命令,就能殺死數百人,周邊的環境沒有受到任何影響,甚至連死去的人的衣物都保存完好。


    多麽可怕的威力...多麽可怕的控製力...


    人類不可能擁有這樣的權與力,那個...不是他們的朋友,是敵人,是變化成人類樣子的...龍...


    至少在這一秒,他們是這樣想的。


    當少年少女轉身之時,他們覺得自己鐵定沒救了,這是當然的事情,任何人目睹剛才的一幕,都會冒出這種想法。


    等到那個夢幻般的少女,念出那個音節,他們也會像那數百個克隆人一樣化作一捧黃土吧。


    看吧,那個女孩開口了。


    有人閉上了眼睛,心想,啊,真是奇妙的感覺,身體化作黃沙死去...


    媽媽?


    誰在叫媽媽?


    當他們疑惑地睜開眼,卻看見少年和少女抱住了喬薇尼委員,喊著“媽媽”...


    已經到了死後的世界麽...


    竟然會出現這樣的幻覺,人類這種生物的腦回路,還真是奇怪呢...


    奇怪呢...


    真是奇怪呢...


    為什麽死了之後,捏著臉還會覺得痛呢?


    這一刻,他們終於明白了,眼前發生的事情不是幻覺,而是現實。


    剛才...不費吹灰之力就消滅了克隆人大軍的少男少女,在喊著喬薇尼委員“媽媽”,就像那兩人是喬薇尼委員的兒子和女兒一樣


    ...


    “我可以確定,你就是我們的兒子路明非...是吧?”


    路麟城眼底流動著金光,視線死死集中在路明非的臉上。


    他在最後加了一個疑問的句式,這在他慣用的語言裏,是極少出現的,或許,有可能在他過去幾十年的人生裏從未有過。


    不確定的事情,他是不會說出口的,他就是這樣的性格。


    當他說出口時,代表他已經做出了判斷和決定。


    或許正是這樣的性格,讓他覺醒了一個和他完美匹配的言靈。


    言靈·天演,這個言靈並非戰鬥的性質的言靈,但它依然能為使用者提供強力的戰鬥能力,不過是用間接的方式提供。


    【天演】這個言靈和【鏡瞳】有點相似,但又不一樣。


    【鏡瞳】能在持續時間內,讓使用者擁有超常的分析能力,同時可以讓使用者在同一個時間內,複製另一個人的言靈效果,複製來的強度,取決於使用者對那個人和那個人的言靈的了解程度。


    兩者都是分析性質的言靈,但【天演】舍棄了複製言靈的效果,取而代之是遠比【鏡瞳】強大分析能力和邏輯推理能力。


    曆史上擁有【天演】的人,都是最好的決策者和智囊,他們學習能力超群,任何工具,哪怕是現代的精密儀器,在沒有說明書的情況下,他們也能花上十分鍾完全了解工具的使用方式。


    【天演】的序列號是96,踏入了高危言靈的範疇,對於擁有【天演】的人來說,輕易就能洞悉人心,複雜的社會關係,如同他們手中用來織網的絲線。


    超越人類水平的高智商,讓他們輕易就能擁有普通人一輩子得不到的資源,想要挑起戰爭,大概,也隻看他們的心情好不好。


    某種程度上講,【天演】比擁有直接破壞力的高危言靈,還要可怕的多。


    路麟城接受到卡塞爾麵試的時候,就已經覺醒了言靈,覺醒言靈是在他高二那一年,接著在高三那年的4月份,他收到了卡塞爾的麵試邀請。


    1985年,中國的高中製度已經從兩年製改為了三年製。


    還有一年,他就要從學校畢業,他和路穀城兩兄弟,在一所公辦的高中讀書。


    兩兄弟的爺爺在數年前就去世了,路家隻剩下他和路穀城兩個獨苗。


    大概是在媽媽肚子裏的時候,他作為哥哥奪走了太多養分,弟弟比起他這個哥哥,完全是平平無奇的普通人。


    從小他就能感覺到自己和弟弟的不同,在他眼裏像是“1+1=2”這類的數學問題,弟弟教上好幾遍都不一定能做對。


    在私塾偷看教書先生寫字,隻是一遍,他就能用樹枝在地上畫出和先生一模一樣的字體,而弟弟寫出和幾年前的他差不多的字,已經是在初中畢業後了。


    弟弟和他讀書的錢,也是他在負擔。


    他和路穀城小時候由爺爺奶奶撫養,他們的母親難產而死,但把兩人健健康康地生了下來,父親某一年跟著漁船出海捕魚之後,就沒再回來過來了。


    幾個月之後,村裏的人認定那艘漁船大概是遭遇風暴,沉在了海底,睡在繈褓裏的他和弟弟從此便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


