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罷。”王珞打斷道:“雖然沒親見外頭的流民多亂,但到底還是不要太冒失了。”


    螺女不聽,解釋道:“小姐,自設辦粥廠來,京中已經好許多了,打劫富家子弟並不那麽多見了……”


    王珞搖搖頭,她一向秉承小心駛得萬年船,執意換了氅衣才出了門。


    冷桃和螺女正欲跟上,季嬤嬤卻是上前攔住,道:“不是說好今次由語冬和念秋陪去麽,這兩日對外已經說是小感風寒,夫人和小姐們雖然都來探視過了,卻也難保沒有那再來的。若她們再來,瞧見小姐身邊兩個大丫鬟一個不見,豈不生疑?”


    螺女卻是不放心,道:“可是這外頭可不比從前,便是從前,奴婢還不放心小姐一人呢,何況如今……”


    “嬤嬤,道理雖然懂,但……”冷桃也是麵有遲疑。


    “好了。”季嬤嬤笑道,意有所指:“小姐以後的日子還長著的呢,如今雙喜不在了,身邊卻不能短了貼身服侍的人。小姐身邊的人,能幹是其次,重要的還是要忠心。何況如今屋裏就有這能幹還忠心的,何不讓她一個曆練的機會呢。”


    螺女有些不明就裏,冷桃卻是明白過來,道:“嬤嬤所指,莫非是語冬……她倒是個伶俐的,不過當不當得用,還得再細看才是。”


    *


    王珞喬裝打扮領著語冬和念秋從西後院門一出去,便見到早打點好的馬車。


    是最尋常的那種馬車,青色帷幔。半舊的車軲轆,拴著兩匹健壯的不那麽過分的馬匹。馬車上有一枚徽記。印刻著‘東隱堂’的堂號。堂號自然都是有說法的,薑氏這一支據傳是東漢隱士薑肱之後。故號東隱堂。


    趕車的是個啞婆子,不識得王珞,咧著嘴衝王珞見禮,想來攙王珞上車,念秋卻趕緊推開,扶著王珞道:“公子有我便成,好好趕車,勿要顛簸。”


    語冬一邊又塞了些銅子與她,不多。卻很合適。


    婆子笑眯眯接了,的確不是大家出來的仆從,想來是季嬤嬤在何處尋來的窮戶人家。


    待上了車,王珞幾分讚賞的看向語冬和念秋,道:“很妥帖。”


    “謝公子誇讚。”語冬神色鎮定,念秋卻是略有緊張,巴巴的看向王珞:“小姐,菩提庵地處京郊了,而今京中不甚太平。怎不多帶幾個家衛,若遇著那不長眼的流民瞧著咱們馬車簡陋……”


    王珞挑眉道:“咱們若太張揚,反而才會被流民所關注,這馬車甚好。安安靜靜的行道京郊何嚐是難事。”說著便撩起車簾子看向外頭,一身男裝便是這點好,自由許多。


    而且古代人女扮男裝未必容易被識穿。耳洞可以用脂粉遮掩,喉結在這寒冬臘月裏頭更是被大氅的風毛遮的看不見蹤跡。若說不小心流瀉一頭秀發。便讓人人都能看出是女兒身,那更是笑話了。


    王珞心裏頭這般腹誹。但卻並沒有完全放輕鬆,京中的形勢的確不大安穩。剛出胡同,因是東麵近宮門的腳下,時時能見著一隊隊的官兵,流民倒是不多見。偶有見到的,無不是被官兵驅趕,或打或罵。


    那群流民大多衣不蔽體,有凍倒在路邊的,官兵見到便拿刀柄捅幾下,沒反應的便當屍體收上板車拖走。若有反應,便是驅趕喝罵。流民或逆來順受,或求饒磕頭,也有那不屈反抗的,但這近宮門處,卻是官兵得勢,流民們大多就悄無聲息了。


    隻是再往外圍些,距離宮城不是那麽近了,官兵就漸少些,流民就更多些,情況就有些差別。這些地方路邊凍死的人便沒有官兵去戳了,流民大多成群結隊,官兵見到人數多的,甚至有些掉頭就走了。


    而有些凶悍的流民,甚至敢圍上落單的官兵……


    北風日複一日風吹得緊,雪也一直沒停下,王珞靜靜的看著,心中五味交雜,而再外外圍去,凍死的,餓死的,癱倒在地的老弱婦孺多不勝數。


    耳邊傳來“嚶嚶”聲,王珞轉過頭去,正看見打著車簾子朝外頭看著,卻低聲啜泣的念秋。


    念秋感覺到王珞的目光,用帕子擦了把淚,道:“適才奴婢瞧見一個當娘的正用體溫暖著嬰孩,這樣的冷天!可憐見的!見了這麽些惹人心酸的事,竟想起奴婢幼時也是家鄉遭了災才被娘賣掉的……”


    念秋邊說邊流淚,似是自己言語著:“奴婢自幼身子弱,又膽小怕事,不討喜,娘就跪著求人把我買走,頭生生磕破也不管,隻生怕斷了我的活路……”


