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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塵土浮在半空,除了還有幾聲馬嘶,整個軍陣安靜下來。


    劉湧覺得吸進鼻孔的空氣都是土腥味。


    這時仔細看將台上那人,劉湧不出意料地深吸口氣:李金。


    李金麵無表情,背後大纛一聳,劉湧看到陣前陡然並立起大小各色旗子近二十麵,各自隨風張開。劉湧認得自己該關注的那一幅。


    鼓聲陡起不絕,東南方向已經有戰士們喝叫了一聲,陣形就此開動了。


    ――――――――――――――――


    劉湧精神高度緊張,跟兄弟們一起,一招一式奮力比劃著,軍中揮汗如雨,呼喝震耳。


    將台旁邊,已經趴著一具身首異處的屍體。還有兩個人被扒光了背,不知道棍責了多久,卻依然有著慘叫的力氣,震裂雲霄。


    將台上的李金便如鐵鑄一般,不發一言。然而他要是一抬手,就會有一個運氣晦到家的人要丟了性命,至少半條。


    劉湧想起李金在義帝府外麵半條絝腿汗濕的樣子,自己現在是整條絝都已經粘到了腿上,半是熱汗,半是冷汗。


    他真的無法理解這種事實,軍中演兵,軍將的特權竟然可以大到這種地步,隻要他認為該殺的,可以不交有司,不問律法,直接拉出陣,宣講罪名之後就砍了!


    劉湧這才知道,這時代演起兵來,對士官還稍微客氣些,最多是軍棍伺候,但對平頭士兵的殺祭就不單如便飯,而且是必須。


    軍法中固然已經明確寫出什麽情況才能殺,但將官要行刑的時候當然不會再召開個軍事法庭,與臆斷無異。李金將台上立起的斧鉞,就是代表他已經被授予了執掌軍中生殺的大權。這時候的人們還信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孫子名言,故而統兵之將的權威仍舊被看得很重,到了宋以後,國家對軍隊的各項管控越來越嚴格,將軍的權限越來越小,對士兵的責罰開始區分平時和戰時,戰時刑重,平時刑緩,才基本上不會再出現在演習操練中殺士兵的情況。


    終於熬到鳴金,全陣肅靜,劉湧帶的隊伍已經向東移動了很遠的距離。


    劉湧大口喘著氣,一頭冷汗,全身燥熱。


    因為他剛剛目睹了錢士鋒手下,一個平日相處得挺熟的兄弟,叫做六兒的,隻因為一個轉向動作反了,整個軍陣被叫停,兩個狼一般的壯漢衝入陣中,撕拽著這個兄弟拉到將台右側,寒光閃處,身首兩段,血漿撲地。


    劉湧還記得自己在學校軍訓的時候,教官下令向左轉,同學齊齊左轉之後,他單獨一個人奇葩地轉到右邊。那時引起的是一陣哄笑和教官的幾聲喝罵。


    六兒適才也不過是做出了這麽一個沒頭腦的動作而已,卻被宣罪為“辱退”,就此掉了腦袋!


    軍中的思維是,這種動作如果發生在戰場上,便意味著逆軍叛逃!禍亂軍心!


    聽著六兒被拉出陣外時絕望至極的嚎呼,劉湧覺得自己全身的血都衝到腦門子上去了。


    劉湧觀察到自己隊伍所在的位置大概在整個陣營的右前側,身後是騎兵陣,軍陣中並沒有見到他之前看過的戰車。


    將台左右兩側已經各躺著一具屍體。台右側還有三個被打得癱趴著動彈不得的家夥,曬著他們血肉模糊的後背。


    劉湧大口喘著氣,不過幾千人的操練,一場下來竟然殺了兩個,劉湧真覺得有點恍惚。立在將台稍下一個台階上的人,嗓門奇大,吼吼叫著,叫出的似乎都是營隊的番號,每叫一聲,下麵各旅、各卒次第跟著喊,以將台為中心層迭擴散,如同快速而持續的回聲,直傳到整個大陣的最末端。


    “左虞奇陣騎士四旅二卒……”


    “左虞材士二卒一屯……”


    “右廂弩陣三卒……”


    “……”


    每喊到一個番號,便有一個瑟瑟縮縮的人出列,走到將台前拜下。將台上點名叫的都是番號,這時出列的顯然都是頂著這個番號的士官。看來對小兵子的懲戒已經完成,下麵受罰的該是這些士官了。


