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唐,不,龍王諾頓不再回應路明非的話語,蒼白的骨刺上粘連著血肉,紅色的血順著刺尖一點點往下滴,像是在流淚。


    他緩緩朝路明非走來,看著路明非的臉,舉起骨刺,火焰攀升,覆蓋他的右手臂,那根骨刺變成類似軟化蠟燭那樣的形態,遊動著塑性,化作一把古樸的長刀,猙獰的白骨刺矛從刀柄出彈出,刺入血肉之中,連接處,鮮紅的血管暴露,有節律地跳動,像是一顆鮮活的心髒。


    “把‘物質’殺死,再賦予‘物質’新的形態和特質,這便是煉金術的實質。”


    太陽完全落山了,四團金色的火球圍繞著諾頓旋轉,飛到這處懸崖的周圍,金色的火光把岩石照得通亮。


    “我掌管火焰的權能,能輕鬆把‘物質’殺死,剔除所有的雜質,因此我是這世界上最偉大的煉金師。”


    他的話語中帶著不容反駁的威嚴。


    “...”路明非默默注視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煉金術入門,這是他這學期的一門課程,可他還沒有上過課,那本磚頭大的書看著頭大,幾分鍾就腦袋發脹。


    “你說過的,要請我和芬格爾吃飯。”路明非拔出了楔丸,冰冷的刀鋒上映照他的側臉。


    諾頓深深看了路明非一眼,火光突然爆濺,遮掩住他的身形。


    刀鋒相接,黑色的瞳孔裏閃耀著火花。


    “為什麽你不用你的火。”路明非說:“用你的火,很輕鬆就能把我燒死。”


    “因為你的鮮血會被用來為康斯坦丁祭奠!”諾頓的身影再次藏身於火焰風暴之中。


    “你的力量如此弱小!”路明非彈開蒼白的骨刀,怒喝:“是因為你和你的弟弟一樣還沒有發育完全嗎!還是你在手下留情!”


    “你又知道些什麽!”諾頓發出人類不可能發出的刺耳尖嘯:“不過是二十年的虛假人生罷了!換算你們人類的時間,不過相當於一天的時間。”


    “可是有些日子,我一輩子都會記得!”


    楔丸的刀身震顫鳴動,路明非往前踏步,以淩厲的連斬姿態把諾頓的腳步逼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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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知道諾頓經曆過多少戰鬥,但至少從這場對決裏,他體會不到龍王精湛的刀法。


    諾頓更像是在憤怒地胡亂揮刀,隻看他的動作就能預測他的下一擊。


    路明非一次次彈刀,諾頓隻和他對砍,沒有用出一點火焰或者別的什麽能力。


    但奇怪的是,每一次刀刃交錯,都有絢麗的火花從骨刀和楔丸的刀鋒上濺射,就像是某種中看而不中用的華麗特效。


    “停下吧,老唐,我們想想辦法好嗎?”路明非說。


    “我的名字,是諾頓!”諾頓深吸一口氣,火焰再次環繞他的身體。


    “你殺死了我唯一的弟弟!現在,為他陪葬吧!”諾頓的身軀懸浮到高空之中,他張開嘴巴,熾熱的龍息在其中醞釀。


    他的聲音在天空中回響,每個人都能聽到他憤怒的吼聲,巨大的火球在他的身前凝聚,宛如一顆從天穹墜落的星辰。


    青銅與火之王的龍息,他曾以這火焰,熔化巨山,龐大的龍軀推翻山嶽,在岩漿中遊動。


    路明非絲毫沒有躲避的意思,他抬頭仰望,與金色的眸子對視,眼神裏沒有對死亡的恐懼,平靜如水。


    熱浪產生了上升氣流,黑色的大衣擺動著,路明非的頭發被吹得豎直。


    “哥哥,你不打算做些什麽嗎,比如一躍而起,拿你的那把刀插到龍王的胸口裏。”路鳴澤拿著一塊烤得通紅的大蝦鉗子,大口吃著裏麵的蝦肉。


    一切都變得極為緩慢,比校長的“時間零”還要緩慢得多,如果說校長的言靈是0.25倍速,那現在就是按下了暫停鍵。


    “他才剛剛蘇醒,身體能力也就和那天被你敲了悶棍的黑頭發男人差不了多少,我可以幫你解決他的火焰,然後你就可以殺死龍王,成為屠龍英雄了,多麽值得慶祝的一件事!”


    路明非搖搖頭,“你終於來了...”