    說著,念秋泣不成聲,“撲通”一聲跪下,道:“小姐,奴婢能不能下車去幫幫那個做娘的,隻打發點銀錢,不費多少時間。”抬頭見王珞並沒動容,念秋熱淚盈眶的磕頭道:“原是奴婢逾矩,但奴婢一想到當年娘大抵是遭災死了,如今又看著和娘一般無二的母親,心就和絞了似的……”


    王珞並非鐵石心腸,但卻不能滿足這要求,隻好給了語冬一個眼色,讓她扶起念秋。


    念秋見王珞並沒首肯,淚水更是止不住,正欲再求,王珞卻擺手道:“你看見外頭那些流民沒有?那樣多的流民……如果你下了馬車去給那個做娘的送錢,怕就不僅僅隻是送錢那麽簡單了。”


    念秋不明就裏,有些困惑,王珞歎了口氣,語冬則沉聲勸道:“念秋姐姐聽小姐勸罷,外頭這樣混亂,就算你是好心,隻怕落到旁的流民眼中,姐姐卻是一塊肥肉,一身暖衣。”


    念秋先是瞪大眼,但馬上又沉默了。


    王珞曉得她並非那粗鈍的,心裏稍寬。


    語冬則跟著勸道:“我曉得姐姐心是好的,隻是眼下並非那行善的時機。若你真想幫她們,小姐若能想法子讓粥廠再辦到此處,那才是真的解決了饑渴。”


    王珞眼中掠過一抹顏色,淡淡道:“靠民眾自發設粥廠,到底耗力,不過眼下流民情況已經如此慘不忍睹,相信朝中應該會有所動作,官家的粥廠,遲早該設起來的。”


    念秋臉有赧色:“小姐善心,倒愈發顯得奴婢唐突了,隻顧著自己的心思,卻把小姐的安危給忘了,奴婢慚愧。”


    王珞搖頭不語,其實她也覺得可憐,隻是想幫人,不能隻憑借一時頭腦發熱。魯莽行事,不僅幫不了人,還會害了自己。念秋心善,雖然比語冬年長一歲,但行事反而沒有語冬周全。看來還得多多點撥曆練才行。


    馬車漸漸行至了上京城的外圍,風雪愈加大起來,漫天鵝毛大雪,王珞一撩開車簾子就被雪花暈了眼睛。而外頭是不是更多了許多流民,少了許多官兵,就不得而知了。


    “公子,天寒雪大,快別看了,當心身子。”語冬幫著放下車簾子,一邊道:“快出城了,外頭雖然靜,但聽說這地方極亂的,既有被趕出城的流民滋擾,又有城裏的流民生事……”


    王珞會出意思來,自覺沒有再看,隻是這時卻傳來一些騷動聲,王珞警覺的豎起耳朵,卻聽不出所以然,到底不是螺女那般的練家子。念秋更是緊張的攢緊帕子,語冬咬緊唇角。


    馬車骨碌碌前行了一陣,便聽得啞婆子“啊啊吱吱”了幾聲,王珞心一沉,這時馬車竟然也停下了。


    王珞皺起眉,語冬到底比念秋鎮定,深吸一口氣便撩開車簾子,輕喝:“怎麽回事?怎麽竟然停下了?”


    王珞也順著那頭看了過去,隻見那啞婆子臉上頗為驚慌,吱吱呀呀的指著斜前方。隔了視線,王珞看不到那邊是什麽,卻隱隱有不祥預感。


    果不然語冬隻看了一眼,便咬牙回過頭,道:“公子,前麵好似出了些事故,像是流民和官兵們纏鬥起來了。擋住了城門……”


    “怎會這樣!”念秋驚呼一聲,觸到王珞冷冰的目光,頓時住了嘴。


    “慌什麽!”王珞推開念秋,上前朝車窗探出頭去,一眼望去,果然斜前方的城門處正一片混戰。不,應該是流民如潮水一般湧向那些官兵,雖然手無寸鐵,卻像要用正副身軀壓滅這群人一般。


    看得觸目驚心,王珞手心已有汗跡,卻強自鎮定。


    隻是那趕車的啞婆子已經露出了懼態,腳一步步後退著,然後轉身跑得不見人影。


    也是,那群流民如瘋子一般不要命了,搶掠著官兵奪走的木桶,細一看,王珞不由暗暗吃驚,那木桶似乎是粥廠用來施粥的……


    流民到底占有數量優勢,又是身處絕境,所以官兵漸難力敵,一個個被分開,又再被黑壓壓的流民圍住,再圍住,再漏出那官兵的顏麵時,已經不成人樣,衣不蔽體,血肉模糊。


    王珞握緊拳,衝語冬道:“你去趕車,不管怎樣,得避開他們,不然呆著這裏,遲早成為眾矢之的。”


    這裏是城門口,大雪紛飛下雖然都給萬物披上白衣,視野難有焦點,但這兩匹罵和車輪,卻未必不會象征身份,被這群憤怒的流民所仇視。(未完待續。)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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