    劉湧的心通通跳著,直到他聽到“右虞奇陣三卒二屯”的番號,腦中登時一片奇靜。


    他看到稍稍歪頭的鄭梓的側臉,斜眼瞄向了他,目光中寒氣森然。


    劉湧深吸口氣,邁步出列。


    剛一走出兵陣,劉湧隨即被兩名粗壯的士兵架住,拖拉中摁跪到將台前麵,膝蓋觸地,撲通一聲,撞得生疼。


    劉湧左右望望,大概有七個人同時被這樣押跪在地上。身子右邊抓著他的士兵看他腦袋不老實,一把摁下,劉湧脖頸驟彎,下巴差點碰到前胸脯,後頸一陣疼,牙齒咯爭緊咬。


    李金走下將台,從跪著的諸個士官麵前一一走過。


    劉湧看到李金的腳在自己麵前停下了。


    一彎馬鞭伸過來勾住劉湧下巴,劉湧知道李金是要讓他抬起頭來,心裏一橫,脖頸一硬,李金的馬鞭直直上勾沒勾起他下巴,隻從臉上刮削而過,嘴巴鼻子眼睛頓時灼痛。


    右側士兵奉承上意,起手抓住劉湧兜鍪,狠命一提,這次劉湧仰麵朝天,兩眼直瞪到李金臉上。


    劉湧看到了李金笑意盈盈的臉,俯視著他,鼻子裏哼了一聲。


    劉湧深深吸著氣,緊緊盯著李金雙目,腿下蓄力,主意已定。隻要李金膽敢下令要他性命,他便立時踢翻右側士兵腳踝,抽手出來拔劍上揮。


    以他目前蹲臥的角度,劉湧有把握讓李金完全沒有機會躲開。


    隻要夠快,夠準。即便是死,也可以拖上他李金墊背!


    ―――――――――――――


    李金眯眼看著劉湧,卻蹲下身來,嗬嗬粗笑兩聲,對劉湧道:“劉中涓,沒想到這麽快又見麵吧?你想本將會不會殺你?”


    劉湧盡量調勻著自己的呼吸,緩緩吐氣道:“我無過而被殺,不能使士卒用命,隻能壞你軍心!”


    “呸!”李金一口噴在劉湧臉上,惡了眉眼咬著牙道:“我要殺你隨時可殺,你膽大包天關了府門阻我半個時辰,項王已經知道你一定有圖謀不軌!”


    劉湧勻稱地呼吸著,他隻關心李金下一步要怎麽動作。至於項羽對他是欲生欲殺,那都是遠在天邊的事情了。


    李金嘿嘿奸笑道:“但我現在不殺你,因為你不隻得罪了項王,你更得罪了我。我不會讓你死得這麽輕鬆……”


    劉湧皺起眉頭。


    劉湧知道自己得罪了李金,卻尚不知道他把李金阻在府門外的事情已經傳遍了彭城官場,成了李金一個極大的笑柄。


    劉湧穿越過來後諸事繁多,一直沒顧得上參詳到,這個李金已經對他恨之入骨。


    李金忽然張嘴哦了一聲,道:“你說殺了你會亂軍心是吧?我知道,你的軍心是不錯!你下麵的兄弟確實都很忠心!所以……我們要出征剿匪了,以後幾天裏,你和你的那幫兄弟……”


    劉湧兩目大瞠,喝道:“你我之間的仇怨,別牽累別人!”


    李金又呸了一口,道:“凡是跟我作對的,不管是打頭的還是小兵子,都不會有好下場。”李金言畢呼地要站起來,忽然又蹲下了,緩下來道:“對了,說到別人,義帝府裏有個叫倩兒的,是不是你的妞?”


    劉湧瞳孔驟然收縮。


    李金低聲道:“她不算是別人吧?今天一早起已經被送去城倉作苦工了。”


    李金盯著劉湧的眼睛,陰笑一下:“你應該知道,那裏就相當於彭城最最低等的妓院吧?她以後的日子,你可以放心了!”說完哈哈大笑,長身站起,隨即大手一揮,道:“這個留下,其餘歸陣!”


    李金下令已畢,身旁那些跪著的士官和看押士兵,卻一下子還沒能反應過來。


    那六個待罪士官聽明白後,趕忙像撿著寶貝一樣齊聲領諾,慌不迭的跑回陣裏去了。


    隻剩下劉湧仍被押跪在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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