    奶奶在他三歲那年得肺病死了,爺爺是個跑工的苦力,經常帶著他和弟弟四處奔波,哪裏有活就去哪裏。


    小時候的路家,生活艱苦,風餐露宿是常態,餓一頓飽一頓。


    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有產生抱怨的情緒。


    雖然吃的東西沒什麽營養,他還是一天天地茁壯成長,但弟弟那時候麵黃肌瘦。


    這種狀況,一直到他被教書先生收為弟子才改變。


    他沒幹什麽特別的事情,隻是在某一天的傍晚,碰巧遇見了教書先生,碰巧在先生麵前用樹枝寫完了一頁《三字經》而已。


    地上的字體工整,能稍微看出一些書法的韻味。


    隻要是一個認真讀了幾年書的孩子,都能寫的出來,他和那些孩子唯一不同的就是,那一年他四歲,大家都知道他家裏的大人隻有一個爺爺,從沒讀過書。


    教書先生是村裏的土財主從市裏請來的,是個有節氣的讀書人。


    路麟城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觀察他,先生並不是一個愛財的人,有學生的家長為他送禮,他一次也沒收過。


    如果有學生問他問題,他會很認真地解釋,隻是,在下課後,他常常會拿出自己寫好的書法繪卷,掛在黑板上,一邊欣賞一邊歎氣。


    先生在村子裏很受人尊敬,住的是財主為他建的新房子,連脾氣不好的爺爺也會向他問好。


    四歲的路麟城想讓弟弟和爺爺過上那樣的生活,所以這樣做了。


    他拉著先生的褲腳,雙手叉腰,一臉得意地問先生,他寫的字比起私塾的學生如何?他趴在窗戶邊看了一個星期就學會了。


    先生笑了,過來摸摸他的頭,問他叫什麽名字。


    這個時候,他預先安排的路穀城,從遠處跑來了。


    弟弟穿著破爛的衣服,大聲喊著哥哥,說爺爺叫我們趕緊回去幫他卸貨,拿到了錢今晚吃肉包子。


    他裝作依依不舍的樣子,扔掉了樹枝,跟著弟弟跑了。


    第二天,先生就找到了爺爺,說想收他當弟子,不要學費。


    接下來事情就很簡單,他一點點地展現自己的“書法天賦”,先生帶著他去縣裏,市裏參加書法比賽,他贏來了獎金,改善家裏的生活條件。


    他回去了便教弟弟識字,爺爺同意讓兩人去讀書,隻是,在那一天,爺爺叫住了他,對他說,“麟城啊,我知道你和穀城不一樣,你是個要辦大事的人,但是絕對不能去做傷天壞理的事情,這是我們路家的祖訓!”


    弟弟那一晚很早就睡了,爺爺拉著六歲的他,徹夜長談。


    當時路家隻剩下他們三個人,爺爺說,他小的時候,路家還很富,但他的爸爸,也就是路麟城的曾祖父,把路家的財產投入到了一件非常偉大的事業,那是為人民造福的事業。


    但事業失敗了,路家被滿門抄斬,逃出來的人隻有他一個,當時他21歲,從京城逃到了鄉下,結婚之後,再不敢提起以前的事情。


    爺爺說,這是他第一次離開京城後,把這些事情說出來。


    他撬開了床板,挖開泥取出一個很有年頭的木匣子,裏麵裝著一塊鮮紅的寶石,有鴿蛋大小。


    “這是我唯一能留給你們兩兄弟的遺產,以後,就交給你保管了。”


    也許是在把該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完了,爺爺在第二年就躺在床上安詳去世了,從此路麟城和路穀城相依為命。


    隨著年歲的增長,他發現了自己和周圍人的不同。


    不,並不是弟弟太笨了,而是他太聰明了。


    其實弟弟那樣的智商,在周圍的人裏,已經屬於偏上遊的水準。


    他學會了隱藏自己,除了偶爾去參加一些比賽,贏獎金回來,不再暴露自己特別的才能。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瞞著弟弟存下了相當一筆錢。


    然後,高二那年,他的言靈在一個夜晚覺醒了。


    世界變得更加清晰,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變得更加簡單,他輕易就能看出來站在自己對麵的人在想什麽,輕易就能知道自己說什麽樣的話,會讓那個人有什麽樣的反應。


    這樣的生活...還真是無趣呢...


    他很想做些什麽,但路家的祖訓回蕩在耳邊。


    如果卡塞爾的人不來找他,他大概會偽裝成稍微優秀那麽一點的普通人生活一輩子吧。


    但那些人來了,把真實的世界展示給他。


    路麟城見到了那個名為“校長”的人物,在“校長”的邀請下,他入學了。


    至今為止所發生的一切,包括他會迷上喬薇尼這件事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的人生,是按照他規劃的軌跡,按照當時的最優選進行下去的。


    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即便是收容所遭受龍王的襲擊,他也預想的到。


    但是...現在發生的事情,現在所發生的,他的兒子背著一個堪比龍王的少女從收容所的下方蹦出來,順便幫他解除了當前的困境。


    就算是開啟了【天演】的他,說實話,腦子有點宕機的傾向。


    這種事情,在邏輯上真的說得通麽?


    這個,真的不是夢?而是現實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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