    他抬頭看了看:“能幫幫我嗎?弟弟,幫我救下老唐,雖然說這話很任性,但我不想他死。”


    “可你眼中的老唐不過是諾頓的一段記憶,這段人生,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場電影,你覺得要怎麽把一個電影裏死去的人救活呢?”


    “你也沒有辦法嗎...”路明非垂下頭。


    “有,但是哥哥,代價會非常沉重,過程也很繁瑣,雖然我很不想這麽說,但我不能保證一定成功,因為我也是第一次接這種業務。”路鳴澤拿出餐巾,擦了擦手和嘴。


    “好,告訴我怎麽做。”


    “你不問問我,代價是什麽嗎?”


    “代價是什麽?”


    “好敷衍。”路鳴澤歎了口氣,從包裏拿出一張羊皮紙,“那麽哥哥,在這之前,我們先立下契約吧。”


    “聽好,交易條件是這樣的,諾頓是四大龍王之一的青銅與火之王,其它還有天空與風之王,大地與山之王,海洋與水之王,所以我可以為你提供四次幫助,作為回報,每一次你要交予四分之一的生命與我。”


    “嗯。”路明非淡淡答應。


    “你真的有在聽嗎!那可是你四分之一的生命耶!”路鳴澤大聲說。


    “我當然有在聽,然後呢。”


    “好吧,沒想到你對自己的命這麽不在乎。”路鳴澤攤開掌心,“接下來我們就來談談業務流程吧。”


    “哥哥,先按手印,用你的血。”路鳴澤把羊皮紙遞給路明非。


    “嗯。”路明非用楔丸割出一個小傷口,鮮紅的大拇指印在羊皮紙的最下方。


    路鳴澤把羊皮紙收起來,收到懷裏,清了清嗓子。


    “契約成立。”路鳴澤伸手,響亮地拍在路明非的掌心,“先把你的槍交給我。”


    路明非摸摸把腰間的馬克洛夫手槍取下來,放到路鳴澤的手裏。


    “現在它的子彈填充完畢了,哥哥,要珍惜子彈,每次用完之後,要過24小時才能填充一發,今天是特例,我幫你把它裝滿了。”


    “謝謝。”手槍重新插回了腰帶。


    “鑒於你貧瘠的腦容量無法理解整個業務的流程,我就隻告訴你需要做什麽。第一件事,殺死諾頓!”


    “什麽!”路明非驚訝地張開嘴:“可諾頓不就是老唐嗎?你要我殺死老唐?”


    “是這樣沒錯,但哥哥,我要告訴你一件事,龍王,是不會死的。”路鳴澤輕聲說:“魚缸裏的魚隻能透過扭曲的玻璃看外麵的風景,人類從來沒有真正地認清這個世界,他們隻是以為他們殺死了龍王。”


    “你的意思是...康斯坦丁還沒死?”


    “死了。”


    “那你怎麽說龍王不會死?”


    “以你所能理解的意思,他已經死了,不會說話,手指也不會再動,身體也會逐漸變得冰冷僵硬。”


    “那到底是死了還是沒死?”路明非被繞得暈頭轉向。


    “非要用一句話來形容的話,那就是死了,但沒完全死,和死所表現的形式一樣,但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死了。”


    “需要我更深層次地為你解釋嗎?”路鳴澤無聲地笑了。


    “...”路明非心中忽然像是堵了一塊硬石頭,莫名地想打路鳴澤的屁股。


    他深呼吸,強忍住過去把小屁孩提起來的衝動,“總之你是要我把老唐砍死是吧,但我們定下的契約不是要把老唐救活嗎?”


    “你覺得老唐和諾頓是同一個人嗎?”


    “我...我不知道...”路明非歎氣。


    他回想起在雜誌上提出來的一個哲學問題。


    一艘在海上航行了幾百年的船,被不間斷地維修和替換部件。隻要一塊木板腐爛了,它就會被替換掉,以此類推,直到所有的功能部件都不是最開始的那些了。


    問題是,最終產生的這艘船是否還是原來的那艘船,還是一艘完全不同的船?


    雜誌上給出的答案:是。


    因為延續性,如果這些新的船板在一開始就被組建成一艘船,那麽它毫無疑問是一艘新船,但它們隻是在逐漸的替代之中代替了船的一部分,這期間,並未打斷舊船的延續性。


    路明非又想起小學時看過的一個短篇科幻小說。


    未來的人發明了傳送門,可以傳送到世界各地,可有一天傳送門忽然故障了,無數相同的人驚慌地跑了出來。


    真相是所謂的傳送門根本沒有傳送的功能,實際上,進入門的人會被銷毀,而在門的另一邊,是一個帶著原主記憶的克隆體,每一次的傳送,就代表著一個克隆人的銷毀。


    一個身體所有細節都和你一模一樣,記憶乃至性格也都一模一樣的克隆人,他是你嗎?


