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亞眠,拿破侖的損失很大。但是同樣,法軍的頑強程度也大大的超乎路易十八的預料。亞眠如果失守,通往巴黎的路將暢通無阻。這裏的士兵,沒有人願意看到,普羅旺斯伯爵路易十八重新登上至高無上的法國王位。


    十幾年的血,不能白流。


    戰場上,槍炮轟鳴,在大雨中,一發發炮彈仍然無所畏懼的衝擊著路易十八的防線。


    “預備!開火!”


    一個連的槍聲齊齊響起,一排子彈如同彈幕一般穿透大雨和狂風,穿射入林立的敵人。


    對麵,無數個法軍士兵,在這一輪射擊中倒在了肮髒不堪的地上。這片地勢起起伏伏的草地,泥土在大雨中完全變成了泥漿,地上到處都是法軍士兵的腳印。靴子底下的紋路在他們眼中被猛然放大,然後漸漸模糊至一片漆黑。他們身上的軍服被泥漿汙染,混合著血,看著讓人惡心。


    還勉強站著的,身上也全都是泥漿,還有同伴的血和自己的血。這一切混合在一起,混亂中讓人戰栗。


    在望遠鏡狹小的視野中,可以看到的是,左翼戰場上,一萬名法軍騎兵已經拚死對對方的火力陣地發起了最後一搏。


    戰馬的嘶鳴,讓每個人的心都在震顫,騎兵無畏的策馬越過同伴的屍體,手中的戰刃上,滴落著雨水。他們在一片片槍林彈雨中倒下,卻總是有更多的人殺入陣線。他們如同屠夫般,麻木的揮砍著手中的馬刀。一滴滴血濺射在他們臉上,一張張蒼白的麵孔與血絞在一起,無比猙獰。肢體和人頭不斷的飛起,落在某個地方最後陷入泥漿。沒有人還會記得死者,他們犧牲了自己的生命,卻隻是為幸存者贏得了榮耀。


    整整一個營的士兵在中心戰場上與保王黨軍隊展開了白刃戰。他們有的手持短刀,有的舉著火槍,槍口的刺刀在黯淡的光線中仍然反射著絲絲寒光。


    撕心裂肺的嘶吼聲傳遍了兩軍接戰的每個角落,接著就是一片混亂的武器碰撞聲,吵鬧的讓人心煩。軍服被劃爛,露出的是肌肉和一道道刺眼的血痕,已然沒有人再去在意,身上哪一處正噴湧著血,因為那些血已經與敵人的血混在了一起,變成最純粹的紅色染料。


    拿破侖和路易十八一起,用這些染料,繪製出最真實最完美的戰爭畫卷。


    一個連的士兵,已經在這場白刃戰中死去。幾百人倒下,似乎完全無法撼動兩位藝術家的興致,他們連眼睛都不眨一下,手中的畫筆甚至並不停頓,在瞬息之間,將著血腥的一幕,展現的淋漓盡致。


    仿佛一場棋局,下棋者毫不猶豫的獻出自己的卒,隻為了引誘對方走進致命的陷阱。


    炮彈震顫著落下,一顆顆黑色的死神,在雨中爆發出了他們的唯一神力。那是通往地獄的大門。


    無論是保王黨軍,還是法軍士兵,在炮火中一起,灰飛煙滅。


    還能看到殘肢斷臂在眼前飛舞,肢體斷口處不斷的噴著血,在空中揮灑出一道漂亮的紅線。那是死神手中的鞭子。一塊塊殘缺的人體被炸的到處都是,碎塊有大有小,有些是肢體,有些是內髒,更多的是被汙染成黑紫色的血。


    地麵震顫著,仿佛有山崩地裂般的力量從地底傳來,滿天屍體和衣物的碎片,在炮擊的灰燼和滿天大雨中,狂風裏如同漫天花雨灑落在每個人頭頂。所有人早已惡心到麻木,他們的眼眸中,還倒映著那些人被撕成碎片的一幕。


    軍隊在寒冷的狂風中戰栗,千軍萬馬無盡廝殺,讓血與鋼鐵交織成畫。每一陣風,每一滴雨,每一顆子彈,每一次炮擊,每一聲嘶吼,每一次不顧一切,都在這裏,燃燒著生命,書寫著屬於自己的傳奇。


    新世紀伊始,拿破侖用一場殘酷的勝利,向全世界宣示了,法蘭西,不可辱沒的尊嚴。


    他沒有注意過,泥漿中某一顆滾落在地的人頭。他眼睛睜得大大的,裏麵充滿了不甘與恐懼。


    那是生者永遠不會體會到的。


    普魯士境內某處


    鐵顱堡,在黃昏中顫抖著,它深色的表麵,反射不出太陽最後的光。鐵顱堡時代,終於邁入了他的黃昏。


    這是諸神的黃昏。


    它懷念著曾經的諸神時代,同時也控訴著狂妄自大的人類,在某一天將他們從世上抹去。


    如今,這已然成為了,鐵顱堡的黃昏。


    鐵顱堡對歐洲各國的秘密統治時代,在斯特拉斯堡的伯納德家族崛起下,即將宣告終結。


    夕陽在地平線上徘徊,帶著對大地的不舍,緩緩離去,它隱藏著那一絲悲涼,讓世界隻剩下燦爛,沒有眼淚。


    路西法最後的時光,不多了。


    日暮蒼茫,黃昏如萬頃琉璃在西方天際灑下一片斑駁陸離。它抹不去鐵顱堡投下的可怖陰影,點不燃綿延百裏無窮無盡的黑色森林。但是它,照亮了紛紛擾擾的阡陌紅塵。


    新世紀,一切都沒有變。


    屍橫遍野的戰爭,勾心鬥角的權謀,利益交錯成網的整個世界。它們從來沒有離開,隻是在人類無限膨脹的野心中,比原來更進了一步。


    六月,不會飛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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