    很明顯不是,因為缺少了最重要的延續性。


    而老唐和諾頓,就是一個延續的整體。


    “應該是吧...”路明非抓頭發,陷入了哲學上的辨思。


    “那你覺得這個站在天上玩無限火球法的龍王,和前天晚上在寢室扔牌的人是同一個嗎?”路鳴澤又問。


    “...”路明非快要抓狂了。


    當年吞槍自殺的“S級”當年麵臨的問題也是這種級別嗎?


    “哥哥,不要考慮那麽多,那不適合你,總之按我說的做吧。”路鳴澤拍了拍路明非的背,“放心,我非常懂客戶的要求,諾頓已經失去了生的欲望,即使你不殺它,它也會死。”


    “他根本沒有想過殺死你。”


    路鳴澤神秘地笑了,把路明非的刀給擺正,刀尖直對著那巨大的火球。


    “絢麗的火焰既然傷不到你,那到底是做給誰看的呢?這是他,在向你送別啊...”


    “誰都沒法挽回一顆求死的心,你不行,我也不行,想要改變注定的命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刹那間,時間再次流動。


    火焰的碎屑像是金色的細雪,星星點點飄落。


    所有人都震撼於龍王的偉力。


    “青銅與火之王...”愷撒望著熾日般的火球和站在懸崖上的那個單薄身影,心中生起無力感。


    雖然還遠遠不是完全體,但也比剛才那個孱弱的早產龍王強大得多。


    學生們在指揮下射擊,可和在遊泳池的情況一樣,射出的子彈融化成鋼水,在無形的屏障上高速流動。


    楚子航朝不遠處的懸崖奔跑,嘴裏頌唱龍文。


    孤零零掉落在草坪上的冰袋表皮凝結出細密的水珠,慌亂中,誰都沒有注意到一個人影的消失。


    一個人匍匐著。


    “謝謝你,EVA,你總是這麽及時。”男人握著狙擊槍,準星對著諾頓的腦袋。


    “可你要狙擊槍有什麽用,青銅與火之王掌控金屬和火焰,子彈無法穿透防禦傷到他。”一個朦朧的小小影子落在他身邊,像是童話裏長著翅膀會飛的小精靈。


    “我知道,所以我要用那個。”


    “值得嗎?付出這麽慘重的代價。”


    “EVA,你說龍王到底是什麽?”


    “由黑龍尼德霍格直接分裂而來的初代龍類,分別掌控地火水風四種元素的權能,關於龍王的資料很少,因此我們推斷他們是單獨的君主,現在看來,王座之上應該是一對雙生子。”


    “我所見過的二代種雖然很聰明,但依舊是狡猾的野獸,可龍王不同...”男人壓低了準星,黑色的火焰在槍管上燃燒,“我感覺龍王就像是人類,我甚至不能分別他們與人類的區別。”


    漆黑的槍管瞬間延長出去,變得像是一架大炮。


    男人深吸一口氣,注視著天空上那個嘶吼的身影,扣動了扳機。


    旋轉的子彈染上了墨般的詭異火焰,這發特殊的子彈混進槍林彈雨之中,金屬的外殼和別的子彈一樣融化成鋼水,但黑色的火焰,卻穿透了屏障,直直朝著龍王的心口而去。


    墨般的火焰染在諾頓的黑色大衣上,穿透了他的胸口。


    “曼斯,就是現在!”昂熱校長對著徽章說話。


    另一發冰藍色的子彈也從遠處的山頭射出。


    空中的諾頓咳出一口鮮血,皮膚上凝結冰霜。


    他怒吼著,與火球一起衝向懸崖。


    楚子航衝刺到懸崖邊,瞳孔中爆裂出熔岩般的光芒。


    “言靈·君焰!”


    一個半徑五米的領域籠罩了他和路明非的身體,可他的君焰領域就像是孫子遇見了爺爺,在火球之下顯得無比渺小。


    火球像是從蒼穹墜落的隕星,淹沒了懸崖頭。


    “所有人!匍匐避險!”通訊頻道裏響起校長的吼聲。


    璀璨的煙花釋放,碎成金色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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